“魂兮归来,魂兮归来,维莫永生......”那吟唱一遍一遍继续着,引导着望舒不可自控地向前。
前路不可知,望舒却不敢停,她赤足龋龋独行,心中的执念在回荡,“是谁?杀我的是谁?吟唱的又是谁?”
“端恒!”望舒猛地惊醒,从床上直起腰,冷汗津津。
“公主您怎么了?”听见动静,门外等唤的侍女忙开门进来。
看见望舒汗湿的头发,侍女慌忙找出一条干巾搽拭。
“你看得见我?!”望舒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腕,力嵌骨髓。
侍女吃痛,整张脸拧成一团,她倒吸着凉气道:“您烧糊涂了?”
望舒松手,看向自己的手掌,举过头顶时,帷幔上落下了完整的影子。
她犹觉不够,用力一拧,与疼痛感一起袭来的是难言的狂喜,有实感!是真实的身体,不是灵魂!
侍女见状惊呼:“公主,您再有火气也不能伤了自己啊!”
望舒不管不顾的下床,冲到梳妆镜前。
面前的女人,唇不点而朱,眉似远黛,脸若芙蓉,一双眼睛眼尾微勾,眼波一转便有盈盈水泽似落非落,干净通透,没有半分忧愁模样,正是她数百年前的样子。
她回首环顾房间,没有天庭的富丽精致,但处处扬着野趣,一旁的桌子上还插着不知从哪儿摘来的野花,这里是青丘,而且还是数百年前的青丘。
“公主是想念太子殿下了吗?”侍女轻声问,她之前似乎听到望舒在呼太子的名讳。
听到提起那个人,望舒尖锐的指甲顿时嵌入手心,涛涛恨意连绵不绝地涌上心头。
看到望舒可怕的脸色,侍女有些惊慌,忙跪下叩首:“婢子我说错话了,请公主责罚。”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刚做的噩梦。”望舒强压住情绪,她已经记起了眼前人的身份,是婚前端恒特意派来的仙娥,说是让她先熟悉熟悉仙族的规矩,后面还会差女官过来专门教习。如今重来一遭,她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再嫁端恒,不见面捅他两刀已算恩赐。但她也清楚这一想法不能暴露太早,毕竟,今日之前她还对端恒一往情深。
看侍女还巴巴跪着,望舒道:“你先起来。我青丘没有动不动让人罚跪的毛病。”
侍女依言站起身,好心小声提醒:“公主到了天庭可不能再说这话。”
“是吗?”望舒微斜眼,哂笑,“那我就不去好了。”
“这话就更不能说了,太子殿下正等着迎娶您呢。”侍女更加忐忑,忙提醒。
“他可以入赘。”
侍女闻言目瞪口呆,这话实在太胆大妄为了。但她很快就回过神,哭丧着脸,作出封口的动作。
“我开玩笑的。”望舒轻笑着回。这个小侍女其实还不错,比天宫那群好多了,估计也是因为这个,才被扔下来接这趟苦差事。
小侍女只能回给望舒一个难言的微笑。
“舒儿!”狐后进来围着望舒团团转,细致检查着望舒的胳膊、腿还有脑袋。
“我没事。”望舒看着全须全尾的狐后,眼中泛起薄雾。
狐后纳闷:“没事怎么哭了?”
——因为我亲眼看见您,看见所有人都死了。
望舒将头埋进狐后怀中,闷声道:“被梦吓着了。”
长大后就很少见到望舒这么依赖人的模样,狐后心里一软,忙揽住望舒的肩安抚。
狐后的体温将望舒从寒冰地狱中拉回世间,她积蓄的泪水喷涌而出。
“您,还有大家都还活着真的太好了。”望舒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叹息,“一切还有转机,我绝不会让前世的事再发生。”
胸前温热的湿意传来,狐后有些慌神:“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
望舒连连哽咽,连话都说不出。
“莫非是那只小魇兽搞的鬼?”狐后猜测,瞬间手里就多了根鸡毛掸子,“我马上去扒了它的皮。”
“娘娘,它还小。”跟在后面的随从一边劝慰,一边求助性地看了望舒一眼。
魇兽?
