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说了那句“雀儿叽喳”惹恼了韦思雁?
不至于吧,韦思雁的肚量如此之小?
清晖阁上怀泽公主对新定公主说姑姑害孟充容被圣人禁足,难道韦思雁受了韦才人的指使,诬陷她推新定公主下水以加剧孟充容和姑姑的矛盾,韦才人好渔翁得利?
韦才人不过五品才人,斗倒了姑姑,韦才人和后位之间还差着四品美人、三品婕妤、二品九嫔和一品四妃的距离。差得远不说,指不定她们辛苦一场为他人做了嫁裳。
不一定!
姑姑荣登后位也没遵品阶递升的规矩,先由七品御女晋为三品婕妤,在婕妤位上不过三个月,便入主中宫。珠玉在前,韦才人不愿为瓦石也说得过去。
不过,她们兵行险招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旦事发,韦氏全族的前途命运堪忧。
滕悬黎又否定了这一猜测。
她忽地回想起封阳长公主别业招贼那晚,韦思雁被封阳长公主逼迫嫁与赵勮,而他们滕家正是人证。
难道因为作证之事,被韦思雁怀恨在心?
若真是这样,韦思雁恨得着实莫名其妙,是封阳长公主迫她嫁赵勮,又不是他们滕家。
冤有头债有主,要报复冲封阳长公主——你的亲舅母去呀,欺负我们滕家人算什么本事?
滕悬黎偏头看向韦思雁,此时与她辩驳毫无意义,还是留待圣人面前再说,只哑声说了两个字:“起开。”
韦思雁自从听了晏珬的话如坠冰窟,思绪纷乱,那还顾得了其他。
豫王和晏珬到底是看见了?
还是晏珬吓唬她?
她努力回想以往自己接触,或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晏珬的为人。
对了,轰动一时的彭国舅门戟案便是晏珬弹奏。
左羽林军将军、上柱国、芮国公彭顗是赠司空、益州大都督、芮襄公彭岿之子,先彭后的亲弟弟,太子庾悰的亲舅舅。如此贵戚门第,哪怕门前棨戟稍有不妥,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晏珬知道后二话不说面奏圣人,依本朝官、阶、勋并至三品方可门前列戟之规定,弹劾彭国舅,说彭府门前棨戟是因芮襄公彭岿之故而列,今之芮国公彭顗虽官、勋俱是三品,但阶不够三品,不当列戟。
圣人顾念与先彭后的夫妻情意,又为了维护太子颜面,有意偏袒彭国舅,对晏珬的弹劾置之不理。
晏珬明知弹劾彭顗不仅会给太子招来非议,惹东宫属官记恨,还打了彭顗的脸,有可能招致以彭氏为首的开国保驾功臣们的同仇敌忾。但,他坚定地站在紫宸殿外等圣人作出处置。晏珬已经致仕的祖父晏郕公得知孙子犟脾气又上来了,亲自进宫向圣人请罪,要拉他回去都拉不动。
最后,圣人被晏珬的刚直折服,只得下旨收回彭府门戟,还追究了尚书左司、礼部等相关官员办差不利之责。
韦思雁再想今日晏珬的言行,不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
晏珬在吓唬她!
