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是——七千四百五十二两。”十六抬起头,一脸的胸有成竹。
“啪。”对面人折扇收齐,扇骨打在了按着算盘的右手上。
“不对,重算。”
“哎,薛子夕,你穿女装,拿着团扇打人,是娇俏。你这穿着男装拿着折扇打人,是真疼啊。”左手揉着被打红了的右手,有人急了。
“别废话,重算。”对面人又打开折扇,轻轻地扇了起来。
“你都没算怎么知道我算错了。”
“你第五日的数就没拨十位的珠子。”
“你早就看出来了不告诉我,还让我后面白算了这么多。”十六急道。
“我以为你算到后面能发现自己错的这么离谱呢。”
折扇后的脸轻笑一下,又正色道:“十六,你要不就跟着你四哥学做事,要不就去投军,要是跟着我,就莫瞧不起算数,这是六艺其一,也是做生意的根本。”
“我没有瞧不起啊,我这才学了几日,算错了你就要打人。”
“我之前学的时候,算错了也是要挨打的。”
“我不信,黄掌柜给你家做工,怎么可能打你。”
“啪啪啪。”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刚被提到名字的黄掌柜——的儿子小鱼儿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少爷,店门口有人闹事,您去看看。”
小鱼儿见里面的两人整衫出来,忙紧走两步跟了上去,“是刘家娘子听说他家相公纳了外室,又领着外室来了咱们店里选衣服,领着家里的仆妇来抓人,一见面说了两句,就打上了。”
“这刘家娘子是?”
“也是店里的老主顾了,照顾了不少生意,她爹是城东郊的刘员外,家里甚是富庶,又只有这一个女儿,舍不得外嫁,就找了个上门女婿,没想到这女婿却不老实,没成亲几日,就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几句话的功夫,薛子夕领着十六和小鱼儿已经走到了大堂,却见一个藕色衫子的女子,抓着一个白衣女子,打得很是起劲。
四周仆妇伙计围了一圈人,看的热闹,却既无人劝架,也无人助拳。店门口围了更多人,叽叽喳喳地议论不止。
她低声吩咐小鱼儿道:“你先去把店门关了,过一盏茶功夫,等门口人少了,再把店门打开,嘱咐下店里伙计,若是有人问缘由,都说不知道就行了。”
且说那刘家娘子,成亲不过几日,便听人影影绰绰地说起自家相公在外面有了相好。
她本是不信,没想到这消息越传越真,隔两日说刘相公领着那相好去了李记打钗子,今日竟又有人说刘相公,领了相好,去了薛记定衣服。
这薛记,在上京,素有嘉名,品质上佳,价格昂贵,自己也不过年节时才去定个两件,没想到那没良心的贼汉子竟然领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女人去选衣服。
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点了家里十几个健壮的仆妇,赶着车马,过来抓人。
一进门果然见自家相公搂着个弱柳扶风的白衣女子在选衣服,那女子说话妖妖道道,让人好不生气。
这刘娘子家风剽悍,也不指挥仆妇,自己便扑了上去,右手抓着白衣女子的头发,左手张开,对着白衣女子的脸便扇了上去,不过几下,指甲便在女子脸上留下了几条血道。
白衣女子被打懵,既不还手也不护脸,两只手只是捂着胸,艾艾哭泣。刘家相公被几个仆妇隔开了,不敢上前,身子佝偻,脸蛋紧皱,嘴里也只敢求饶几句,“娘子息怒,娘子息怒”。
刘娘子看一眼自家窝囊丈夫,这怒火却是越来越盛,嘴里“小婊子”,“小娼妇”地骂个不停,左手又要重重打下。
却只觉左手腕一紧,被人抓住举在了半空。她抬头左顾正要骂人,却见眼前一张笑吟吟的俏脸,面若敷粉,唇若点朱,倒是比自家窝囊丈夫又好看了几分。
不禁一愣,手腕的力道便卸了,心里的火气,也泄了半截。点朱薄唇微启,说的话也甚是好听:“刘娘子和这种人生什么气,这好不容易养好的指甲,打折了就不美了。”
