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千枫一开始就注意到花美珊的装扮，她今天故意没化妆没打扮，好衬得自己憔悴不堪。
他太了解这些摸爬滚打杀出一条血路的生意人，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丢掉脸皮。倒不如说，自己心爱的儿子死后，还能在舆论没发酵时“贴心”地照顾受害者家属，想必早就有所准备。
早就传言陈家放弃了养废的大儿子，陈晓也为此想尽办法争夺继承权，却恰巧在十八岁那天出了事故。
有传言说陈晓的猝死另有原因，只不过也只是传言而已。
“是阿姨没有考虑小叶的心情。”花美珊保持冷静，她挤出几滴眼泪，“我只是想到阿晓心里就难受，对不起啊小叶。”
叶杉直勾勾地盯着花美珊。
向千枫之前的话语让他清醒过来，曾经的他一直认为花美珊也是受害者，毕竟自己的孩子死于车祸正常的父母都会担心，可方才向千枫透露了陈晓可能对花美珊来说是个麻烦，那么一切就不可能简单地用“意外”来揭过了。
花美珊被叶杉盯得毛骨悚然，车祸那天，她到医院时，叶杉整个人异常冷静，只不过双眼无神，一直盯着陈晓的尸体，仿佛要把陈晓的脸刻在脑海中。
花美珊过去喊他，他都不作任何回应。
现在这双眼又出现了，那潭死水中又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调查过叶杉的背景，叶杉的父亲还在监狱里，父亲都那副德行，说不定儿子也——
花美珊越想越后怕，偏偏叶杉还和向千枫关系格外好，牵扯越多越麻烦。
向千枫瞥见叶杉放在腿上紧握的双手，他把手覆在那双颤抖的手上，叶杉的指骨抵得他的掌心有些疼。
他朝沉思的花美珊笑着，“花阿姨，是我们玩笑话说过了。”
花美珊不自觉咬着嘴唇，向千枫在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她跟着假笑，“没事，阿姨不会介意。”
向千枫心底松一口气，花美珊是个聪明人，至少不会明面上刁难人，“曾经听陈晓周围的朋友说陈晓不受家里待见，两年过去了，花阿姨依然这么伤心憔悴，是我庸俗听信了那些谣言。”
“没事。”花美珊把话题带到孩子身上，“我会联系班主任让小耀换个宿舍，免得孩子们碰见又吵架。”
向千枫感受到叶杉那双手不再颤抖，意识到对方冷静下来，他拍拍叶杉的手当作安慰。面上继续对花美珊说：“我们也同意换宿舍。”
叶杉僵硬地点点头，他强迫自己开始进行有规律的呼吸，让大脑保持清醒。
“不过陈耀都十二岁了，有些事也该明白。”向千枫话锋一转，嘴角轻轻弯起，浑浊不清的双目刚好关住了面前的女人，他说话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学校的教育固然重要，可最主要的还是家庭教育，你们做父母的最清楚了不是吗？”
“是……阿姨疏忽了。”花美珊扶着额头，按了服务铃，“你们随便点些吃的，我身体不舒服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们晚上胃不好吃这些高营养东西会吐出来，我们先带弟弟走了。”向千枫眯起眼，站起身时回归了往常的姿态，他握住叶杉的手腕把对方也带起身，对花美珊笑道：“我替父亲向陈叔问声好。”
“……好的。”
陈家、花家依附于向家，之后还有生意往来，要是因为这事闹得不愉快就不好了。
花美珊读懂向千枫话外之意，也明白向千枫特地和叶杉表现地这般亲昵代表着什么，等两人走后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死了也给我添麻烦……”
她回味向千枫说的话，拨通了一串号码，“查一下陈晓的交友圈，看看私下是谁在传陈晓的流言。”
向千枫拉着叶杉出了包间，见叶杉要抽出自己的手，向千枫侧眸注意到包间旁的侍应生，他顺势挽住叶杉的手腕。
在叶杉耳边低语道：“忍一忍。”
温热的气息落在自己的耳侧，叶杉条件反射地颤了颤肩膀，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要躲开，拼命挤出一个笑容，咬紧牙关握住了向千枫的手。
向千枫：“……”
不就是牵手而已何必这么抗拒？！