若有真凭实据,他不会等圣人来,早将她扭至圣驾前了。
韦思雁这么想着脸上的心虚和不安渐渐隐去,眼神坚定地迎上晏珬如冷锋般锐利的目光,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滕娘子要做什么?我们来。”
豫王见滕悬黎要起身,马上开口。
嘉穗虽不知二娘要做什么,但她看韦思雁迟迟不动,直接上手将韦思雁拉至一旁。
韦思雁本不肯受嘉穗摆布,奈何胳膊被嘉穗狠狠地拽住,还在背后扭了一圈,疼得她无力反抗。
滕悬黎跪步转到新定公主身前,从锦被里伸出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又指了指新定公主。
豫王和晏珬这才明白过来,滕悬黎是要帮新定公主脱掉湿衣裳。
他们忙退至一旁,转过脸去。
滕悬黎小心翼翼地为新定公主脱去湿衣,看着方才还蹦上跳下活力无限的小娘子,此时紧闭双眼躺在地上,脆弱得惹人生怜。
她不禁想起前世的女儿也曾落水,那时女儿才五岁,比新定公主还要小上一岁。
她记得那天女儿和堂兄弟姐妹们一起玩耍,晚饭时候小郎君和小娘子们都回来了,唯独不见女儿。她挨个问遍,他们都说不曾见过女儿,不知女儿去了哪里。
她顿觉天旋地转,好似天塌,疯了似的跑出去找女儿。刚出了门,迎面见踏歌抱着浑身湿透、脸白如纸的女儿回来了。踏歌哭着对她说,是府中负责花植的仆从从荷塘里将女儿救起。
她看着呼吸微弱的女儿,心像被刀子生生划开一道口子,痛得难以喘息。
她的女儿向来机敏聪慧,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掉落荷塘?
她哭着跪在婆婆封阳长公主面前请求查明真相,但封阳长公主明知是赵勮的二哥赵勣的幺子所为,有心偏袒孙子,对她百般敷衍。
那时的她真是不争气,软弱的可恨。她看女儿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只是叮嘱仆从奴婢任何时候都不准离女儿左右,自己又学了洑水,以为这样就能保女儿无虞了,便不再追究。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前世胆小怯弱的滕悬黎了。
哪怕落水之人不是她的女儿,胆敢把手脚动到孩子身上的人都是魔鬼,她必然不会放过,更何况动手之人还妄想将事情诬陷到她头上。
“呕~呕~”
地上的新定公主突然呕了两声。
豫王和晏珬听到新定公主有了动静,赶紧围了上来。
滕悬黎抢在豫王之前为新定公主清除口鼻中的污秽。
晏珬看着滕悬黎轻柔细致地为新定公主清理呕吐物,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滕娘子和新定公主无亲无故,两人之间还有着龃龉,竟能做到如此地步,真是良善。
新定公主吐过一阵,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了豫王,撇了撇嘴哭了起来,“呜呜,恱哥哥~”
妹妹小脸苍白,声音绵软无力,豫王心疼地轻声哄道:
“十六娘不怕,醒过来便好了。御医很快就到,御医给十六娘检查了身体就没事了。”
“是她”,新定公主盯着滕悬黎,奶凶奶凶地说道,“是她推我入水的,我要告诉父皇,要裴翁翁狠狠地打她屁股板。”
滕悬黎为新定公主裹锦被的手突然顿住。
未等她开口,晏珬皱紧眉头,冷声质问:“公主可亲眼瞧见滕娘子推您入水?”
豫王对晏珬摇了摇头,示意他温和些,不要吓着新定公主,然后指了指滕悬黎,低头对妹妹道:
“是滕娘子救了你,若是她推得你,又为何要救你呢?”
“可是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听到阿韦说是她推得我”,新定公主瞪一眼滕悬黎,又怯生生地看一眼晏珬,嗫嚅道,“恱哥哥不相信十六娘吗?那时候虽然我已经在水里了,但清清楚楚地听到阿韦吼她为什么推我?”
晏珬嘴角紧绷,脸色无论如何也和缓不起来,自觉后退两步。他实在不喜无真凭实据随便给人定罪的人,哪怕对方是尚不具备辨别是非能力的孩童。
韦思雁趁嘉穗回头看新定公主之时,从嘉穗手中挣脱,扑到新定公主身后,“公主您终于醒了,担心死奴了。”
说完,她满眼愤慨地瞥了一眼滕悬黎,又一脸关切地看向新定公主。
韦思雁的举动坚定了新定公主的认定,她越发不给滕悬黎好脸色。
“公主……”
“哼。”
新定公主果断地将小脑袋缩进锦被,拒绝听滕悬黎说话。
滕悬黎心想新定公主正在气头上,认定了是被她推下水。此刻任她说破嘴皮,在新定公主这里都是狡辩之语。
她便不再为自己开脱,等水落石出,孰善孰恶,自有分晓。
“十六娘,不得无礼。”
滕悬黎向豫王叉手道:“大王,不碍的。公主已经清醒,此时挪动应无大碍,不若将公主安置到附近殿宇先暖了身子,再等候御医。”
豫王扒开一点锦被看了看妹妹的脸色,点头道:“滕娘子所言极是,这里离我的元枢殿最近,先将公主挪到那边去。滕娘子也一起到殿中沐浴更衣,待御医到后再给御医瞧瞧,莫受了风寒。”
“是。”
“你们候在这里,若圣人、娘子驾临,立刻请去元枢殿。”
豫王对围在一旁的宫人们吩咐了一句,然后抱起新定公主要走,身后传来连串的喊叫声:
“公主,公主。”
“十六娘、十六娘,你怎么样了?”
