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悬黎和兄弟们回到家时,滕洩和翟韵颐已经从宫中归来。两人一坐一卧在中堂看几本小册子,有疑惑之处随时问上房涤几句,房涤均能对答如流。
二门上的奴婢进来报说郎君们和二娘回来了,翟韵颐马上吩咐蘅兰和蕙兰备上圣人和娘子赏赐的新鲜茶果。
滕悬黎随兄弟们一起到中堂见父母,问及圣人匆忙召见的缘由。
翟韵颐安顿儿女们坐下吃茶果,问庙中祈福是否顺利,香油钱添了吗,都抄了什么经,拐弯抹角了一大圈才说出这次入宫的事:
“是喜事,圣人近来在给适龄的皇子公主们挑选王妃和驸马,想到高高明年也要及笄了,便把我和你们阿爹叫进宫商议为高高订一门好亲。”
“咳咳咳……”
滕悬黎一口点心未下肚,全呛了出来,心道今儿这是犯了哪路桃花神呐,刚应付了一个晏珬,圣人又来做月老翁。
翟韵颐赶紧倒了杯茶递给女儿压一压。
滕悬黎咳得厉害,喉咙疼得吞咽不下去,急得哭出了声。
滕悬黎一哭,原本袖手躺在六足局脚卧榻上的滕洩一咕噜坐起圆润的身体,急忙招手道:“阿涤快,去请沈国医。”
房涤和滕谊三兄弟争着要去太平坊请沈国医,刚走到门口被滕悬黎喊住:
“阿兄回来,我没事了。”
滕悬黎对父母嗔怪道:“我刚才是被阿娘的话给惊着了。阿兄还未娶亲,阿爹阿娘倒和圣人合起伙来先把我往外推。我不依嘛~”
翟韵颐点点女儿光洁的额头,道:“你和大郎能一样吗?大郎今年十六,昱朝郎君二十加冠以后才议定婚事。你明年三月及笄,哪有及笄的小娘子还不嫁人的道理,净说孩子话。”
滕洩确认女儿无碍,又躺回卧榻,在旁补充道:“圣人这也是惦记高高在宫中受的委屈,想为高高择一佳婿以做补偿嘛。”
圣人想要补偿她,那便多多赏赐金银,大可不必塞个男人给她。
滕悬黎腹诽。
“来看看,圣人为你选婿比着亲闺女的规格,亲自选了好几位才俊郎君供你挑选。你知道你姑姑是多挑剔的人,她得知是这几位郎君都赞好呢”,翟韵颐将方才看过的几本小册子递给滕悬黎,又解释道:“这些册子上头原只有几位郎君的小像、年龄、家世出身,你阿涤哥哥亲眼去瞧过,又四下打听一番后,补上了他们各人的人品、习性等。实话说,这里头每一位郎君的模样、人品都不差的。”
滕悬黎嘟着嘴背过身去,不接小册子。
滕洩靠在榻上哄道:“你阿涤哥哥办事你还不放心?册子上的消息不作假的。高高看看嘛,如若不中意,阿爹阿娘也有理由回绝圣人。若是高高看也不看一眼,那便是不把圣人放在眼里了。”
滕悬黎自知理亏,要不是有位在中宫且得宠的姑姑,即便她救下新定公主,也不值当圣人亲自为她择婿。如此荣宠,她不该骄矜。她再不愿成婚,也不能被传出不敬圣人的话,否则还不知好事者又要如何议论滕家和姑姑呢。
于是,她接过小册子应付式地翻看,莱国公嫡孙、略阳郡公第二子、郁林侯长子……
若她没有多活一世,也会和圣人、姑姑、父母一样认为这些郎君长相和人品百里挑一,任何一位单拎出来都是全长安都夸好的人物。
但她多活了一世。
托赵勮的大嫂——她前世的妯娌爱搜罗也爱讲别家内宅家私的福,让她知道了这几位郎君关起门来的嗜好也是真的精彩。
莱国公嫡孙在家中是个爱哭包,爱哭没什么,但他喜欢一边哭一边脱自己的衣裳,非得把自己脱得光光的让全屋子人看着,他才哭得痛快。
略阳郡公第二子在家中从不搭理兄弟们,喜欢往姐妹们堆里扎,和姐妹们一起玩闹,还曾偷偷穿姐妹们的衣服、戴姐妹们的珠钗、涂抹姐妹们的胭脂水粉,额……还好巧不巧地被临时要考校他学问的略阳郡公带着夫子们看了个正着。
郁林侯长子外表有多温润儒雅,内里就有多疯癫残暴,这也是郁林侯府角门每月都会推出一两具“病死”的仆婢尸.身的原因。
……
“你阿爹封侯日浅,和这几家的根基没法比。若非你姑姑,咱们也攀不上这样门第。”翟韵颐道。
门第……
滕悬黎这才想起晏珬在寺中征询她意见时,她只想到他克妻的传闻,没顾及他家的门第。
如今想来郕国公府比这几家,甚至比封阳长公主府门第不差。晏家是二王后,是前舜朝嫡系子孙,自昱朝立国被封郕国公,敕令世袭罔替,世世代代子孙承袭国公爵,不需降等。而晏珬是嫡长孙,日后是要继承郕国公爵位的。
前世赵勮看不起她寒族出身,今生晏珬不提门第出身欲登门提亲,郕国公府其余人难道都和晏珬一样没有门第之见?
