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聿一连几天都未曾睁眼,她在侧日夜不离地照看,硬生生将眼底熬出一片乌青,衣带渐宽。
狼族的医师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说其脉象平稳、已脱离生命危险,可偏偏没有任何将要醒来的迹象。
扶锦轻轻拂过他的眼睛,前世三界虽惧他怕他,或说凶残狠戾,或说茹毛饮血,或说倒反天罡,却从无一人质疑过他长相。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即便透着不悦都显得格外温情,所以才会将周遭人都骗了个遍,以为他是只逆来顺受的小绵羊。
而自己竟先怜悯起他,怜悯他今生虽未作恶却依旧注定要死,无人会再去知道他究竟孰善孰恶。
就像也无人得知,他何时能醒,或许一时辰,或许一天,或许一旬,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永久。
思绪蹁跹,她在记忆的花谢花开中起了困意,倚着床头沉沉睡去。
梦里她置身于忘川河畔,如墨的忘川水舔舐着礁石,远处有个红衣女子背对着她,三千青丝垂至腰间,声音空灵而悠远:“扶锦上神。”
“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扶锦一头雾水,试图靠近她却被忘川中的恶魂劝退,“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不必知晓我是谁,”那女子并未转过身来,不疾不徐道,“重要的是神君眼下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对面的人都不知是神是鬼,扶锦眼神警惕道:“我该如何信你?”
“则聿仙君陷入昏迷,神君一定很纠结吧,”女子轻笑,似乎已是预料到她会有这般反应,满不在乎道,“情深与大义向来难全。”
扶锦有些意外:“你知道?”
知她正纠结,也定然知她为何纠结。可这女子究竟是谁,为何会知前世之事?
莫非也是重生而来。
想到这,她死死地盯着那抹婀娜倩影。
女子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传入耳中:“我当然知道,你也总有一天会知道。”
什么叫她也总有一天会知道。难道前世之事另有隐情?
扶锦仔细回想起桩桩件件,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疑奇怪之处。
见她依旧犹豫,女子轻轻摇起头来,像是不满她这般表现,可自己又实在无可奈何,什么都不能说:“何必纠结呢?于你,他命不该绝,还有很多秘密要你自行去找到答案,而且他从前至过往许多事都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倘若他一死,这世界缺失一大角色也会走向灭亡。”
“不过于天下人嘛……也是得看你,唯你才能改变结局。”
女子终于有所动作,缓缓欲要转身时骤然白光刺眼,梦境世界在一点点坍塌,碎片废墟的背后是无尽黑暗,那空灵而悠远的声音却环绕不绝。
“神君请记住,唯你才能改变结局。”那声音顿了顿,咬字在尾音重了几分,“可千万,别叫自己后悔。”
梦方醒,扶锦背后的衣服已被冷汗浸湿,下意识看向榻上之人,他仍闭着眼,毫无生气。
她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则聿依旧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
秘密。
到底有什么秘密。
婢女在外面轻轻叩门,见里面无人答应便擅自推门而入,见扶锦望着床榻发呆,立即过来问道:“神君,琖璇公主来了。”
语气强硬,仿佛命令,可扶锦没力气去纠结这些尊重与否,随之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一瞥便看见在婢女身后的阿如蓓。
她……眼睛上围着一条白布。
“漂……扶锦上神。”阿如蓓浅浅微笑,在婢女合上门后掏出一个小木匣,“多谢你还肯见我。”
骗局揭晓之日并未过去几天,扶锦自然仍心存芥蒂,故意背过身去提则聿梳顺头发,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这是以我最后那颗灵珠和血做药引制成的回神丹,则聿仙君服用后便可。”
扶锦冷笑一声道:“公主不如交给法师吧,兴许他高兴能留我们半片元神,不至于成个废仙。”
“神君不必激我,眼下更要紧的是则聿仙君。”阿如蓓又一次递上那个木匣子,语气坚定道,“欠你们的,我倾尽所有也会还。”
扶锦眼底存疑,盯着她半晌才伸手接过,那颗灵珠微凉,透着晶莹的蓝光,小巧得正好方便含在口中。
可她真要如此吗?
方才梦里女子的话反复萦绕,又想起前世生灵涂炭、尸殍遍野,她握着那颗灵珠忽然不知该如何抉择。
唯你才能改变结局……
可千万……
别叫自己后悔……
先不谈那女子所言,倘若则聿一死,世界也将走向灭亡。
苍生受苦她会后悔,那若亲手送则聿去死呢,她会后悔吗?
