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甜猛吸一口气,睁开双眼——睁开双眼——哦已经睁开了!
四周一片黑暗,身下却无比颠簸,还很冷。沈甜伸不开手脚,挣扎片刻,才反应过来,大骂:“我操,谁套我麻袋!?”
麻袋泡了水,按他的力气,用力扯倒不是不能扯开。只是他应当在河里,几次都被颠得无法着力。沈甜摸摸身上,东西都被搜□□净了……嗯?
他灵机一动,拔下了头发上歪歪扭扭的簪子,虽然触感有些奇怪,但好歹也是个工具。
沈甜抓着簪子用力戳了几下,混乱中不知按到了发簪的什么地方,簪子“蹭”得发出微小弹动声,沈甜再戳,十分顺畅地拉开了一道口子。
冰冷的河水灌入,沈甜深吸一口气,七手八脚挣开麻袋,探出头往上游。好在岸边不远,沈甜扑腾几下就上了岸,连忙将湿透的外衣甩在地上。好在他的冬衣做了防风防水的工艺,这一折腾下来,里头的衣服还是干的。
沈甜看了看手中的救命簪子,傻眼了。这哪里是什么簪子,分明是一枝细烟枪!
更准确的说,这应当是一个伪装成烟枪的暗器,烟嘴处已经弹出了一截刀剑,正是刚刚帮助沈甜划开麻袋的功臣。
“这个萧甜!”沈甜好气又好笑,在万象现真窟里他就奇怪了,萧甜平时和他一样只用发带,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簪子?
只是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些了。他随手将烟枪挂在腰上,将外头湿了一圈的头发拧了一把,割下外衣做简易的发带,绑好头发,脚尖轻点,顺着河流往愿母村的方向掠去。
寒风刺骨,助长他身体里沸腾的火焰;雨云浓厚,遮掩命运森严的窥探。沈甜如一匹狂怒的野马,在村民的惊呼与慌乱里,势不可挡地冲进了愿母村中。
“他要做什么?!”
“他……他要进愿母庙!”
“拦住他啊!快拦住他!”
然而任凭他们无力的追赶,也无法够到沈甜翻飞的衣摆。沈甜狂风般袭入愿母庙,击出一掌,掌风掀飞了那恼人的、密布的红布大网。他狂奔上前,抱起了那一尊愿母真身像。
紧随其后的村民目眦欲裂,无数双手去抓他的衣裳,却依然慢了一步,沈甜高高举起神像,铆足了劲朝地上砸去!
碎片四下飞溅!
有人瘫坐在了地上,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的碎片,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愿母……愿母会降罪于你!”
一个老人朝沈甜怒吼,沈甜眯起眼,大声冷笑:“哈!我认得你!”
“我?”老人一愣。
“你的儿子和姜屿同岁,那年游历的生道弟子经过这里,夸赞姜屿颇有天分。你就马成功宣告让姜屿做愿童,就是为了让他蹉跎十年,永远够不上你的儿子!”
“你!”老人涨红了脸,气得哆哆嗦嗦,“胡说!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沈甜骂道,“狼心狗肺,连一个孩子你都狠得下心!”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有人迟疑道:“老马啊,他说的是真的?你故意害姜家老二啊?”
“糊涂,怎么能信一个外乡人说的话!”
“愿母使者怎么可能听他的!”
“怎么不可能,他俩都是马家的……”
沈甜打断他们,怒斥道:“马成功更是下三滥!他当年强要姜、招弟不成,怀恨在心,才扯出什么愿母借身还世,根本就是狗屁!”
他指着村民们,“你们之中,为了私欲假借愿母名头的不止一个,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根本没有什么愿母,只有装神弄鬼,满足私欲的小人!”
有老人梗着脖子怒道:“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侮辱愿母娘娘?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哼,那你说说这什么是愿使,这个网又有什么用处?”
“愿母娘娘能够实现我们愿母村村民的心愿,这个网就是为了替我们拦住许下的愿望,不叫它们跑走;愿母没有嘴,为了下传旨意,就要借愿使的声音……”
“每次你们都在这个蒲团的位置,听愿母下传旨意?”
“当然。”
“你们听完旨意后出去,愿使是不是都在外面等你们?”
“当然……你怎么知道?”
