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伯邑考,西伯侯的嫡长子,西岐世子。
我有很多弟弟,最调皮的就是二弟姬发。
“少主,二公子跟姜家的小公子打起来了。”
“少主,二公子爬树上掏鸟蛋摔下来了。”
“少主,二公子带着四公子把西街王大爷家的鸡放跑了。”
这些对话每天都要发生无数次。
父亲每天不知道要叹多少次气,“这小兔崽子,能不能安生点!”
而我总是笑着把弟弟找回来,擦干净他脸上的泥:“西岐的大英雄可不是一只小泥猴。”
姬发不服气的睁大眼睛,“哥,我一定会成为大英雄的,我现在可以拉开弓了!我很快就能保护你保护父亲了!”
“好,哥等着这一天。”
西岐的日子是那样悠闲宁静。
接到王令的那一天,西岐的麦子熟透了,空气中弥漫着小麦的清香。
姬发悄悄的在弓箭上做了手脚,我本想换掉坏了的弓,可父亲拦下了我:“就让这小兔崽子去,你不让他去他能把西岐天闹塌。”
我有点不放心:“可是弟弟这么小,他孤身一人去朝歌我怕他应付不来,再说......”
父亲摆摆手:“无妨,发儿性格如此,需得磨练一番。”
“哥,我要去朝歌当大英雄啦!”姬发带着对朝歌的期待,满心欢喜地出发了。
姬发离开时是秋天,转眼已经是第二年夏了。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不光是母亲,我和父亲也担心姬发,担心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和人吵架,有没有人欺负他。
思量再三,我决定亲自去朝歌看一看,可是身为西岐世子,无召不可擅自离开封地,只能一人独自悄悄去。出发那天的星空很美,我在城门口看到了两匹雪龙驹,不禁露出笑容,看来父亲也支持我去朝歌。
我选择了朝歌郊外军营旁边的小树林作为落脚点,姬发曾在信里说他在质子里年纪小,偶尔会比不过别人,有时候会在小树林里额外练习。
希望明天能见到弟弟。
见到了弟弟,长高了些,也黑了。在他旁边还有一个人,剑眉星目,高高壮壮的,想必就是弟弟在信中提到的好朋友殷郊吧。
这次来朝歌不光见到了弟弟,还碰到了一个有趣的小朋友。他叫崇应彪,是北伯侯的小儿子。无他,因为他太好认。姬发寄来的信又多又详细,甚至连军营里的三餐都要写一写,满心欢喜地与我们分享他在外面的见闻。除了他最好的朋友殷郊,说的最多的就是崇应彪,说崇应彪天天冷着一张脸,抱怨崇应彪老是跟他对着干。
那是我来朝歌的第一天,我听见有人念念叨叨:“臭姬发,下次剑术比赛我一定要赢你!”
听到姬发的名字,我想要一探究竟,没想到他还挺警觉,“谁?谁在那里!”
“在下乃是岐州人士,来朝歌看望亲友,路过此地,不想打扰到公子。”
“胡说!现下夜深,既是探亲那就应该在亲友家休息,为何深夜独自在此处?”崇应彪年纪虽小,却一点都不好糊弄。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晚些回家被父亲发现免不了责骂,故连夜赶路。”
“原来如此。”崇应彪收起剑,又问道,“你来看谁?”
“我弟弟。”
少年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一丝羡慕,语气酸溜溜的:“你对你弟弟可真好。”
我只觉得有趣,这别扭性子怪不得跟姬发天天打架,于是便拿出点心哄他:“这盒是我家乡的点心,小公子不嫌弃的话尝一尝。”
崇应彪吃的很开心,大概是饿了,军营训练任务颇重,一日三餐都是按时按点,现在已是深夜,怕是早就饥肠辘辘了。
“吃了我的点心,就要帮我保守秘密。不许告诉巡城的士兵。”
“啊?”
我看着崇应彪拿着点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他:“小公子可听说过吃人嘴短那人手软?”
“……好吧。”崇应彪思考片刻,大约觉得点心很好吃,舍不得放弃。
第二天我又见到了崇应彪。
“你弟弟是不是也是质子?”
崇应彪很聪明,只一夜便转过弯来,无奈只好承认:“是啊,我弟弟也在军营。”
“那你弟弟是谁?”
“嘘,这是个秘密。”我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私下来朝歌一事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
“我要走了。”离家多日,不好在朝歌久留。
崇应彪像是没听见,只是沉默地吃着点心,良久,抬头问我,“那你还来吗?”似乎觉得这样问很冒昧,又加了一句,“还来看你弟弟吗?”
“当然。不过你得帮我守着这个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不然我就来不了了。”
“好。”少年答应地很快,生怕我会反悔。
“到那时我也来看你。”看着崇应彪亮晶晶的眼睛,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
“切,谁要你来看我。”崇应彪不自然的偏了偏头。
嘴比石头还硬,我心想。
回到西岐我告诉父亲弟弟的近况,父亲闻言松了一口气,“如此我也安心了。待日后寻个时机把发儿接回来,我们一家人团聚。”我知道父亲说的那个时机,如今大王年迈,太子启昏庸好色,等到太子登基,送去奇珍异宝,弟弟便可回家了。
后来每一次去朝歌,总会一个人等我。
我也渐渐开始关注崇应彪的消息。知道他是北伯侯最小的儿子,但是不受重视,所以小小年纪被扔到朝歌做质子。知道他最爱跟人比试老是受伤,所以会特意在给姬发送东西时多备一些跌打损伤的药。只不过在姬发信里,崇应彪好像越来越凶狠,性格愈发孤僻,莫名的我有些担心他。我与他每年不过见面寥寥,碍于身份亦不能与他通书信,只能见面时尽可能的劝慰他些。只不过在我眼里,崇应彪好像还是那个机警直率的少年。
有一年夏天,下了好大的雨。我到朝歌时,竟看到他在雨里等我。
“你终于来了!”他眼中的光在黑夜中显得这样耀眼,让我有片刻的失神。我连忙把他带到小木屋避雨,有些气他脑子不灵光,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躲躲吗?
