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锦方才的话脱口而出得格外平静,倒是惊得阿如蓓眼底浮现稍许希望。
“当真……”
看出阿如蓓心底的摇摆不定,她便知自己猜对了,趁其不备之机,一把拉起至结界下。
“嘶。”
啼霜宫上梁一直用的是上好木头,被烧断一小块径直落下,正好打在她伸出结界的腕部,她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查看伤情,踉踉跄跄带人闯出去。
有结界护着,火根本无法伤及,二人除了她的腕部那下,应是没有其他的伤。
“扶锦上神的英勇让在下好生佩服。”
扶锦本低着头检查伤势,前方传来不善之音,旋即胡乱用袖子遮了遮伤,朝前行一步,正好将阿如蓓挡在身后。
“族师谬赞。”
溪山进刚想往前走几步,一旁的则聿立即起唤翊昭剑,电光火石之间,二话不说横在溪山进的面前。
“族师大人,剑不长眼,莫多怪罪。”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丝毫放下的意思,似乎只要自己敢再近一步,则聿就算耗尽毕生修为也要让其退回去。
溪山进眉梢微挑,半带轻笑。
“不像是剑不长眼,倒像是来抢人的。”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阿如蓓,她面上纹风不动,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待他们唇枪舌战后决定的何去何从。
“族师先前不是还说阿如蓓不过是盛放灵力的容器,既然如今双珠尽无,不如放她走。”扶锦无意斡旋,干脆开门见山。
前世她同溪山进只见过一面。天族被屠,血染长阶,尸横遍野,她囚禁于浮夭水阁已久,只能从鹿仙台看见狼族军队浩浩荡荡进了九重天,打头的人长身鹤立,是个将紫衣穿得极为妖孽的男子。
除了溪山进又能是谁。
他们一入九重天便偷吸仙力,当时则聿日日守她寸步不离,自然无法察觉,而自己巴不得掌控于则聿的仙力尽可能丧失瓜分,更不可能提醒。
而且阿如蓓按狼族宣称是早早战死沙场,也从未有如今十万年复活一说。如今事情走向似乎都在越来越偏离原来的轨道,她有些不安,正如她不知带走阿如蓓究竟是对是错。
“神君悯怀天下,怎好意思拒绝您施正道、救苍生?”溪山进语气如同松了口,下一秒又是峰回路转,“但在下有条件。”
扶锦语气一滞:“有何条件?”
“传言姻缘神爱恨情丝最为珍贵,在下斗胆向神君借来一用。知神君爱情丝有关天下姻缘成否,便不强人所难,只求恨情丝留身边几日。”语毕,他一挥袖收了结界,以示诚意。
姻缘神爱情丝为姻缘线,牵动三界姻缘是否已水到渠成,而恨情丝则是对她个人情绪的反应,没什么重要作用。
况且几日而已,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
阿如蓓依旧沉默,没有劝双方任何一个人,好似他们所言之事同她无关。
见她不出声,扶锦莫名心疼,为让她安心似的牵过手:“好,我同意。”
溪山进又整什么幺蛾子地取出一个小玉瓶,不好隔着翊昭剑交过去,转手先交由则聿检查。
则聿拔出瓶堵,浓郁芬香混杂着抑制不住的血腥味直往鼻钻,透着淡淡的鬼魂煞气。
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收了翊昭剑,将那小玉瓶交至扶锦手中,目光随之落在面前二人牵着的手上,目光莫名令人发怵。
“琖璇公主,你的白发缎要掉了。”则聿漫不经心提醒道。
听他这般说,阿如蓓下意识松了牵着的手摸向脑后,却发现打着的结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什么要掉落的痕迹。
一头雾水地看回去,他早已行至扶锦身侧,没再留与旁人说话的余地,她也只好作罢。
“这是何物?”扶锦道。
“不必紧张,忘川水而已。”溪山进道,“祖宗之言,狼族之物不得遗落在外。琖璇公主既自愿弃身份离开,那一寸一毫出自狼族的东西都不能带走,包括记忆。”
“这未免太过苛求。”
扶锦有些愤然,觉得这话荒唐离谱。
忘记旧情旧爱、前尘过往,阿如蓓面对的将是回忆一片荒芜和无措茫然的孑然一身,她也断了门路去了解藏于宫城背后的故事与秘密。
“祖宗之言,在下不敢违。”溪山进淡淡重复一遍,不容周旋。
不等他们斟酌,阿如蓓早早夺下那小玉瓶一饮而尽,未露不适,至多倒在扶锦肩头时稍稍皱眉。
饮忘川水会暂时性忘记所有,直到一个契机出现唤醒记忆,使其慢慢恢复,而最先恢复的是对本人来说最为珍贵的。
最为悲催的是,通常穷极一生只会出现一个契机,那便是死前。
“待她醒,就彻底不再是狼族的琖璇公主,”溪山进看了眼则聿,继续道,“还请神君……也遵从你的承诺。”
溪山进虽然为人狡诈多疑,但说话算话,她给了恨情丝后便放行。
阿如蓓被扶锦安排在洄棠阁住下,阿桃并未多问,只当是其路见不平随手救下、又恰有灵根的可怜人,毕竟她当年就是如此。
见省了解释的麻烦,扶锦自然高兴,任由阿桃主动挑起照顾一职,自己打算美美去清月池泡个澡。
在崀葉总要担心繁多事务,心里那根线紧绷得很,疲惫而耗费太多心力,她得好好吸取天地精华疗养一下。
