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几日来的阴雨终于停歇。雨后的空气里浮动着一丝清冽，却掩不住卡伦特府邸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暮气。
“这份清单是皇室那边送来的。”
路德维希捏着一份礼单，谈及即将到手的财富他显示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精神，“订婚仪式上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看看，这些珠宝，古董，还有这一整套的星际蓝钻……”
德伊克恭敬地回复：“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场地、仪仗、宾客名单,全都是按照皇室的意思来的。”
“很好。”路德维希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等到正式婚礼之后,我们就能染指艾瑞安的资产了。那些矿区、股份,还有军功换来的私人星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害怕被别的虫听去，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到时候,卡伦特家族就能重现当年的荣光！”
德伊克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郁昂就站在不远处的走廊阴影里，靠在墙边，双手环抱在胸前。
他听着子爵贪婪的絮语，眉头微蹙，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等路德维希离开后，他才慢慢地走到桌前，拾起那份遗落的清单。
晨光透过薄薄的纸张，将那些繁复的字迹映得愈发刺眼。
“少爷？”德伊克疑惑地看着他，“您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郁昂没有立即回答。沉默在空气中发酵，仿佛连时间都为之凝滞。壁炉里的柴火偶尔爆出几点火星，映在他沉思的侧脸上。
德伊克不安地看着他。
良久，身旁的雄虫才吐出一句话，声音轻得像是叹息：“那艾瑞安呢，他可以得到什么？”
老管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
郁昂的视线依然落在那份订婚礼单上，但他的思绪却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所以艾瑞安会从这场婚姻中得到什么呢？是皇室的算计？还是律制的束缚？那个总是昂首挺胸、目光如炬的军雌，真的应该被这样的枷锁禁锢吗？
他想起那天在医院里，艾瑞安说“是我自愿落子”时眼中的认真，想起那个挺拔的背影沐浴在阳光下，浅金色的发丝轻轻拂动。
他的心脏无声地鼓噪着，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握紧，用力到指节泛白。
不。
就算所有人都认为这次订婚只是一个逢场作戏的局，他也要让艾瑞安觉得，至少有那么一样东西是真的。
就和，此刻他胸膛里，这颗砰砰跳动的心一样。
“德伊克，”郁昂将清单轻轻放回桌上，声音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出门一趟。”
管家望着他的背影。雨后难得的晨光流泻进来，将那道身影拉得很长。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青年挺拔的身姿，从容的步态，还有那种说不出的疏离感，都让他一时有些陌生。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几乎认不出这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那个雄虫了。
郁昂置身于帝都最大的珠宝商场，目光扫过眼前琳琅满目的饰品。璀璨夺目的宝石在水晶灯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然而那过于耀眼的光芒却令他感到些许不适。
“阁下,这条纯金项链如何？”店员殷切地捧出一条沉甸甸的金链，上面密密麻麻镶嵌着圆钻，“总共一百零八颗星钻，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见郁昂并无反应，她又取出另一款，“或者这条红宝石项链？链条上的雕花出自帝国首席雕刻师之手……”
一件又一件华丽非凡的饰品在郁昂眼前依次展示，每一件都比前一件更加奢靡。然而，无论是设计还是装饰，都与他心中的那个身影格格不入。
店员的语气焦虑起来：“阁下，您到底想寻找什么样的礼物？您能不能描述一下，是要送给什么样的虫？”
郁昂怔愣一瞬。
他该如何描绘那只虫？是站在阳光下时浅金色短发泛起的光晕，还是夜色中琥珀色眼眸里的锋芒？是军装包裹的挺拔身姿，还是濒临崩溃中交握的那只手？
还是病房里，他俯身靠近时，郁昂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帘投下细碎的阴影。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一抹银光掠过眼角。
那是一条被收于角落的颈链，链坠是一只昂首伫立的鹰。翅膀微拢，仿若在休息，但是鹰眼处镶嵌着一颗蓝钻，锋芒毕露，又将猎食者的敏锐和矫健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颗蓝钻折射出的光芒让他想起初见时艾瑞安军装上的徽章，那样夺目，熠熠生辉。
郁昂的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
一股陌生而炽热的情感正在心底悄然萌发，蓬勃又不可阻挡。他努力想要平复那股躁动，却发现自己的目光无法从那条项链上移开分毫。
“就是这个，”他下定决心，“请帮我包起来。”
店员的表情却变得为难起来。
“这条颈链……”他犹豫了一下，“目前是不完整的。主坠确实很出色，但是链条部分一直没有定下来。”
他解释道，“老板觉得原来的链条设计太过素净，不够富贵华丽，几度要求设计师重新打造。但是那位大师……”
他摇了摇头，“他坚持自己的想法。”
郁昂的眼睛亮了起来：“既然如此，我能找你们的这位设计师聊聊定制的事吗？”
“不，他现在......”店员说着，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他现在已经辞职了，这条颈链是他留在我们店里的最后一个作品。”
他看着郁昂脸上明显的失望，又补充道：“不过他回到了老城区自己的工作室，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告诉您地址。只是......”
