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住在天子脚下就是好,连街头巷尾议论的消息,都是最新鲜的。
六皇子要娶基辅的琳娜公主的事已经没人说了,现在大家聊的,都是天子指婚,当今天子的四皇子瑞王朱瑾,要娶新科探花薛子知的妹妹的新消息。
而消息中的关键人物薛子夕,此时坐在家中,手指在哥哥给她写的嫁妆清单上滑过。
金银首饰、绸缎衣物、马匹、书籍,清单的最下面写着:景泰街薛记铺面一套。她笑着对哥哥说:“哥哥嫁个妹妹,把家都要搬空了。”
“嫁给王爷,嫁妆少了,该被轻看了。”
“他们是天家,我们拿了多少也看不上我们。”
“瑞王府送来的聘礼单子你都看了,是有诚意的。”
“别的都算了,铺子别给他们。”
“嫁妆是给你傍身的,也不是给了瑞王府。”
“行吧。”薛子夕又撇撇嘴,“王爷娶亲,估计好多人看热闹呢。真想在嫁衣上绣上薛记两个字啊。”
薛子知笑她,“你铺子里做衣服的单子都堆到一个月后取了。再说你既然决定嫁了,也别让瑞王难堪,等过几个月,风头过了再和离。”
薛子夕听他这么说,才高兴了,笑着说:“要是就熬几个月,送嫁时候我该哭不出来了。”
“哭不出来就算了,不用因为怕别人背后指点假哭。”
他这么说,薛子夕便没哭,晕晕乎乎地出嫁了,送亲、过门、拜天地,然后被人送进了房间。
在屋里等了一会,她自己的丫鬟端了一碗粥和两碟小菜,进来说:“小姐,瑞王的人传消息说,瑞王还得在前面照顾下客人,让您先吃点东西,别饿着。”
薛子夕点点头,她怕拜堂时出糗,从早上起床就没吃东西,四五个时辰下来,确实饿得厉害。接过粥喝了,粥熬的时候火有点大了,味道有点苦。
她又剥了几个龙眼吃,吃完觉得还是饿,又拿起筷子,捡了块点心吃了起来,刚吃到一半,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薛子夕忙把盖头盖上,又把剩下的半块点心塞进嘴里,喝了点茶水咽了下去。
朱瑾进屋时,薛子夕拿着茶杯的手刚刚放下,他看看桌上的筷子和龙眼皮,轻轻笑了一声,走到薛子夕身边,用桌上的玉如意慢慢挑起了盖头。
薛子夕随着掀落的盖头抬起了头,朱瑾广额、浓眉、挺鼻、薄唇——看起来一脸正气,她冲朱瑾笑笑。
同时心里暗暗好笑,朱瑾今天穿了正红色圆领团花吉服,倒要比她这个新娘子打扮得还俊。
朱瑾仔细端详着薛子夕,今天妆娘给薛子夕上的妆,和她平时自己上的完全不同。
发际的碎发用发油理顺了贴在头发上,额上细细的绒毛用开面线拔除了,显得皮肤更光滑。斜飞入鬓的剑眉被改成了柳叶眉,衬得下面一对杏眼,总像含着笑意。
她刚及笄,此时是纯粹的少女的纯真明媚之色,远不及她二十岁时的姝丽颜色。
朱瑾却仍然看得有点口干舌燥,他伸出手,想摸摸薛子夕的脸,又觉得太唐突了,会吓到她,就把手缩了回来。
朱瑾想,薛子夕大概不知道,其实他俩,在上一世,就见过好多次了。
朱瑾第一次见薛子夕,是在景泰街薛记的铺子里。他去给人选礼物,十一二岁的薛子夕穿着男装,自称叫薛二,拿着册子给他介绍衣服。
她说起话来,活泼地五官一起动。待他选好,薛子夕写了张取货的凭证递了过来,字很整齐干净,在伙计里,算是难得。手也很干净,没什么伤疤和老茧,估计没吃过什么苦。
朱瑾第二次见薛子夕,是在梅公子的庄园,十三四岁的薛子夕穿着男装,自称叫薛二。
朱瑾受太子所托去求一幅画,为了保险,他提前买通庄园的下人,获得了梅公子考核的答案。
谁知,薛子夕竟然三言两语就把那幅画骗走了。临走时,她还戏谑地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他特意找人去查,才知道薛二原来不是薛记的伙计,而是薛记的东家。
朱瑾第三次见薛子夕,是在梦中。薛二站在桃树下对他笑,他头上的天青色缎带便在风中一直飘啊飘的。朱瑾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本朝对男风并没有律法禁止,士大夫中豢养娈童,更是被视为风流韵事,只是他家教甚严,若是这个心思被家里人知道了,只怕对前途大有妨害。
从那个梦开始,再需要去薛记,朱瑾就遣了下人去,自己连景泰街都不靠近了。
离近元日,仆人给朱瑾送来一堆贺年帖,他翻了翻,其中有一张比较雅致,便抽了出来。
这贺年帖是张二寸宽、三寸长的硬纸,画着个仕女,披着斗篷,在赏雪中的腊梅。