望舒忽然记起,端恒打小忧思多梦,经常睡不好觉,她曾偷偷送过一只魇兽给他以助安寝。不会就是这只吧?
那可完了.......魇兽向来稀少,品相好的尤其稀少,青丘这只是狐后好不容易寻来预备做灵宠的,历来调皮捣蛋,但每次惹祸,狐后都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这要是知道送给端恒了,恐怕被扒皮的就成了望舒自己了。
一惊一吓,望舒的眼泪顿时憋了回去,抽抽噎噎道:“我昨天复习先生讲的课,恰好习到筑梦诀,应该是运功走错了经脉。”
“晚上还练功,你有这么努力?”狐后闻言狐疑。
望舒干笑:“就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平时太过惫懒了些。”
“果然是要嫁人了,长大了。”狐后眼神欣慰,思绪忽又飘远了些,吃味,“真不知那天族太子哪里好。天界离青丘又远,你若受了欺负,我们都不知道。”
说着,狐后心里越来越酸,眼角起了湿意。
望舒闻言,扑回狐后怀里,不去回答嫁人的问题,只语气郑重地允诺:“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欺负青丘。”
“瞧瞧,舒儿都会保护小姨了。”狐后心里熨帖,抚着望舒浓密的长发,泪光微闪的眸中漾出清风似的笑。
*
清晨的第一缕微风带着太阳的暖飘到窗台时,望舒已经盘腿坐着,运转了数次妖力。
“公主,起来吃点东西吧。”小侍女端着木质托盘,将食物一一摆好。
望舒睁开眼,向窗外望去,一轮红日初上山岚,周遭碧绿染金。又是新的一天。
这才是她该呆的地方。自由自在,变幻莫千却真实无比。
望舒想。
而不是天庭那个没有日夜之分,所有人都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虚伪至极的所在。
“公主?”看望舒愣神,小侍女小声出声提醒。
“青丘没有公主。”望舒在清粥里放了点白糖,语气风轻云淡,“以后你不要叫我公主了。”
这个公主的尊号,不过是小姨为了她婚后不因身份被仙族的人瞧不起,央了狐帝照着仙族的习惯给的罢了。
如今的她,不需要。
小侍女闻言,膝盖习惯性开始弯。
“不许跪。”
小侍女扁了嘴。
“也不许哭。”
短短数日,小侍女已经开始学会接受现实,她委委屈屈地问:“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您?”
“和她们一样,叫我的名字。”望舒回。
小侍女小步挪到望舒跟前,道:“人前还是称呼公主好不好?后日锦越女官就要来了,被她听见可不得了。”
“不用管她。”望舒筷子没停,夹了些蔬菜,慢条斯理的品味。以前在天庭餐风饮露,她已经好几百年没好好吃过饭了。
“可是她可严厉了。”小侍女的眼中闪过惧怕。
“你们仙族,她和太子谁的地位尊崇?”
小侍女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回答:“当然是太子。”
望舒唇边的笑意微凉:“我如今可是仙族太子的心头肉,准太子妃,区区此等小事,她不敢真拿我怎么样。”
……可是她会收拾我。小侍女心里委屈。
“放心,这次我一定罩着你。”望舒抬手揉了揉小侍女毛茸茸的头。
小侍女不敢信,也不敢反驳,只呐呐点头。
“去把前几日刚到的涅槃丹拿来。”用完早食,望舒盘腿坐回蒲团,冲小侍女道。她的修炼进度太慢了,得用些猛药。
“可涅槃丹已经依您的吩咐给太子送去了。”
“你说什么?”望舒还没来得及阖上的眼睛猛地睁开,“我什么时候说的给他?!”
