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眼明手快的搀扶着赵元僖离去。
离得近的一位御史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七七八八,默默地打起了腹稿,准备狠狠参二皇子一本。
上朝期间饮酒,看那样子该是醉的不轻,联想到前些日子众臣请立太子,连当朝宰相都被贬职。
估摸着皇帝并不想立老二为太子,或者是不想这么快立储。
那么这一次就算参不倒老二,也能让他吃顿挂落。
眼下一共八位皇子,但年满二十的目前一共只有四位。
大皇子疯了被贬为庶人,三皇子默默无闻毫无存在感,如果老二失了圣心,老四赵元份才有机会。
老四在军中呼声也一直很高,若真有那一日,这大位还是能争上一争的。
毕竟老四除了越王的封号,还兼领建宁军,改宁海、镇东节度使。
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自认为摸清皇帝心思的御史,眼神更加坚定。
殿庐里的吕蒙正看着二皇子离开的身影,有些心神不宁,背着手来来回渡步。
早朝上,议事很快结束,皇帝有些倦怠。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臣有本要奏!”御史出列忽然发难。
“二皇子赵元僖,早朝期间饮酒无度大醉而归,违反禁令、轻慢君上,还请陛下严查。”
哟,这和吏部尚书所说的身体抱恙有出入啊!
大臣们纷纷竖起耳朵,前段时间陛下为了立储之事大发雷霆,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借着饮酒之事,斥责二皇子。
二皇子党有心回护,然而没等他们有所行动,吏部尚书吕蒙正站了出来。
“陛下,二殿下临走时脚步虚浮,怕是病得不轻,再者说,这些年殿下在政事上还从未出错。”
御史暗骂一声老狐狸,这话里对二皇子饮酒一事,既没肯定,也没否认,言下之意却暗示老二不会犯这种错。
抓着他身体虚弱、认真办公说事儿,不就是想激起皇帝的舐犊之情吗。
这事本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要轻拿轻放还是借机敲打,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群臣也尚在观望中,等着皇帝的态度,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厌弃了老二。
“等下了朝,朕亲自去看看吧。退朝!”赵炅并没有深究此事,看上去对老二还是存了些感情的。
“退——朝——”
“恭送陛下。”
下了朝吕蒙正先告假归家,吩咐备下厚礼,准备前去许王府探望‘重病’的二皇子。
不管他病的重不重,只要看见皇帝出现在府里,必然知道轻重,他吕蒙正要做的,是将这场戏做全了。
管家在选了些名贵药材,提着送来,却看见自家老爷连朝服都还没换。
皱了皱眉,提醒:“老爷...穿着朝服上门,是不是有些不妥?”
“没事。”接过药材,吕蒙正脚步不停,直奔许王府。
本来他此刻该对二皇子避嫌,但看今早皇帝的样子,怕还是很中意老二。
锦上添花一,雪中送炭难。
立储一事失败的关键节点上,京城中大多数人家都持观望态度。
在他们不敢上门的时候,只有他吕蒙正,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畏流言上门探望。
甚至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
这不仅能卖个好给二皇子,也能打消皇帝的戒心,他吕蒙正推举二皇子为储君,从来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只是,现下的许王府,早已变了天。
————————
早上,赵元僖刚刚离开,张氏立刻找借口回了院子。
雪天路滑,加上张氏神思不属,一路上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头发散乱,钗环歪斜,大氅上满是污迹。
她却好似不知道疼一般,只顾着往回走。
一回到院子里,张氏立刻将所有下人遣走,连秋月都没留下。
关上门,她抖着手,将所有值钱的物什全部翻出来。
只是前段时间打造那支酒壶花了太多钱,手中的金银珠宝所剩无几,张氏俯下身,从床底抽出一块木板,翻出藏在床板里的地契,一把抓在手里。
看着满手的铺子、房产,这才稍稍安心。
走!立刻走!这王府一刻也呆不得了!
她胡乱的将满手的契书塞进包袱里,脑子里一片浆糊。
“笃笃。”
敲门声响起,张氏吓得一激灵,如惊弓之鸟般,立刻抱起包袱,缩进了床角。
来了!来了!杀她的人来了!
“咔哒咔哒...”牙齿不受控制的打颤,张氏更往里缩了缩。
“主子?主子?”