直到电梯门合上那一瞬间，向千枫感觉手一空，转头看时，叶杉已经站在电梯的最角落，神情复杂。
“学长，你这副崆峒的模样让我好伤心。”向千枫想让气氛活跃起来，“我刚才其实是为了——”
“我知道。”叶杉打断他的话，“我脑子现在有点乱，让我静静。”
还以为自己会被打的向千枫微愣，他不再作声，拿出手机联系向百晴。
“喂！陈几把耀！都说你负责洗盘子端面就行了！你在往哪里走？！”向百晴疯狂按动手柄，“盘子放中间啊！说了几遍了你在干什么？！”
“啊啊啊！你那么生气干什么！”陈耀看着屏幕上的一星，把手柄扔到沙发上，“还不是你一直骂害我没发挥好！！”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好几遍明明是你记不住！”向百晴转头对坐在一旁的叶初阳说：“学神，这局我跟你玩。”
“你们继续玩吧。”叶初阳躺在柔软的沙发上，身心得到了放松，“你们再玩两局一定能上一千分，加油。”
感受到咸鱼气息的向百晴颇有几分诧异，他对陈耀说：“继续玩吧，这局我保证不大喊大叫。”
“我呸！”陈耀朝他扔了一个枕头，“你上上上局也是这么说的！”
向百晴接过枕头，“还不是你自己硬要玩这个！我们玩别的呗！”
“不行，就玩这个！”
“为什么啊！你就那么想要我骂你吗？”
“你脑子有病吧向百晴！”
“那你为什么偏要玩这个啊！”
“我想玩双人游戏不行吗？”
“之后你找你兄弟玩呗……”向百晴顿了顿，笑道：“不对，你好像没朋友吧。”
被戳中痛处的陈耀气红了眼眶，“对啊！反正我这种人没人愿意和我玩啊！”
不知道对方会哭的向百晴：“……”卧槽，陈耀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陈耀抹了抹眼泪，泪水越流越多，他撇开眼不去看向百晴。
向百晴被吓到，他对叶初阳发出求助信号。
叶初阳呼出一口气，他在平复自己的心情，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陈耀完全不知情也是受害者”后，他问：“你的母亲是不是告诉你真相了？”
陈耀点点头。
叶初阳平复心情，说：“你也跟我道歉了，我也打了你，我们一笔勾销，以后不要故意针对我也不要破坏宿舍和谐就行了。”
“不、不是这个。”陈耀点头又摇头，他哭出了声，“我要被送到国外了……”
向百晴递纸巾的手一顿，“出国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我、我不想一个人出国……”陈耀接过纸巾擦鼻涕，“呜呜呜英国的菜好难吃，我不要……”
向百晴收回要安慰的手，把手柄扔给陈耀，“哭哭哭！哭大声点！哭完了赶紧做面！没冲到一千分谁也别想走！”
地下停车场的灯光是刺眼的白色，向千枫偷偷瞄着坐在副驾驶的叶杉。
感受到叶杉扑面而来的低气压，他的大脑疯狂运转，想要找个合适的话题，可说什么都不合适。他方才发信息让向百晴到停车场，可向百晴那边却说再玩一把游戏。
他左思右想，决定放首歌，侧身对上叶杉漆黑的双眼，他倒吸一口冷气。
“学、学长你要听歌吗？”
叶杉眨眨眼，平静地问：“陈晓的车祸是有意为之吗？”
向千枫心底涌出一股酸涩，明明这个时候应该难过或者生气，偏偏叶杉冷静得惊人。
“我不清楚。”向千枫实话实说：“那些都是圈子里的流言，不过大家暗地里都在说陈家并不打算把公司股份分给陈晓，陈晓因为这件事和父母闹过几次。”
“哦，陈晓的死对他们有好处。”叶杉概括重点。
“对。”向千枫看叶杉那游离的双眼，他摇着叶杉的肩膀，“学长，你可别做傻事啊！”
叶杉那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被摇清醒了，他摆手示意向千枫停下，“我能做什么傻事？”
“呃——”向千枫认真思考，说道：“比如说努力爬上高位让陈家花家破产、潜入陈家花家内部进攻、打入敌方内部把陈家花家的潜在客户全部挖走……再或者是前面那几件全部做了之后，再掌握他们的全部证据曝光他们，让他们身败名裂翻不了身！”
叶杉：“……”这些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
“其实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叶杉说。
