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身后的脚步声愈发靠近，似是鞋上的积雪与干草摩擦的声音。
阿昭偷拾了一块破碎的瓦砾藏到袖子中，有一处尖锐的地方，割破了她的掌心，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角。
她浑身发热，神智已经有些许模糊，这些许的疼痛感能让她保持清醒。
手上拿了防身的瓦砾，若是歹人到来，她亦不至于束手无策。
随着轻缓的脚步声，阿昭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似乎被一条毒蛇盯上了，她瘦小的身子紧绷，不敢有片刻疏忽。
下一刻，阿昭忽然觉得一阵风袭来，不由得握紧了瓦片。
猝不及防间，阿昭被一件温暖的外衣包裹，身子一轻，被人托住，趴在一人的背上。
她的侧脸贴在少年温暖的肩膀，惊恐不安的心渐渐变得和缓。
这样的温暖让阿昭有些迟疑，罩在她身上的是一件蓑衣，可遮蔽风雪。
似乎是兄长的衣服……
阿昭觉得难以置信，她被人背着，那人走的极慢，似是因为风雪阻路。
阿昭有些艰难地抬起眸子，只见兄长温和的侧颜。
少年细长的睫羽上悬着几颗细碎的白雪，束起的墨发也染上了白，好似一串白色的瀑布。
兄长他为何……
去而复返？
阿昭有些错愕，在她上一世的记忆中，兄长弃她于不顾，甚至间接造成了她流落花楼，最后草席裹尸。
她原本只是想要利用兄长走出这片贫瘠的土地，去锦都参加科考，谋求一官半职，不至于今后的生存都要仰人鼻息。
可，他是来救我吗？
这般的不真实，阿昭愣了愣，以为是自己的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觉。
“别、别睡，很快就到了。”少年低哑的声音有些磁性，哑巴只是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也不确定阿昭是否能够听到。
他心软了，故，去而往返。
阿昭身子还在发热，又恰逢风雪时节，以他瘦弱的身子，怕是捱不过今夜。
这是阿昭第二次听到他开口说话，少年的声音低哑，却也和上一世清冷淡漠的嗓音不太相似。
多希望，上一世只是一场梦……
阿昭鼻头一酸，眼角滑落一滴泪，没入了少年的衣领。
有些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身体上，少年单认为是阿昭温热的呼吸让冰雪消融。
少年并未多疑，只是闷头背着身后的孩子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走着。
彼时狂风大作，风雪猛烈的袭来，雪地里白茫茫一片似乎看不到尽头，就好似他现如今的生活没有盼头。
一步一步……
阿昭身子瘦弱，整个人面黄肌瘦，皮包骨的身子背在身上倒也没什么重量。
少年背着阿昭慢慢地返回，他走的极慢，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地落下，避免落入猎户的陷阱。
“嗒……”雪地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声响，几乎低不可闻。
哑巴少年没有停下步子，他不知道是何人何物发出的声响，即便是路逢遇险求救的人，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旁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哑巴生性凉薄，倒也从未想过，他竟也会为救一个孩子，在这风雪路途中来回奔波。
雪地上只留下了一串染血的脚印……
顷刻之间，茫茫的大雪落下，少年的足迹和染血的尖锐瓦砾被大雪覆盖，转瞬间消失不见。
阿昭则是渐渐昏睡过去，少年为她遮挡了冰寒的风雪，倒也睡的安稳。
日上三竿，外边的风雪渐渐缓下，只余下些许鹅毛细雪落在破旧的茅草屋檐。
院落里养了几只鸡鸭，因这冬日在院落里懒懒地趴着，偶尔走上几步，倒也无精打采。
窗外传来几声咒骂，阿昭昏睡中感觉被人拖拽着脚，扔到了一处满是茅草的地方，干草有些倒刺，扎的她有些疼。
听着窗外细碎的落雪声，阿昭缓缓睁开双眸，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变小的掌心，心中的不真实感愈发浓烈。
这是……重生了？
阿昭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若是回到十三岁那年，她这会该当砍柴干活了，养父养母又怎会让她安睡如此之久。
可她看着变小粗糙的掌心，重生一事确是真的不假。
她扯了扯身上单薄的衣衫，走出院落，耳畔传来清风拂过，细雪落下的声音。
活过来的感觉真好。
阿昭满眼都是喜悦，一双水眸里面闪烁着星光，唇角微微上扬，看这世间万物都万分美好。
“蠢猪犊子，一天到晚不干活，是想吃打吗？！”一声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昭被人揪着耳朵提起来。
她吃痛想要反抗，刚一动弹就被眼前的妇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哑巴说你病了，我看你这不是挺好的吗？”
阿昭的养母把她重重的扔到地上，倒也还没出够气，又狠狠地踹了一脚，“都说捡来的孩子贱，你在房里跟只病猫似的，我把你丢柴房你倒好了，真是个贱骨头！”
阿昭抱着脑袋在地上疼的打滚，她肚子被人狠狠一踹，只觉得钻心的疼。
养母骂骂咧咧地接着咒骂了一会，扭着肥胖的腰肢出门，慢悠悠地跑去村口摸牌了。
阿昭在雪地里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多出了几分怨念。
养母体态丰腴，身上穿着上等的棉麻衣裳，外罩一件暖和的红花棉袄，一支银簪挽着妇人髻。