潭面无风,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零星飘着几片边上羽荼花落下的花瓣,泛着淡粉色的光,暗香浮动。
她褪衣入水,近日发生之事如潮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今生则聿破了她加大妖力的水妖之局,顺利通过九重神选且求旨直奔姻缘宫,又为调查琖璇公主复活一事陪她暗潜狼族,回来救走了一个失忆的琖璇公主。
若按前世他的脾性,是不会多管这些闲事,更别提他还为此受了重伤,损己利人。
这一切偏差得太多。难道是因为她先主观改变故事走向的缘故?那是不是则聿不一定会偷学妖族禁术,屠尽天族满门,犯下骇人难弥之过。
若按前些日子在狼族梦中女子;所言,杀了则聿会导致世界走向灭亡……
她突然想起自己最初故意给水妖施加法力,下绊子于则聿,结果被水妖反追杀。
这是不是这个世界予以的警告。
那眼下不就只剩一条路。
找到他后期黑化原因,阻止其屠门害人。
扶锦黯下眸色。
于他,自己有爱有恨,所以才会无数次想将他千刀万剐,可心底的一丝舍不得总让她下不去手。
而眼前这条唯一的路,前世他们那般恩爱都感觉不到他突然变的原因,靠今生这半生不熟的关系还不知能否在黑化前做出改变。
任重而道远啊。
扶锦叹口气,下巴抵着叠于池边岩上的手,沉沉塌下肩去。
四下寂静,身后树林传来毫不遮掩的悉悉索索之声,似乎有什么活物在那儿缓缓移动。
扶锦心头一紧,出水拉过旁边的衣物护住自己,厉声道:“什么东西在那里?”
树林那边的动静一顿,随即走出来一个黯色身影。
则聿提着一个小篮子出现在她面前,一怔,低下头避开视线:“见过神君。”
方才扶锦只是匆忙中套上衣物,别的还好,只是那双白而纤细的腿暴露于眼下,总引人无限遐想。
见对方这反应,扶锦大抵也是明白原因,不禁羞红了脸,磕磕巴巴道:“那个,那个……你先……”
不等她说完,则聿即刻转过身,不带一丝犹豫:“神君放心。”
扶锦瞧着他背对过去,才轻轻应声,直待坐在石上整好衣衫才唤他转身。
他朝她略略一点头,月华下青丝如墨,以发冠束成高马尾随风飘逸,一身黯色锦袍穿得格外好看,仿佛秋月凡尘难以及。
不得不说,则聿的模样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前世草芥神命之时,依旧有不怕死的妖往他身上扑,他也不会推辞拒绝,噙着笑将人往怀里带了带,随后在对方以为郎情妾意正浓之时一抹脖子,将其一命呜呼。
扶锦得看着,直到他恶趣味似的朝她勾了勾那沾染鲜血的手,待走近便像为她抹口脂般将那血抹在她的红唇之上。
“阿锦,我们是一样的。”
那是扶锦最爱则聿也是最恨他的时候。
而眼前的他。
扶锦掩去悲喜,眉目肃然道:“清月池是我私人浴池,你何故闯入?”
想象中以为的错愕并未出现,则聿规规矩矩朝她请罪。
“今日回九重天时看见神君腕处手上,本想制药治神君烫伤,但偏偏缺少一味羽荼花。”他将手中的篮子往前递了递,里面确实有不少新鲜的羽荼花,还存着微光,“上次听阿桃姑娘说此地有,则聿因此擅闯,还请神君恕罪。”
闻言,扶锦才想起那块烫伤,掀袖来看,已然发炎红肿,水泡磨破又添新伤。
“不干你的事。”
“神君总不心疼自己。”则聿似乎有些无奈,走近蹲在她膝前,眼睫垂下,细细瞧着那块伤,“疼吗?”
疼。
特别是在他问起来后,真的痛不欲生,可面上依旧装作云淡风轻,快速拉下衣袖,抬头欲要看他,措不及防鼻尖擦过他的下巴,微小的接触足以愣神许久。
他也没再说话,仿佛是在等她回答。
未己,扶锦神色微敛:“阿如蓓灵力尽失,我不护着她,难道看她伤的更重吗?”
“况且不疼。”她一顿,撇过脸,“你别告诉阿桃。”
阿桃这丫头可心疼她,平时什么活都舍不得她干,蹭掉点皮就要大呼小叫裹几层纱布。那日则聿到姻缘宫报道而自己晕倒,阿桃硬是在旁边像她羽化消散般哭个几天,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外出见人还要把整张脸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让人瞧见。
则聿弯了弯唇角。
“就知道无论疼不疼,神君都会这般说。”他的目光绞着她,漆黑的眸子承着笑意摄人心魂,总很轻易让人跟着他的话走,“若不想让阿桃姑娘发现这个伤,神君还是和我走吧,初磨药粉的效果是最好的,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扶锦下意识伸手摸向那块烫伤的地方,刺痛让人忍不住一缩,却依旧强撑着没动。
伤势为大,伤势为大。
她心里默念几句,轻轻颔首点头。
春景熙熙,羽荼花开在丛中,依旧忽明忽灭耀着光,微微风起,吹落一地残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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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羽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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