“只要含三日便好,仙君会醒的。”阿如蓓静静站在那里,几日不见似乎消瘦许多,形销骨立,叹口气道,“既然接了这颗灵珠便是想救则聿仙君的,眼下难道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吗?何必为了防我而错过最佳时机。”
所以,她……是想救则聿的。
这句话像是定心丸,扶锦没再犹豫,直接将灵珠放了进去。
见她如此,阿如蓓微微一笑:“溪山进已派人囚禁我,人员尚未到齐才让我钻空子寻过来,一切我都打点好了,过几日我婢女会带你们出宫。”
“溪山进不会怪你?”
“怪又怎样,他个族师还杀不了我,只要我不想死,这狼族没人杀得了我。”
扶锦看向她那双白纱覆着的眼睛,刚准备离她远些,却径直被其抓了衣角。
“神君,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
阿如蓓的婢女是几天后来寻他们的。
二人混在婢女之中出了宫,一路有公主令牌在手,无人敢拦,只当是琖璇公主被禁足,有什么要物急购。
马车停在宫门外不远处的一片密林之中。
则聿撩起车帘看了眼马车内部,又绕走检查一遍圈,确定无异边抬头示意扶锦。
“就送到这吧。”扶锦语气淡淡道。
打头宫女是阿如蓓的贴身婢女,将他们带至车前,欲言又止:“神君……”
“你直说便是。”
“奴斗胆一问,神君可还恨我们公主殿下?”
“恨与不恨,都没有意义了。”扶锦淡淡回道。
前世他们并无交流,今生是她为了破解前世之谜而刻意靠近,很显然结局令人大失所望,之后二人也没必要再有瓜葛。
见扶锦这般说,那宫女心一横,眼中含泪道:“公主让我同您说,若有来生相遇,您可千万记得她姓甚名谁,千万记得带她去忘川看流萤。”
扶锦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一个她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的事一遍又一遍盘绕心头。
不可能……不可能……
“阿如蓓她怎么了!”
她猛地抓住那个婢女的手腕,不知道是抓得太疼还是本身心中难受,竟直接泣不成声:“公主擅自放走你们,族师定不会轻饶,公主说……与其再被囚禁个百年千年还不如一死。”
闻言,扶锦毫不犹豫松手掉头回去,她要去找阿如蓓。
直闯宫门,她也不知跑了多久,发髻凌乱,泥浆溅衣,仍不觉累。
太慢,还是太慢。
突然一股力从身后揽上她的腰,是则聿。
他不知何时召出翊昭剑,伤痛初愈依旧面上苍白,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御剑飞行的确快许多,可她无法不在意则聿的伤势:“身子如此还耗用法力,唯害无益。你去马车那儿等我,我自己去找阿如蓓。”
“神君,”他置若罔闻地收紧手臂,二人身体贴的更近,清晰可闻他的喃喃自语,“带上我,总算多一份力。”
“你……”扶锦错愕难言地看向他,正好捕捉到其面上一闪而过的悲伤,他抿着嘴角未再说话。
她几近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你记得量力而行。”
啼霜殿被溪山进设了结界,唯阿如蓓不得出,且外观无异,进去才知火势之大,定是燃了一段时间。
“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这歌声似雪落天外,清清寂寂,空灵温婉,在一片木料烧裂之声中断断续续,反反复复三四句词。
则聿眉头轻皱。
“别进去。”扶锦在狼族虽法力遭煞气压制,但召出一个小型御火结界不算难事,“你现在身子虚弱,进去反而添乱。”
“好。”他难得听话。
团团黑烟中夹杂着明明灭灭的火光,从檐梁掉下簇簇火苗逐渐舔舐上其他木制家具,无处不在,令人灼热难耐。
当找到阿如蓓时,她正静静地坐在桌前,口中来回哼着那首陌生的歌谣,火舌舔上散落在四周的纸,上面无一不写着那四句词。
如若不是从她婢女那知道这场火是她自愿烧起的,扶锦真以为她是被不小心丢在此。
“神……君?”听见脚步声,她明显一怔。
“我带你出去。”
阿如蓓轻轻摇头,微微仰起的脸泛着点点湿意,却依旧将背挺得直直的:“我本就求死,助神君逃走不过是弥补过错,神君不必觉得有所亏欠,这一切都是阿如蓓此生能有的最好结局。”
扶锦沉默许久,难得在记忆里搜罗起她曾经的身影,堪称狼族一奇女子。
前世的琖璇公主身着戎装为女中豪杰,墨发高束,肆意纵马,从不拘泥于一隅,也不甘坐以待毙。
今生遗憾被子民复活,此后处处受牵制,困于权术尔虞我诈,折磨得难与昔比。
以命全义,以死求逃,是她对自己的解脱与反抗。
可倘若有别的破局之法呢。
扶锦心意已决:“我带你出崀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