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暖伸手将眼前一重大红幔帐轻轻勾起，入目皆是层层叠叠的绛朱绯丽之色。床榻边的数重纱帐随风轻曳，便依稀有惹人心醉的合香悠悠飘了出来。
池暖蹙起眉尖，顺着风的方向看向远处，那扇半开的雕花琉璃窗。
那整整响了大半夜的嘤嘤哀泣，便是从窗外的西北处，乔良娣所居的心鸳阁中传过来的。
五日之前，池暖被八抬大轿风光迎入端王府中，接连承宠五日，惹得王府内各种艳羡哀怨连绵不绝。而乔良娣也接连哭了整整五日。
从前乔良娣在端王府中最为得宠，池暖入王府后，好像不过一夜之间，这王府便变天了。
一向残暴狠戾的端王也因为新人入府而难得面露笑容。不仅心情大好，更为流连后宅而不惜旷朝数日。侍奉池暖的丫鬟婆子看在眼里，做事也一日比一日愈发恭谨起来。
更有不知自哪里传出的流言，只说如今这新来的暖娘虽出身低微，从前不过是浮月楼一位有花魁之称的艺伎，但自入府后便独得端王盛宠，只怕假以时日，便会骑在众人头上。
届时，即便是府内如今得宠、出身簪樱世家的乔良娣，怕也只能乖乖地将其觊觎已久的端王妃之位拱手相让。
池暖听着流言，手中捧着一蛊文火慢煨数个时辰的血燕，边小口啜饮，边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待又传回王府众人的耳朵里，却又成了她身份低贱却独霸王爷，不仅恬不知耻，反而一脸狐媚，挑衅而笑。
待到第六日，早已哭得双眼发红的乔良娣，终于体力不支，而活活哭晕了过去。
池暖慢悠悠的伸了个懒腰，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直至停在她的床榻边。
层层纱幔瞬时便被一把撩了起来。端王手中提着一把冒着寒光的剑，他半眯着眼眸，似乎是嫌那些幔帐遮光又碍事，不由分说便一把挥剑，将那些柔软如云的绸幔一应斩断。
满地霎时便堆满了红色的狼藉，池暖看着地上那些纱幔，想起新婚夜那晚亦是如此，端王手中握着同一把玄铁剑，径直挥向她，最终却停留在她雪白纤弱的脖颈之上。
只需再偏一毫，他便可送她去见阎王。
那夜端王却缓缓勾起唇角，笑容一点一点弥漫在暖阁中融融的香气中，眼中是肆意弥漫的狠绝寒意。
“你可知，本王想要什么？”
她看着端王身后红烛曳曳摇晃，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倒映在帐幔前，显得诡异而可怖。
“你要给我取下那狗皇帝的首级。三个月为期。”
池暖看着他面孔狰狞，双眼充血，目光却只凝在他的右眼处。
那里一向以黑色眼罩覆盖其上而示人，如今却罕见地不加掩盖而裸露在空气中。
没有黑色眼罩的遮掩，那颗黯黑的眼眸分明完好无损。但眉骨处却有道极为狰狞的疤痕。
端王那浓密黝黑的右眉，也因为这道疤痕而一分为二。
断眉者，生性暴戾，绝情果断，却多招惹桃花。
端王少年便有帝王之相，杀伐果决，然青年突逢变故，自此失势。
即便如此，为了那一张薄情寡淡却极为好看的脸，也有数不清的女子为其倾倒。
从前她在浮月楼时，常听要好的姐妹提起当朝的端王爷天资风流，才貌双绝。
可惜端王年少围猎时受了伤，自此成失去右眼，落下残疾，成了位独眼小王爷。
先帝于此颇为愧疚，曾逼迫彼时的太子，当今的皇帝当场发誓，此生无论如何，定会护得端王周全，力保他一生锦衣玉食，无忧无惧。
可老皇帝刚一驾崩，兄弟俩便起了异心。
而她，便是这独眼端王从浮月楼重金赎回，来助他谋反篡位，夺取江山的一颗棋子。
所谓的六夜承宠，不过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安稳躺在她的塌上闭眼而憩，而她则换上夜行衣，并以玄色布巾覆面，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府去。
飞檐走壁潜入其他眼线府中，替他搜集亲信的密信及一些可以策反之人的把柄。
她轻功了得，快过当朝皇帝身边任何一个金吾卫。
也正因为这一点，她才被那日恰好流连浮月楼的端王选中，从此身不由己。
端王狠戾，在她眼前亲手杀了与她要好的两个艺妓。她自知得罪不起，如今也便再没了自由身。
因而成为他手中，一只可以随意被捏死，无人在意、无人怜惜的蝼蚁。
池暖看着面前那张面孔，不由得弯起唇角，勾成一抹自嘲的弧度。
端王今日却似乎心情大好，难得多打量了她一眼。
池暖自幼便卖艺为身，身段极好，哪怕如今换上最为简单低调的夜行衣，也能显得腰身若柳，不过盈盈一握。
她一边将黑色腰带系好，一边从铜镜中瞥到端王立在她身后，凝在她身上的眼神。若是在浮月楼，她早便丢掉手中的覆面的黑布，步步生莲地迎上去。
以色侍人的这些年，让她太过于了解男人。只需一眼，便能看透他们眼底那根本掩藏不住的龌龊心思。察颜观色，一向也是她赖以生存、扶摇直上的根基。
而她，如今却早已没了筹码，也没了谈判和要挟的资本。
只想在他手下，苟延残喘的活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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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绛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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