向千枫左思右想，“什么方法？”
叶杉翕动嘴唇，他望着车外，车子面前是一处空空的停车位，冷白的灯落在上面，画面显得格外诡异。叶杉眨眨眼，他把嘴边的话咽下，呢喃道：“不，我应该不去管这些……”
不去管这些，才能让叶初阳平安快乐的长大，才能让在天堂的叶诗语放心。
这样做才是最安全的……吗？
“对不起……”
叶诗语抱着叶杉瘦弱的身躯，脸上的伤口扯着她的每一个神经，即便如此，她还是拿出医药箱，先给叶杉上药。
“没事的，妈妈。”叶杉夺过酒精棉，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伤，“离婚吧，我和阳阳没事的。”
“是妈妈错了——”滚烫的泪水落下，叶诗语痛哭，“妈妈还以为他不会打你，妈妈还以为阳阳出生后，爸爸会变好的……”
“妈妈，没事的。”叶杉抱住叶诗语，“没事的，我也会努力的……”
叶诗语用额头轻轻抵住叶杉，她握住叶杉温暖的手，“你不用做什么，过阵子你去学校申请住宿认真学习，阳阳妈妈会让外婆照顾……”
“不行！万一爸爸他——”
“妈妈是大人，妈妈决定和爸爸离婚。可是在这之前要收集证据，妈妈会处理好这些事的，爸爸要是去学校找你，你就装作不认识爸爸联系老师，记住……不要和爸爸起冲突。”
“可是——”
“算妈妈求求你了！！！”叶诗语忍不住吼出了出来，她不断压抑自己的哭声，无法控制颤动的牙关，“妈妈……对、对不起你……希望、希望你能平安快乐的长大，所以——”
“你安心读书……不要再想妈妈的事好吗？”
为什么他们要经历这些呢？
他们只是在努力地生活，那些苦难却总是找上门，吞食血肉，又不让他们死去，完全不管他们如何在这世间挣扎。
“怎么能不管啊！”
叶杉回过神，他对上向千枫的双眼，清澈明净的夜空映着模糊的身影，他看不清楚。
向千枫不甘道：“虽然现在我们没有什么能力，但有机会的话，我会帮忙的！”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他闭眼说道：“……不用。”
有些事无论如何都没法解决，有些事无论如何只能是这样的结果。
不是所有事都能尽人意，不是所有的恶人都会惩罚，不是所有的善人都有好报。
“学长，你别看我这副德行……”向千枫焦急道：“其实我家也挺厉害的，所以——”
“向千枫。”
向千枫呼吸一滞，叶杉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面前的人眉尾微微下撇，眼眸微弯，上牙微微露出，那白白的光落在他的面庞，衬得他更加惨白。
“谢谢你。”叶杉用无比轻柔的声音说。
他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那湖面上的一层冰，风轻轻一吹便碎了，融进了水中，再也找不到。
向千枫听见心跳在逐渐加快，一股情绪从心底突然涌出迸发到大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跳动。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催促着自己做什么，他微微抬手，鬼使神差地抚上了叶杉的脸颊，似乎要抹去那不存在的眼泪。
向千枫：“……”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啪。”
叶杉嫌弃地拍开向千枫的手，才反应过来向千枫干了什么。对着情敌也能做这种事，果然向千枫就是一个广撒网的中央空调吧？
他死死盯着向千枫，确认对方也很惊讶后，他忽然不明白向千枫在搞什么，便随便给一个台阶下，“我脸上有蚊子吗？”
向千枫脑子没转过来，下意识说：“怎么可能！如果有蚊子我肯定是拍你一巴掌啊！”
叶杉：“……呵呵。”
叶杉：累了。
才十二章呢，你累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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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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