小鱼儿那边关好了店门,嘱咐完了伙计,又过来介绍道:“刘娘子,这是我们少东,薛少爷。”
刘娘子显然没想到这京城鼎鼎大名的薛记的少东,竟是这样一个俊俏少爷,不禁一愣。
薛少爷倒是习惯了女子对自己发愣,轻轻放了刘娘子左手,只是微微一笑,“刘娘子,我后面有几间小室,很是幽静,进去坐坐,喝喝茶,有话慢慢聊。”
他又抬眼看看门口,接着道:“莫被闲人看了笑话。”说完侧侧身扬了下手,自己慢悠悠当先走了。
刘娘子给自己带来的仆妇打了个眼色,松开了手里的人,跟上前面的青色衣衫,绕过院子,拐入了左侧的一个小间。仆妇们推搡着两个奸夫淫\妇,也跟了过去。
这小间对着院子开了一个花窗,正好能把院子里的景尽收眼底,摆了四张木椅,一个圆桌和一个小柜,果然甚是幽静。
薛子夕刚招呼着刘娘子和十六坐了,店里便有伙计甚是乖觉,已经泡好茶端了上来。
薛少爷掀开茶壶盖看了看,又笑吟吟地对刘娘子道:“大热天的,喝绿茶有点气躁,我刚从江城带回来的花茶,估计上京的茶叶铺子都还没上呢,刘娘子赏脸尝一尝?”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娘子自是点头说好,薛少爷又问:“望江楼的点心,娘子吃的惯吗?”这望江楼的点心,端是各种巧思,不但味道好,模样更是仿着各色花卉做的,寻常官宦人家待客也不过如此了,刘娘子自是吃得惯的。
薛少爷吩咐完小鱼儿拿他的美人盏泡茶,拿点心。才将身子转向刘娘子,悠悠叹道:“大热的天,什么事值得娘子生这么大的火?”
他这不问还好,一问,刘娘子只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不仅掏出手绢,期期艾艾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怨,一面怨一面骂。
又忍不住想站起来打立在门口那对狗男女。却被那薛少爷轻轻扶着手腕按住了。
薛少爷拿眼上下觑了下门口穿枣色衣衫的男子,那男子身材生的十分高大,一双浓眉,鼻子高挺,虽然有点三角眼,平日应该也算个好相貌的。
只是此时人打着哆嗦,被那仆妇架着,才勉强站住,再不复往日半分气概。
不仅讥笑道:“刘公子,这倒是你的不是了,娘子对你这样好,你怎么不知道感恩,放着家里的美眷不哄,倒出去勾三搭四的。”
这刘娘子虽然生的十分富态,样子倒是不丑,刚才打人时如山门口的怒目金刚,如今哭起来,倒真有点我见犹怜的模样,这薛少爷倒也不算说着十分瞎话。
那刘公子的厚嘴唇哆嗦两下,却也说不出来什么。
薛少爷又把眼睛转向白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突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我道是谁,这不是怡春阁的红玉姑娘嘛,前两个月我让你给我唱曲子你爱答不理的,怎么今天倒跑到我店里来了。”
薛少爷又问刘娘子道:“今天之事,娘子想怎么处理?”
那刘娘子听他帮自己骂了人,慢慢的收了哭声,抽噎了两下,却不知道怎么答,看了薛少爷一眼,觉得自己十分委屈,无人诉说,只好哀哀切切地又哭了起来。
薛少爷又问刘相公道:“公子给你这相好的赎身花了多少钱?”
厚嘴唇哆嗦了一下:“一、一百两。”
“哼,一百两,够在城外买亩良田了,公子好大手笔。”
薛少爷转身压低声音对刘娘子道:“娘子,这种妓子,断是不能让她进门的,可你自降身份亲自处置她,必会落个善妒的名声,得不偿失。不如,你把这女子八十两发卖给我。”
他看那刘娘子眼神犹豫,便又压低了一点声音道,“我来替你整治一下这个小娼妇。”
那红玉姑娘原以为自己得遇良人,脱得虎穴,不想几天又要再入狼窝,不仅嚎啕大哭起来。
这震耳哭声倒似终于给了刘娘子下决定的勇气,她抹了泪,瞪了眼勾引自家相公的妓子,又瞪了眼自己的负心相公,点点头道:“好。”
薛少爷又拖着声音问厚嘴唇道:“刘公子,那卖身契,如今倒在何处?”