秋月提来热水,想替主子梳洗一下,今早也不知过于疲惫还是怎的,主子一路上手脚发软,扶都扶不住,连带着自己也摔得不轻。
秋月的声音恍惚间传入耳中,将张氏拉回现实,只是她牙齿打颤实在说不出话来。
任由秋月焦急地在门外呼喊。
她狠狠的咬住舌尖,直到腥甜的血液涌入喉间,理智战胜了恐惧,张氏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理智回笼,张氏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不能走!
现在走,大内立刻就会察觉,她岀不了城。
错了错了,甚至岀不了王府大门,她的身契还在王府里。
当初帮老二做下那些事,为了拿捏她,老二至今握着她的身契没有将她放良。
王府出不去,可她不想死!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难道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要让一切前功尽弃吗?
不不不,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漏出破绽。
没人知道,连秋月都只是听命行事,并不知道酒壶中的乾坤。
张氏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颤抖的身体逐渐平息下来。
冷静!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能从一个丫鬟走到今日,张氏也不是吃素的,她软着手脚去给秋月开门。
“主子,奴婢替您梳洗一下吧,天色尚早散朝还早着呢,您先休息一会儿。”
看着秋月端着的水盆,一个计划浮上心头。
“不必...”嘶哑的声音将张氏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接过水盆,吩咐秋月在门口等着。
“你在门口守着,没我的吩咐,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张氏仔细的将屋里的东西一一放回原位,并没有换下摔得脏兮兮的衣裳。
赵元僖在回府的路上撞上了上朝的大部队,等回府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此时的他面色惨白,但还能自己走路,守门的门子连忙上前帮忙,将人背回了主院。
王妃在第一时间接到消息,遣人去请大夫的同时,让人拿了牌子进宫请太医。
躺在床上的赵元僖还责怪她大动干戈:“别惊动了宫里,我没事,父皇、咳咳咳、”
王妃满脸担忧,替丈夫擦着额间的冷汗,没有松口。
那边刚下了朝的赵炅已经到了王府门前,和刚出门请御医的小厮擦肩而过。
“步履匆匆,这是干什么去?元僖也是,不好好归束归束下人。”
赵炅摇摇头,没让下人通报,信步走进许王府。
刚走没两步,须发皆白的府医拎着药箱往主院走去。
这是,真病了?
赵炅原以为儿子是因立储一事和自己闹别扭,有心亲来安抚,谁知竟是真病了。
一时有些心急,加快了脚步跟在府医身后,不过片刻时间,又有几位大夫被请进了王府。
赵炅察觉不对:“快!拿着朕的牌子,立刻去请御医院院正!”
“元僖!”
床榻上的赵元僖听见父皇的声音,挣扎着想要起身。
“拜见父皇!”
“起。”
越过请安的王妃,赵炅将儿子按了回去,见床上的赵元僖汗如雨下内衫都汗湿了,怒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儿子没事,”赵元僖安慰道:“只是有些不舒服,歇两日也就好了。”
“父皇、父皇日理万机,劳您费心了。”
赵炅看他容色憔悴,很是心疼。
上了年纪的府医慢了一步,这会儿才到。
顾不得疲累的身子,连忙上前为赵元僖诊脉,手刚刚搭上脉,忽的脸色大变。
“得罪了。”
府医伸手摸了摸赵元僖颈背上的汗,吓得立马跪在脚踏边,大气都不敢出。
“说!”
脉象丝毫不堵,反而如同洪水一般快而激烈,阳气浮于体表向外扩散。
年迈的府医跪在地上,不知该怎么回答。
“快说!”赵炅看情形不对,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绝汗如油,王爷是死脉。”
房中一片死寂,回荡着年轻王爷的声音。
“我、我不过是身子有些不适,何至于此?”
“庸医!来人给我拖出去!”赵炅喘着粗气:“将外面的大夫都叫进来!”
王妃派人请回来的大夫一个接一个进来,又摇着头出去。
“心肺如刀,肾气、胃气已绝。”
“脉搏上蹿至于肘弯、脚腕,无力回天。”
王妃退了出去,再叫人去催太医。
王府里乱成一团,张氏带着秋月往主院赶来。
......
“元僖,朕已年过半百,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这样吓,你、你坚持坚持,御医马上就到。”
五十三岁的帝王守在儿子榻前,不肯离开一步。
赵元僖只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两人都还着一丝希望。
因为赵元僖一向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的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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