她慢悠悠地走出院落，倒也没有回头，不曾看见阿昭冰冷无神的眸子。
阿昭倒在这冰天雪地里，就是死了，也没人会心疼她。
若是今日的伙食没煮好，怕是晚间又要被虐打，她忍着身上的疼痛，想去干活。
阿昭走进后院的小厨房，却看见灶台上已经热好了一锅汤，米饭已经在加热了。
养父养母是断然不会亲自动手做饭的，会帮她干活的……
只有她的哑巴兄长。
阿昭在院落里走了一圈，惊讶的发现，劈柴烧饭这些活儿，都已经被人做好了。
忽然天色变得暗沉，阿昭的小腹有些疼痛，她慢慢地走回柴房休息。
有些事情，还需要细细琢磨……
重生之后，她想要女扮男装走仕途，就必须跟着兄长走出大山，也必须掩盖自己女子的身份。
若是被旁人知道了……
阿昭回想起重生前的悲凄，拼尽全力却依然不能维持温饱，命如草芥，权贵一句话便能将她的性命夺取。
她狠狠打了一个冷颤，望着破旧的茅草屋，心中已经有了成算，她要改命。
柴房破败不堪，墙面斑驳，屋檐上结了几层厚重的蛛丝，屋檐上的茅草压了一层尚未融化的薄雪，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阿昭倚靠在脏污的墙角，她将自己藏在角落里，无处容身，这里是她的一片净土。
唯有讨好兄长，才能借势离开。
阿昭脑海中浮现曾听醉生梦死的酒客说，攻心为上计，她眸子一亮。
日日给兄长送温暖，便是石头心，她也能给他捂热了。
阿昭心中有了成算，她从前在花楼别的倒也不精通，只是爱听故事，兄长如今年岁不长，兴许给他讲故事，能够软化那颗冷漠的心。
窗外的风雪渐渐飘落，几阵寒风从门缝吹入，阿昭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身子发颤，手脚冰冷。
阿昭身上依旧滚烫，烧还未退，又被丢到柴房里受冷，此刻她的脑海中一片混沌。
意识有些许朦胧，阿昭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眼皮愈发沉重，不久，缓缓合上了双眸。
不知过了多久，阿昭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雪渐渐停了，风雪阻路，哑巴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辰，他身上披着一件蓑衣，背着一箩筐的衣裳，又打了一桶水回来。
进院门难得没有听见养母咒骂的尖锐声音。
哑巴一声不吭，趁着天色未暗，将那一箩筐湿衣服晾起来，他又跑去厨房烧了一桶热水。
他拿着热毛巾走回到房间，在床榻上没看见小孩小小的身体，只是被褥凌乱，似乎是被人生拉硬拽走的。
想起阿昭在此处境遇并不好，他心下一惊，匆忙地走出房门。
哑巴的步伐匆忙，是他也不曾想过的慌乱，倒也幸好下午的细雪不曾掩盖地上的足印。
哑巴拿着滚烫的热毛巾，跟着地上一串小脚印走进了柴房。
他在一处昏暗的角落找到了阿昭，小孩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身子不停地颤抖，眉头紧皱，似乎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顷刻间，哑巴狠狠舒了一口气，心中高悬的心放下，他指尖颤抖，眸中闪过一抹晦色。
他低垂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也无法猜测他心中的想法。
哑巴用衣角擦拭自己干净的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上阿昭的额头，似乎是怕惊醒她，他屏住呼吸，额头渗出细汗。
孩子的额头滚烫，像是煮沸的开水，再烧下去，可能会死。
哑巴默默地将阿昭抱起来，他带着阿昭一步一步地离开柴房，飞快地将阿昭送回她的小房间。
一处简朴却又干净的小地方，不过两三平米，屋檐上渗漏着融化的雪水，落在屋子里，用几个盆子盛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阿昭回到自己不算温暖的被窝，有些贪恋地晃了晃脑袋，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划过哑巴粗糙的掌心。
哑巴只觉得掌心一片温软滚烫，他缓缓低头，看见阿昭紧闭的双眸，并不多疑，只是小心地将热毛巾敷在她的额头。
阿昭烧得有些糊涂，在一个个怪诞离奇的梦境中穿梭，她清楚地知晓自己身处睡梦，只是没有睁开双眼的能力。
直到额上多了一条温热的毛巾，倒是舒缓了她的不适。
“我要……”阿昭小声地呢喃，似是幼兽在低声求救，一张小脸眉头紧皱，她身子骨孱弱，身量瘦小，藏在被褥里，蜷缩成一个小团子，倒有些楚楚可怜。
哑巴不知不觉中探下了身子，弯腰，侧耳听着阿昭的梦话，滚烫的气体拂在他的脸颊，他清楚明白地听到了阿昭的心愿。
她说……
“我要离开。”
哑巴低下了眸子，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亮，却无人知晓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吱呀……”门扉轻掩，哑巴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阿昭的房间，他面色如常，似乎对阿昭的心愿漠不关心。
在他离开后，床榻上原本双眸紧闭的阿昭缓缓睁开了双眼，她清澈的双眸中闪过一抹算计。
阿昭嗓子干哑难受，她说不出话来，喉咙似是被火焰灼烧，疼的她直皱眉头。
阿昭缓缓地从床榻上爬起来，她倒了了一碗冰冷的水，手指滚烫，触及冰冷的木制碗，她却觉得浑身连骨头都是冷的。
看来这位哑巴兄长，并不似她心中所想一般容易讨好啊。
还需要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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