“你是姬发的哥哥。”他一脸得意,“姬发做的点心跟你带来的一模一样。”
“三公子倒是聪明。”既然他已经猜到,再瞒也无用,不如大方承认。
“姬发做的点心好烂,有好多糊的,没有你带来的好吃。”崇应彪撇撇嘴向我抱怨。
“是吗,那看来我今天带来的点心倒是及时,可不能委屈了三公子的胃。”
再后来,朝歌的局势愈发紧张。
那一年,由于闻太师多年来的征战和天灾,有些小诸侯不堪压榨,隐隐约约有反叛之心,再加上父亲病了,需要有人在西岐主持大局,我没有去朝歌。但我知道,有个人会在朝歌等我。好在雪龙驹最通人性,这些年下来已经熟悉去往朝歌的路,我只好把东西和信绑在雪龙驹身上,希望他能看到。
雪龙驹回来时竟然带来了崇应彪的回信,他告诉我姬发很好,不必担心。
只是这时局愈发紧张了。
父亲卜了一卦,结果不是很好。便想着尽快把姬发接回来,只不过没想到苏护的动作这么快。
“冀州苏氏,永不朝商。”父亲念着这八个字,叹了口气,“这些年咱们西岐的粮食可还有余?”
“这些年西岐风调雨顺,每年都会屯粮,父亲不必太过担忧。”
“我只是担心发儿,唉。”
我也担心弟弟,也有些担心崇应彪。
希望他们都平安。
世间的一切总是那么变幻莫测,错综复杂。
正当我和父亲为姬发平安无事松一口气时,朝歌却变天了。
王虽不德,然臣礼不可废。父亲坚持要去朝歌,临行前父亲起卦,看着桌面上的卦象沉默良久,转身拍拍我的肩膀,“我走之后,你就是西岐的少主,万事皆要三思而行。”
望着车马仪仗渐渐消失的身影,不知为何我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久朝歌传来消息说父亲伪造卦象,散布谣言。四大伯侯蓄意谋反,被斩杀于龙德殿,幸而姬发机灵,父亲才得以保全性命。
我了解父亲的性子,他不会说谎,更不会为了苟活而向殷寿认罪。可时间越长,殷寿的耐心也越少,总有一天会要了父亲的性命。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看着父亲丧命,看姬发继续活在殷寿的谎言当中,而我却缩在西岐装聋作哑。
离开西岐的那日,四弟姬旦跑过来抱着我哭,“我不想大哥去朝歌!朝歌不是好地方,二哥去了不回来,父亲去了也没有回来。现在大哥也要去,我不想大哥去。”
我蹲下来擦干姬旦脸上的泪水,认真回答道:“父亲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大哥向你保证。”
“真的吗?”姬旦哭的抽抽噎噎。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或许,还会多一人回西岐。我曾在心里暗暗想过。
只是我没想到再见崇应彪会是这样的情况。
那日我听见一声“姬发小心!”,只见一柄利剑刺向姬发,我随手拿了张弓消解了那人的招式,紧绷的弓弦贴在他的脸上时,我才认出那是崇应彪。
“哥哥!”姬发在一旁惊喜的叫我,崇应彪只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哥,父亲还是不肯向大王认错。”我看着姬发失落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哥会想办法的。”
姬发看到我很开心,拉着我说了不少军营的事儿,我从姬发的口中听到了那日龙德殿的细节,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大了。
夜里,我去找崇应彪,担心他的伤,却被帐外的士兵拦下,说北伯侯今天在宫中当值。
崇应彪在躲我。
“哥,你跟大王好好说,千万不要惹怒大王。”进宫前姬发拉着我的手,满脸担忧的看着我。
“发儿,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千万要记得保护好自己。”我反握住弟弟的手,“记得要回家。”
如我料想的一样,殷寿把我关在了地牢。
看守我的是崇应彪。他憔悴了不少,眼底的乌青和满布血丝的眼睛告诉我,崇应彪过得不好。
经年不见,相顾无言。
他看着累极了,默默的坐在我身边,幽幽道:“都道大公子精通乐理,可令百兽欢愉。不知道大公子这一曲能否令人安睡?”
“能。”
崇应彪枕在我的腿上睡着了。
人人都有私心,我想父亲活着,想姬发平安回家,想带他回家,想告诉他我的心意,想西岐富足,想天下太平,我想的太多太多。可是这一刻,我只希望我喜欢的人可以有一个安稳觉。
“你想回家吗?”醒来之后崇应彪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出声问道。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能走。
“你可真是个好儿子,好哥哥。”崇应彪出言嘲讽,“我讨厌你这种人。”说罢便转身离开。
若殷寿如前太子一般昏庸,我从西岐带来的奇珍异宝足矣令父亲弟弟回家。来朝歌之后,我知道我错了,殷寿自私多疑,性格暴虐。绝对的掌权者怎么可能跟蝼蚁谈条件,我想劝谏的是父亲,想唤醒的是如弟弟一样被殷寿谎言欺骗的人。姬发说服不了父亲,我也是。我只能用血淋淋的现实告诉父亲,告诉姬发,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机会破局。
崇应彪不知道,在他睡着的时候我低头亲吻他的额头。他这一生太苦,若有来生,我愿早日遇见他。或有坎坷,斯人在旁,不惧风雪。
只是,这一次不能带他回西岐,终究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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