沈甜冷笑:“要是我没猜错,这个台子下面就是暗道,每次愿使躲在台子下冒充完愿母,就从这个暗道跑出去,这个网就是为了拦住你们,不让靠得太近,发觉这其中的秘密!”
他走上前,使劲推倒了神台,果然,一个大洞出现在了地面上。
遮羞布被一层层解开,沈甜看到他们摇摇欲坠的模样,也有些不忍,但即使有真心实意信仰愿母的人,也无法掩饰愿母虚假、欺骗,用以牟利的本质,这样害人的东西,他断断不可能让它留存。
有些上了年纪的村民,信了一辈子的愿母,撑着腰、拄着拐指着沈甜大骂蛊惑人心。但也有许多人,即使神情不好,看来也已经尽信了。沈甜看年轻人们或若有所思或了然的神情,他也不愿和长辈争论,转身要走,却从后门冲进来的一个少年:“杀人了!”他气喘吁吁,恐惧地大叫,“杀人了!后面!杀人了!”
沈甜吃了一惊,朝后院狂奔过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撞了上来。
看着满地的尸体,沈甜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也正是因此,他才没有及时发现从身后掷过来的凶器。
三尺雪刚追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真觉得心脏都要停跳,闪电般冲过去,将沈甜的脑袋按下去护在怀里,抬手堪堪夹住了那个凶器——是那一枝细烟枪,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被暴怒的村民拾起。
然而即使他动作快得肉眼难辨,烟枪上的刀尖依然有一截插在了他的面具上。
沈甜慌张地抬头,他真宁愿他没有抬头——插在额间位置的面具开裂,真是好锋利的刀,面具掉了一块,一只紫色的眼睛,倒映出沈甜紧缩的瞳孔。
萧甜将烟枪拔下,甩开破碎的面具,刀尖擦过了他的额间,一道鲜血沿着他白玉般的面庞蜿蜒而下。
暴动的村民不断投掷来更多利器,萧甜单臂抱起沈甜,飞身而去,如轻灵的飞燕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沈甜出奇的安静,萧甜则心如擂鼓——除了刚刚措不及防的一眼,他就再也没敢看沈甜。
奔逃到了荒郊野岭之上,沈甜被放了下来。他沉默地走了两步。
萧甜却宁愿他冲自己大喊大叫,哪怕是破口大骂也好。
沈甜转身,左脚后撤,立掌如刀,冷冷看着萧甜。
萧甜沉默片刻,将从姜家带回的拂尘抛给了他。
沈甜道:“三尺雪剑呢?”
萧甜淡笑:“送回生道了。不必担心我放水,我在这里,我手里的就是天下第一剑。”
雷云,已似要从他们头顶压落。雪意稀疏,融在枯败的草皮间,被剑气击穿,迸出剔透水珠。
汹涌的江河固然向天地间彰显它的威势,但沈甜始终认为,平静的渊水才是最可怕的。纵使做足了小心谨慎,依然会被其和婉蒙骗,上一脚尚且如履平地,下一步顷刻万丈深渊。
萧甜同样在观察这位可敬的对手。沈甜擅使拂尘,而生道武功,上不封顶,下不触底,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是以此道者易守难攻。萧甜则仰仗剑器,利攻不利守,若要出剑,便不做回护之心。
他的剑势般奇诡,恰如飞雪轻、快、寒,皆为后招铺垫,积雪成山。沈甜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随着身法变幻自如,拂尘银丝至柔至刚,化去每一道凛冽剑意。
一呼一吸间,已过去六十四招;剑气交织,内力磅礴,瞬息又是一百二十八招。
一滴雨水,落在了剑尖与拂尘银丝交织相连处。
萧甜全部的心力,都已聚在了下一式。武功达到他们这样境界的人,招式若是原封不动地打出,是没有用处的,然而武者过招,身体本能占据大部分,要跳出应招的本能出招,需要要打得妙,要时机、要天时地利,方才能至精至绝。
他将要刺出的,就是这样绝妙的一剑。他的剑势,如万丈雪山的倾覆,你只能看着这宏伟之观发生,无力阻止,更不能逃离,只能等待被冰雪溺毙的命运。
但沈甜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仿佛世上已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退缩。迎着将来的剑意,沈甜竟一改攻势,不再化去萧甜的剑招,反而借这锐不可当的剑势,将拂尘丝裹上锋利内力,朝萧甜刺去!