他翻到贺年帖的反面,右边是两个大字:薛记。他闭了闭眼,薛二头上那条缎带,又在他心里飘啊飘的。
算了,他认命了。他上了车,吩咐仆人,“去景泰街的薛记。”
薛记里,伙计见他问东家,解释道:“我家少爷回永宁了呢,等他回来,让他去公子府上拜见公子。”
唉,朱瑾知道,又要有好多个晚上,被薛二入梦了。
不知为什么,从此他再去薛记,薛二总是不在。转了年,他去定州的丰业办事,待事情办完,领了侍卫去酒楼吃饭,酒楼的伙计过来,他不禁愣了一下。
那伙计见他愣了,对他笑道:“客人是外地来的吧,外地人在我们定州,第一次见到女伙计女掌柜都是发愣。我们这边随丹阳人的习俗,女子都可以出来做工的。”
朱瑾点点头,女伙计确实是头一次见,他又问伙计道:“定州倒和别的边疆不一样,看起来甚是富庶。”
伙计点点头:“都得谢谢薛将军,薛将军骁勇,丹阳人哪敢打,不打仗,老百姓自然日子好过。”
想想又补充道:“丰业不算定州最富的,客人有时间可以去旁边的永宁看看,永宁那才叫富呢,那铺子开的,我觉得不比江城苏城少。永宁也不远,一两日就倒了。”
永宁,朱瑾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下,又点了点头,反正都走了这么远了,也不差一两日。
他领着侍卫去了永宁,侍卫打听了薛家,回来却说薛家只有一个婆子看门,婆子说薛家只有一个公子,公子也不叫薛二。
好事多磨,朱瑾将侍卫领去永宁最大的酒楼楼外楼吃饭,过来招呼的也是个女伙计。
“客人想吃点什么?”那伙计倒着茶招呼着,眼睛却盯着窗外愣住了。
朱瑾转头朝窗外看,不禁也愣住了,窗外走过的竟然是自己的弟弟,穿着一身戎装的朱琪,好久不见,原来他是躲在定州参军了。
朱琪生性冷淡,不苟言笑,此时竟然在含笑看着他旁边正在说话的少女。
朱瑾便顺着他的目光往少女身上看去,那少女扎了满头辫子,又在辫子上带了各种珠串银饰,不是汉人打扮,长的却是汉人相貌。
朱瑾挑了挑眉转回了头,此时桌上那杯茶已经倒满,马上就要溢出来了,他轻轻咳了一声,伙计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茶端走倒了,一会把杯子端回来重新斟茶。
“你刚才在看谁?”
伙计一遍斟茶一边笑道:“客人是外地人吧?”
朱瑾一边点头一边好笑,两天,他已经两次被认出是外地人,原来朱琪在定州这样有名气吗?
“我们永宁人,谁不认识薛小姐。”
“她旁边的男子是谁?”
“看衣服是永宁驻军吧,不知道叫什么。哎呀,薛小姐领着这么个人一起回城,不知道永宁多少男子要心碎了。”
朱瑾好笑,“这薛小姐也没见有多貌美,倒要让男子心碎了?”
“哎呀,客人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薛小姐是薛将军的义女,薛将军也没别的女儿,娶了薛小姐,是不是就相当于和薛将军搭上亲了?”
见朱瑾点头,她说的更加来劲:“而且这薛小姐家里万贯家财,却只有她和哥哥两个人,你娶了薛小姐,是不是这钱,至少有一半是你的了?
薛小姐快及笄了,我们永宁城内,适龄的男子,哪个没派人去求娶?”
朱瑾听到“只有她和哥哥两个人”,心忽然跳了一下,问:“你们永宁,姓薛,又做生意的人家有几家?”
伙计听这客人思路这么跳脱,不禁有点不快,但不好得罪客人,“生意做得大的,可只这一家。”
朱瑾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她哥哥叫薛子知?”
“可不是,”伙计终于高兴了,“没想到薛公子在外地也这么有名气啊。”
朱瑾派了人潜伏去了薛子夕身边,打探她的消息。然而来不及了,他第五次见薛子夕,是在她和弟弟的婚礼上。
朱瑾想到这,忽然觉得有点心慌,他举起金质卺杯,放到了嘴边。
薛子夕看朱瑾放下如意,举起了面前装合卺酒的卺杯,便也轻轻举起了杯。
她本想推辞不喝,又觉得不该在大喜的时候扫兴,就把酒杯慢慢挪到了嘴边,突然肚子一阵剧痛,手一抖,酒杯掉在了地上。
朱瑾仰头喝掉了合卺酒,再看薛子夕时,只见她用手捂住了肚子,从椅子上慢慢滑了下去,萎在了地上,他的心里怦怦地跳了起来,“子夕,子夕……”,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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