“是您吩咐的啊。说殿下练功辛苦,又常年征战,让我每隔三日给他送些灵丹妙药过去,不必每次来报。箱子里的丹药还都是您精挑细选的。”
时隔久远,她又忙着修炼,竟然忘了这么一茬。望舒长舒一口气,压住心中连绵不绝的肉痛和逐渐翻涌的怒火,继续问:“还有别的吗?”
“还有每七日送一次金石玉器,半月送一次灵宝法器。”小侍女数着手指挨着盘算。
“扶我过去。”望舒被气得腿软。她必须亲自看看,过去的自己究竟做了多少蠢事!
小侍女以为望舒是又要去添置东西了,忙遵言而为。两位尊上感情好了,她们这些做奴仆的才能少受罪。
藏宝阁
望舒看着空了一半的箱子两眼发黑,她握住一旁的木椅支撑住身体,咬牙问:“你们殿下回过礼吗?”
一时之间,小侍女笑容尴尬了起来。
“那就是没有了。”望舒缓缓坐下,单手抚住眉眼。这端恒果然是饕鬄养得!望舒另一只手的指甲陷入椅背,咬牙,总有一日,我要让他怎么吃的,怎么给我吐出来!
“从现在开始,不许再送。”缓了很久,望舒才理顺心中积蓄的怒火,沉声下令。
“好。”看出不对,小侍女唯唯诺诺地回。
*
天庭
端恒刚演练完一套剑法,就有仙侍来报:“锦越女官已经动身前往青丘了。”
端恒微微颔首。
“还有一事。”仙侍面露为难之色,待端恒示意说下去后才敢继续开口,“望舒公主送来的礼物太多,库房已经堆不下了。”
“你们分了便是。”端恒声音平淡。
仙侍应诺。
“师尊还没出关吗?”端恒搽拭着太阿剑,微微蹙眉。这次帝尊闭关似乎额外得久。
仙侍回:“说是还要过段时间。”
“我得去看看。”端恒沉吟片刻,收拢了剑,便飞身向昆蓬山顶而去。
山顶上,霜雪积年不化,缥缈的仙气因为寒冷几乎要凝为实质。
偌大的鸿蒙宫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小童。
端恒没进宫门,反而沿着宫门旁的小径一路向山尖的洞口走去,君昭向来习惯在那里闭关。强大的神族禁制下,没有人能使用法力,他只能徒步。
“端恒殿下果然尊师重教。”看着端恒冒着风雪艰难前行,跟来仙侍感叹。
“整个仙族谁不赞颂?帝尊虽然只是端恒殿下名义上的老师,并未真正指点过殿下,但殿下的礼数从不废弛。”另一位则啧啧附和。
“你来做什么?”洞内传来君昭的声音,如这洞外飞扬的冰雪般淡漠。
端恒停下检查护法大阵的动作,回:“师尊久未出关,徒儿担心……”
“回去。”
……端恒还想说些什么,没来及开口。
眨眼间,端恒整个人已经被瞬移至鸿蒙宫外。
“殿下?”仙侍忙凑上前关切,想扶住端恒。
又不是第一次了,端恒微敛眸,抬手拒绝道:“无碍。”
*
青丘
天刚蒙蒙亮。
望舒被迫从修炼的蒲团起身,坐到锦越女官的课堂上。
锦越女官顶着素冠,穿着道袍,一张寡淡的脸上神色肃穆,音调没有半分起伏地讲着仙族那些冗长又无用的规矩。
这些望舒早就倒背如流了,且十分清楚仙族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德行,实在不想再听。
在看见望舒的头再次点向面前的桌案时,锦越手上的戒尺忍无可忍地落下,砰的一声,惊走了望舒的睡意。
“现在多少时辰了?”望舒揉着沉重的眼皮问。
锦越看出她心思,眉眼未抬道:“不背完不许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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