只看这一招,萧甜心中叫好!
他不是第一次看沈甜出手,因此更加清楚,生道武功的缺陷在于极看重主人心性,沈甜虽是个中高手,武术精纯,却憾于他对人没有足够强烈的攻击之心,因此对招时常常是将来兵挡水来土掩,少主动出击。
然而此刻,被欺骗、见到他人被杀的怒火与心痛,让他少有地产生了强烈的敌意,而萧甜这绝妙的一剑,竟也成为他的武器,这几乎是沈甜武学之道上的巅峰一刻!
暴雨滂沱,胜负只在这一瞬了!
剑与拂尘,顺着未化的力道翻飞两圈,直直没入泥土之中;剑的主人,亦落叶一般飞了出去,砸在大树上,震落无数水珠。
萧甜咳了两声,扶着树干勉力坐起,忍不住大笑两声,心中畅快无比——他预料沈甜借力,急转剑身去势,滑过拂尘扫向沈甜,沈甜竟在电光火石间,果断放弃了那巅峰一刺,改刺为卷,绞下萧甜的剑,而他的拂尘同样因触及剑上猛劲,一同飞出。
若非两人同时留手,恐怕他们两人的手都要断掉一只。萧甜眼中一瞬只有沈甜血迹斑斑的手,未变招格挡,被沈甜一掌击飞。
这样的机敏,这样的果决,让他即使被冬雨浇得湿透,心中也燃起难得一败的热意。
沈甜大步走上前,再次狠狠照着他的脸来了一拳,咆哮:“混账!”
萧甜再度栽倒在地,在雨水和疼痛中勉力睁开眼,沈甜气喘如牛,视线落在他立刻红肿起来的半颊上,眼中水光闪烁,分明是心疼。但他还是拽起萧甜的衣领,双眼被怒火和心痛点亮:“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你想要从我身上夺走什么?!”
话一出口,沈甜却愣了愣,萧甜眼中闪过痛色,寒声道:“你拿我和佘行天比?”
沈甜自知失言,但怒火依然未消,恼道:“好!那你刚刚做了什么?他们并非江湖人,又无练家子,你若看不惯他们,大可一走了之,何必痛下杀手!”
“武夫还是匹夫,皇帝还是流寇,有何不同?”萧甜冷淡道,“想要杀人劫财,自然也要有被杀的的觉悟!”
听到萧甜亲口承认自己的恶行,沈甜心中阵痛,酸涩难言。他并不怀疑萧甜所说,马成功对萧甜钱袋的垂涎,他也看在眼里,这个村子已经信仰扭曲了心态,能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沈甜稍微冷静了些,再次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沈甜紧紧盯着他,仿佛萧甜接下来所说的答案,无论如何都会刺痛他的心。
但萧甜看着沈甜,忽然笑了,反而问道:“你怎么可能没有感觉?”无论是三尺雪还是萧甜,从来也没有在沈甜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态,“你怎么可能没有感觉?”他仿佛觉得很荒唐,摇摇头,笑着重复了一遍,“我——”
“闭嘴。”沈甜沉着脸打断他。
“就一句。”萧甜说。
“说完了,走。”
沈甜转身走下丘陵。
萧甜无奈地扶着树起身,踉跄一步站稳了,跟上沈甜。沈甜方才下手一点都没有留情,刚刚那一击他吃了七成,现在都还浑身都痛。
雨势稍微小了些,依然透心的冰冷。沈甜真如一头牛,一声不吭闷头疾走,萧甜一下就被他甩在身后,只好也快步跟上他:“师父……”
“闭嘴。”沈甜头也不抬。
萧甜摸摸鼻子,有些苦恼,除了紧跟着沈甜,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疾走回到了那个祠堂,坐下来烤火。沈甜这次看了一眼牌位,有些无语——这哪里是什么宗祠,竟然全部是每代愿母使者,用来“供奉”这些神的使者的。
他把手里写着“马成功”的牌位也丢进火堆里。
烤干衣服的过程中,萧甜看他阴沉得要命,三番两次想要说话,都被沈甜的眼刀剐得不得不把话咽下去。他还记得当初和沈甜坐马车去查王家案,路上沈甜总想找他说话,但他始终都淡淡的,如今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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