怀泽公主、春辰、芸黄等人已经听说了滕悬黎将新定公主推下水的事,匆匆忙忙赶来。
跑到跟前,怀泽公主恶狠狠地瞪着滕悬黎,然后叉着腰用自己的头撞向滕悬黎。
晏珬心头火起,将滕悬黎护在身后,顾不得君臣尊卑,男女有别,拎着怀泽公主的衣领将人丢向跟在怀泽公主身后的宫婢。
怀泽公主的宫婢被晏珬胆大包天的举动吓得骨寒毛竖,赶紧伸长了手臂去接,结果三人一起跌坐在地。
怀泽公主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坏蛋,大坏蛋,你们都是大坏蛋,欺负十六娘,还欺负我,我要父皇把你们都杀了。”
“胡闹,青蒲、青荇把怀泽公主带回韦才人的嘉德殿好生看管,以后不许踏入元枢殿一步。”
豫王疾言厉色地对怀泽公主的宫婢说道,而后转身抱着新定公主率先离开。
新定公主第一次见和颜温文的恱哥哥动怒,心生怯意,在兄长怀里大气不敢喘一声。
往元枢殿走的路上,晏珬见嘉穗拉扯着韦思雁,生怕韦思雁趁人不注意跑了,他自觉守在滕悬黎一侧。
一路上小娘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小娘子定是伤心极了,本来做了救人的善举,却被误会事推人元凶。他不知如何安慰小娘子,只在裹着小娘子的锦被慢慢下滑时,伸手接住帮小娘子裹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小娘子才反应过来有人帮她裹了锦被,仰头冲他咧嘴一笑。
说实话,那一笑牵强的比哭还难看,让人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豫王等人前脚回到元枢殿,御医随后便到。
御医分别给新定公主和滕悬黎检查了身体,确认两人均无大碍,又吩咐药童煎药,让她们趁热服下。然后,御医们候在偏殿等候圣人和娘子的垂询。
不多时,滕后、王贵妃、张贤妃、孟充容、韦才人等妃嫔,尚未出宫的内外命妇们,还有在清思殿击毯或看击毯的皇子公主贵女们全涌来了元枢殿。
孟充容和翟韵颐心急火燎地奔向各自的女儿,搂着女儿好一阵心疼。
滕后一路上都在忧心侄女,侄女向来胆小娇弱一定被吓得不轻。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安抚侄女,但还是耐着性子先去看了新定公主,安慰了一番,才去西偏厅看滕悬黎。
滕悬黎本来好好的,但刚才怀泽公主发了狠的要撞她,让她心生委屈,一看见母亲再也忍不住,抱着母亲痛哭起来。
翟韵颐已经听说了女儿将新定公主推下水的传言,也从圆葵那里知道了新定公主刁难女儿的事。
自家孩子品性如何自家知道,女儿是绝对不会做出害人的事的。
她坚定地站在女儿这边,“高高不怕,阿娘相信不是高高做的,一定还高高一个清白。”
滕后进来正看见滕悬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疼惜不已,“高高不哭,姑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滕后哄了侄女好一会儿,走出西偏厅,正听见澧阳公主挑头指责侄女。
“十六娘不过让阿滕多行了一会儿礼,谁承想她倒记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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