她是不信的。
前世她吃尽门户不匹的婚姻的苦,今生绝不在这事上犯糊涂。
滕悬黎摩挲手中小册子,暗中思忖怎么才能打消圣人为她订亲的事。她盯着纸上文字出神,突然眼前一亮,这几本小册子不正是突破口?利用得当的话,解决房涤和打消订亲可以一举两得。
自病愈后,滕悬黎一直暗中观察房涤,想通过揪出他的错处,将他赶出滕家。但房涤做事一丝不苟,父母信任他,兄弟们和他相互友爱,仆从奴婢对他敬服,每每提起他没有不说好的。
她一度犯难到底该如何解决房涤,如今这几本小册子不就是他现成的错处。
除却前世她听来的关于这几位郎君的内宅嗜好,房涤搜集的消息可谓全面。即使房涤查不到几位郎君的那些个嗜好,也不是他的错。那些嗜好本就不便为外人道,一旦传扬了出去,或被人嘲笑议论,或以此为把柄遭政敌攻讦,丢脸事小,丢官罢爵事大。他们各家自然严加约束府中上下不准外传,旁人轻易打听不到也属正常。
但她偏要无错中挑错,借题发挥将事情怪罪到房涤头上,让全家怀疑他的居心,离间全家和他之间的信任。
她决不允许房涤这个隐患继续留在父亲身边,必须借此机会将他处理了。
一想到前世房涤在父亲被诬通敌谋反之时和崔虔、范晊等人狼狈为奸指认父亲,滕悬黎就满怀激愤,忍不住拿杏眼怒瞪侍立一旁的房涤。
房涤迎上滕悬黎的目光,发现二娘看他的眼神冰冷非常,好似看仇人一般。他以为二娘怪他搜集了那几位郎君的消息,有迫她早日成婚之意,连连道歉,
“奴是为方便二娘了解几位郎君的为人,并非一定要二娘从中择选其一。若二娘没有中意之人,阿郎和主母自会为二娘做主,上禀圣人。”
滕悬黎不仅不领情,眼中的怒火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滕洩注意到女儿脸色不善,连忙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高高,是阿爹让阿涤去打探各位郎君的人品和习性的,不可错怪了人。”
“是啊高高,不可任性。”
翟韵颐也劝女儿不要将火气撒到房涤身上。
滕家三兄弟齐齐看向滕悬黎,虽然他们什么也没说,但滕悬黎知道兄弟们也觉得她无理取闹。
她深吸一口气,垂首敛目压抑心中的悲愤,继续思考利用哪一位房涤没有查到的郎君的嗜好大做文章对自己最有利。
莱国公嫡孙爱光着身子哭,略阳郡公第二子有女装癖,即使传出去顶多被人笑话几日,父母不至于责怪房涤。郁林侯长子……
郁林侯长子的嗜好则不一般,他发起疯来可是要人命的。若他的嗜好传了出去……
滕悬黎心中有了打算还不够,还要在父母兄弟面前做一番表演。现在她表现的有多楚楚可怜,待郁林侯长子的嗜好四处传扬之后,家人就会有多后怕,对房涤的信任就能多打几个折扣。届时她添油加醋,房涤休想在这个家多留一天。
于是,她眉头纠结、泪如雨下地看向翟韵颐,“阿娘,先不论这几位郎君人品、模样如何,这样高的门第是好攀的吗?女儿怕嘛。”
滕悬黎一落泪全家立马心软。
滕洩和翟韵颐更是慌了神,自己什么出身一清二楚,他们也不想攀高门,但拗不过圣人。他们婉拒的话才一说出口,圣人立马一脸严肃地提醒,滕家是皇后母族,儿女亲事不仅是滕家家事,也关乎圣人和娘子的颜面。
圣人如此说,他们哪敢有二话。
但女儿自小柔弱,心思单纯,哪里适应得了规矩大、人口杂、事情繁冗的累世高门哟。
两人头顶皇命难违的压力,只能暂且将女儿哄好再徐徐图之。
“好了,好了,高高不哭,阿娘才舍不得高高这么小便出嫁呢,管它什么及笄不及笄,我自己的女儿,我养一辈子也养得起。”
“高高不哭,不想嫁便不嫁,阿兄养你一辈子。”
“阿姐不哭了,我们养你。”滕诜和滕说一人扯滕悬黎一边衣袖,摇晃着哄道。
房涤一脸担忧,他拿滕悬黎当亲妹妹,怎舍得妹妹受丁点委屈,也想上前哄人,但怯于方才滕悬黎看他的眼神,不敢挪动脚步。
滕悬黎哭成个泪人,哪是轻易能哄得好的,最后竟哭晕了过去,被滕谊背回琼蕤院。
夜半醒来,滕悬黎看着合衣躺在自己身旁的母亲,心生愧疚,但一想到解决了房涤,家人能更安全一分,便将这份愧疚暂且压下。
她挨近母亲,抱着母亲的胳膊,盯着缀在床帐顶端的鎏金香囊,脑海里想得全是前世房涤义正言辞地指着父亲数落他通敌谋反的桩桩件件。
她猜到前世房涤背叛父亲是因为崔虔等人拿他的妻儿做要挟,虽然现在房涤还未娶妻生子,她也不能留这个后患在父亲身边。
第二天,滕悬黎借口去南郊别业取些东西,告知母亲要出门一趟。
翟韵颐知道女儿心绪不佳,出去散散心也好,便叮嘱踏歌和络韵小心照看。
到了敦化坊别业,滕悬黎未下马车,只叫踏歌和络韵进了别业。
不多一会儿,踏歌领着一个名叫庆林的小厮出来。
前世庆林是滕悬黎的陪嫁小厮,脑瓜灵,为人稳重,最重要的是嘴严。什么事到了他这儿,只有听进去的音,没有蹦出来的声。
这也是滕悬黎选庆林办事的原因。
“见过二娘。”
庆林规规矩矩地叉手俯身行礼,面色平静,一点也不好奇二娘为什么突然叫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厮到跟前。
“庆林,你且上前来,我有事吩咐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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