厚嘴唇转头看看身边嚎哭的女子,又看了看自家怒目而视的娘子,终是没敢说出一句求情的话来,只是结巴着又答道:“在,在别院里。”
薛少爷又嗤笑了一声,“那便麻烦刘公子去尽快拿来了。”架着刘公子的仆妇看了刘娘子一眼,见那刘娘子点了点头,便把人架了出去。
薛少爷又吩咐刚才端茶的伙计:“王峥,这女子哭哭啼啼地,惹得人好不厌烦,你把她拉到偏屋去。”
顿了顿又道,“现在是爷的人了,看好了,别让他抹脖子上吊的,白折了爷的银钱。”
哭哭啼啼的声音远去了,屋里得了清净。薛少爷又对刘娘子道:“娘子,缓口气,吃口点心,喝口茶,原不值得为了这种人动气。”
一面喝着茶,一面又低声陪着刘娘子说了点上京城中趣事,望江楼新上的点心,江城最近流行的花样,终于哄得刘娘子云销雨霁,露了笑脸。
薛少爷又问一直候在旁边的小鱼儿:“刘娘子是还有在店里没取的衣服吧?”
“还有一套该十天后取得长裙,尾款还有五十两。”
“这样,你让人把手头的活都放一放,先赶刘娘子的裙子,后日做好,给娘子送到府里去。”
又转头对刘娘子道:“这五十两尾款,我给娘子销了账,娘子再选件衣裳,我给你免三十两的定金,算是两讫,娘子觉得怎样?”
薛少爷见刘娘子点头称好,便去角落柜子里拿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出来,翻了开来。
这原来是一本图册,第一页细细画了一个穿白底上褂,桃红色裙子的仕女,“这是今年江城流行的桃花色,娘子皮肤白,穿着定是好看。”
前前后后看一个时辰,终于选好了衣裳,薛少爷接过递过来的卖身契,又把刘娘子送到了店门口。
手里捏着个手掌大的蜡纸小包,递到刘娘子手里,“这是今喝的花茶,降火生津,娘子拿回去也给家里人尝尝。娘子若有空,也可邀着小姐妹来我这坐坐,喝喝茶,吃吃点心。这茶是我自己从江城的茶园带回来,不敢说好,但一定正宗。”
这刘娘子今在这薛记,喝了茶,吃了点心,被美貌的郎君陪着聊了天,给自己选了四件可心的衣服,又给老爹选了一个披风,钱花了,气也顺了。
此时接了茶叶,手却停在了薛少爷的手背上摩了摩。呦,这皮肤,竟然比自己一个女人家还滑。
“薛公子,这薛记,我自然是十分想来的,可是平时却不一定方便出门,你家能不能上门看衣服册子啊,我倒是可以约着姐妹一起看。”
上门看册子,好主意啊,薛少爷脑子转地十分快,马上答应道:“自然是可以的,刘娘子需要来我这里传个话就行,只是我有时要去家里其他铺子照应,不一定一直都在,小鱼儿去也是一样的。”
刘娘子看看一直站在后边眉清目秀的小鱼儿,点了点头,却不舍得放了手里的手,便又道,“薛公子其他铺子在哪里啊,我回头去看看?”
薛少爷的手被人攥着,不以为忤,仍是笑吟吟地:“在江城和永宁,刘娘子要是去,定要和我说,我安排人扫榻以迎。”
又絮絮说了几句,车子从后街赶过来了,刘娘子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上了车,奔着东郊而去。
薛子夕又嘱咐小鱼儿:“下次这刘娘子再来,若是找我,你就说我不在,再给她拿些点心茶叶,就说是我特意给她留的。”
她想了想,“刚才刘娘子说的上门看册子的事倒是个好主意,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原是轻易出不得门的,别人来给选的衣服,样子尺码都不一定合身。你找人画几张卡片给老主顾发发,宣传下这事。”
沉吟一下,又道,“只是这上门的人选,若是男子,也是去不了内院,若是女子,你想想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回头我俩再商量一下。”
见小鱼儿应了,又道:“你先在前面照应着,我去后面看看那红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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