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分了里间外间,其实中间只隔着一座六扇的围屏而已。
秦承执剑绕过屏风,目光从沈冰卿身上淡淡扫过,那种君上俯视臣民的淡漠目光,让沈冰卿感受到沉重的压迫感。
她只得跟上去。
夜风飒飒,里间的灯早已熄灭,架子床上的铜钩子撞在床柱上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水色的四面床帐像波浪一样起伏鼓荡,清冷的月光洒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一个巨大迷离的暗影。
沈冰卿背心一片冰凉,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已经找不到任何能够阻止秦承的说辞。
再往前两步,秦承就能挑开架子床上的帐子,她几乎可以想象接下来的情形——
秦江年重伤在身,拿起身旁的刀勉力抵抗,但是不过一两招就被秦承制住,秦承或许会杀了他,也或许会留着用以拷问清河王的下落,但不管是哪一种,沈冰卿都无法逃脱干系,甚至不用秦承查出秦江年与清河王的关系,光是秦承已经有过纳她的示意,却于夜半时分在她的床榻上发现陌生男子,就足以令秦承因为威严被冒犯而生怒。
储君一怒,堪比雷霆。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重生,即便绝境就在眼前,沈冰卿也不肯放弃,她脑子里飞快地过着各种念头……按照前世的轨迹,秦承的太子当不了多久了,父亲沈克文好歹是三品实权官职,如果肯加入清河王阵营,想办法拖一拖,也许就熬过去了……
秦承并不知道沈冰卿转瞬之间想了许多,他毫不犹豫地抽剑出鞘,挑开床帐——榻上一床夏被,一只凉枕,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连沈冰卿都内心剧震,秦江年消失了!
秦承面上看不出情绪起伏,但是沈冰卿一瞬间觉得身上的压迫感少了许多。
“还好,什么都没有。”秦承将剑放回鞘中,声调漫漫。
沈冰卿心中警铃大作,疑心秦承意有所指,但秦承接着又道:“夏日湿热,蛇虫分外活跃,叫伺候你的下人仔细些。”
——却又像是单纯的关切和体贴,甚至还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存。
沈冰卿猜不到秦江年去了哪里,更猜不透秦承的心思,只能当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听了秦承的话,便装出个害怕瑟缩而又诚惶诚恐的感激样子,“谢殿下关心!”
秦承眼角染上点笑意,踱步走到窗边。
窗外夜空浩瀚,明月皎皎,广袤的原野上作物在静悄悄地生长。
沈冰卿的目光一直注意着秦承,忽然心中一跳——秦承身侧的窗框上有一团血迹!还没有干涸的,慢慢往下流动的鲜血!
看来,秦江年是跳窗走的。
秦承正抬头看着夜色,他的目光只要稍微下落,就会看到那团鲜血。
沈冰卿不敢多想,行动甚至比脑子还快,三两步走到窗棱旁边。
秦承立时挑眉转头看过来,“怎么——”
在太子面前这样行止,可以说十分失礼,而且,秦承这样转过头来,视线正好会经过窗框。
“殿下——”沈冰卿突然含笑,手指捏着丝帕落在秦承另一边的衣襟上,“您的衣裳沾了些尘土。”
芙蓉含笑面,削葱红酥手,秦承的衣襟被沈冰卿轻柔地抚过,他随了心,去捏那几根如玉的手指。
沈冰卿抬头含羞一笑,倏地将手指收回去,借着这个动作擦掉了窗棱上的血迹。
欲擒故纵是女子的特权,秦承捏了个空,却也并不恼,面色反而多了两分愉悦。
“今晚的月色真好。”秦承重新将手负到身后,转身往门外走去,“茶也好。”
沈冰卿领着下人将秦承送出小院外,看着秦承和随从骑马消失在路的尽头,几乎脱力软倒下来。
但是她硬撑着心神,先敲打下人们今夜的事若有传播议论,轻则发卖重则杖责,再吩咐各人紧闭门户,好在带来庄子的下人里除了念春都是信得过、并且拿捏得住的,而且念春并不知道秦江年的事,因此沈冰卿吩咐了几句就作罢。
下人们很快各回各屋,紧紧地闭了门窗。
待到院中各处熄了灯,沈冰卿便带着知夏出了小院后面临河的小门,走到正对着二楼窗户的位置,才吹燃火折子点亮了灯笼。
小院是青砖所造,院墙外是两尺宽的石头散水,散水之外是石块垒起来的防止地基被河水侵蚀的堡坎,因为直接临水,堡坎上生满了积年的青苔,像是盖了一层绿茸茸的地毯。
“许二公子不会……”知夏掌着灯笼,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会不会……”
沈冰卿明白知夏的意思,当时楼上楼下都是秦承的人,秦江年跳窗之后不被这些人发现的唯一可能就是他入了水,而秦江年身上有重伤,如果当时已经力竭却还入水,那就……
沈冰卿不敢想下去,也不愿想下去,她不信秦江年会这样轻易死去。
“小姐……”知夏觉得秦江年没有生还机会,但是看沈冰卿的模样,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转而找了根竹竿往河底到处戳。
沈冰卿本来是凭着执念不肯放弃,却忽而眼前一亮,低声喊道:“知夏,灯过来些!”
知夏将灯移过来,沈冰卿清晰地看见脚边石头的青苔上有一只男子的脚印,把灯前后移动,便能看到从院墙到河中的方向上,这样的脚印是成串的,而且细看便发现,这些脚印间距相若——也就是说,秦江年入水时步伐稳健,入水之后应当能坚持一阵。
当时庄子上到处都是秦承的人,秦江年不管是为了不连累沈冰卿还是为了他自身的安危,肯定都会选择离开,他不可能选择逆流,必是选择顺流而下。他身上有伤,没办法到很远的地方,很可能避开秦承的人马在下游上了岸,或许人还在庄子上。
沈冰卿心中腾起一股希望,立刻吩咐知夏:“去叫张叔,别让其他人知道。”
张叔乃是上过战场的人,有十分丰富的行伍跋涉经验,到秦江年入水处仔细看过之后,也同意沈冰卿的看法。
当下主仆三人熄了灯,借着月光沿着小河,往下流寻找秦江年上岸的地方。
连日是晴天,秦江年若是上岸必然会有大片水迹,就算水迹干了,岸边的杂草也会有明显的踩踏。
秦承的人马撤走之后,庄子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寂静,河水依旧哗啦流淌,岸边蛙声也依旧连绵成片。
然后随着找寻时间的延长,沈冰卿的心越来越沉。
不知不觉,主仆三人走到了庄子上的小庙附近。
小庙亦是修在小河边,前头两三间神殿,后头一二间禅室,一片竹篱笆简单围成个临河的后院,便是小庙的全部建筑。
寂静的夜色里,法净惊慌的童声格外清晰,“师父,他是不是死了?”
沈冰卿心里一个咯噔,张叔和知夏也朝那边看过去,显然都想到了一处。
主仆三人循着声音绕到后院,便见小庙朝河的坝子里躺着个年轻男子,那人浑身湿透,衣裳上的水淋淋漓漓地往土里流,左肩的衣裳几乎遍染鲜血。
——正是秦江年。
小胖和尚法净只穿了个裤头,十分紧张地蹲在一旁看他师父检查秦江年的情况。
法净的师父有些年岁了,抬起干瘦的手给秦江年按压了几下胸膛,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咳嗽着道:“他溺水时间过长,已经闭了呼吸,须得有人为他渡气帮助他重新呼气才行。”
秦江年:所以……
【后面的章节都不取章节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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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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