他斟酌着言辞，“那位大师脾性怪癖，听说就连皇室的订单也被他拒绝过。”
“他在哪里？”郁昂追问道。
“在老城区，靠近玫瑰巷的一座老宅。”店员道，“那一带如今已经鲜有贵族涉足……”
郁昂点了点头：“没关系，请将详细地址告诉我。”
店员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雄虫。他的目光温和而坚定，眼底闪烁着一种他从未在其他雄虫身上见过的神采。
那是一种执着，一种毫不动摇的决心。这让他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好的,我这就为您写下来。”
郁昂接过字条，向店员道谢。
他步出商场大门时，沉闷的阴云已然消散。叶梢晶莹的水珠滑落，不知落在谁的肩头。
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
这么好的天气，而他的时间竟然要花在为这只蠢狗洗澡！
“小饼！”艾瑞安看着那只毛发蓬乱、沾满泥点的伯恩山犬，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你是非得给我找麻烦是不是？”
大狗似乎并不在意主人的训斥，站在泥水坑边上甩了甩毛，溅起一片水花。它明显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尾巴还在欢快地摇着。
艾瑞安叹了口气。
最近军务繁忙，他难得有空闲时间来看望雌父。然而小酒馆的生意正红火，雌父实在抽不开身，便把遛狗的任务交给了他。谁知今天小饼莫名兴奋，他一个没留神，它就撒开欢儿乱跑。
此刻，那只浑身脏兮兮的傻狗还兴奋地想往艾瑞安身上扑。
“别过来！”艾瑞安连忙后退一步。
谁知这一退，却撞上了一只从巷角走出的虫。
小饼发现自己好像闯祸了，立刻收敛了爪子，歪着头看着两个虫，一副乖巧的样子。
“抱歉……”身后的虫正要道歉，声音却突然顿住了。
艾瑞安转过身，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郁昂刚刚从那位脾气古怪的大师的工作室中出来，回想着方才的谈话。
那地方很小，却弥漫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宁静。
虽然对方最开始对这位贵族雄虫显露出几分不屑，但在听完郁昂的想法后，眼中竟闪过一丝赞许。
“有意思，”那个设计师说，“你是少有的让我觉得值得听下去的雄虫。”
他摩挲着装有链坠的盒子，闷头走路，却猝不及防地撞到一个结实的身躯。刚要开口致歉，抬眼却发现撞到的竟是艾瑞安。
一瞬间，郁昂的大脑有些空白。下意识地，他想要把手中的盒子收进口袋里。然而他的小动作并未逃过艾瑞安的眼睛。
艾瑞安眉梢微动，却只是淡淡地问：“阁下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是来找一个虫……”郁昂结结巴巴地说。
他的大脑还沉浸在刚才与设计师的对话中，此刻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相遇打乱了思绪。
这个答案莫名让艾瑞安心里涌上一种不悦。
那种感觉像是夏日里喝了一杯掺了柠檬的冰镇汽水，清凉的液体入口，却后知后觉地泛起一阵酸涩。
他客气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阁下办事了。”
那语气里的疏离，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听着这句话，郁昂忽然觉得有些耳熟。
记忆中，那天晚上他和列维出去喝酒，回来后就收到了艾瑞安的讯息，好像也是这样一种，“兴师问罪”。
想到这里，他有些慌乱。
他摸了摸口袋，好像还能感受到那枚蓝钻冷冽而坚实的质感。内心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不想这么快就与艾瑞安分别。
“元帅是在带……带它散步吗？”眼看着艾瑞安要离开，郁昂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大狗身上，努力地找到一个话头，但是话音刚落就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这么明显的事实还要问，不是显得自己很傻吗？
艾瑞安注意到郁昂的耳尖变得通红，而且又开始无意识地抿嘴，这个小动作他已经很熟悉了。
他看着这一幕，突然改变了主意，故意叹口气道，“是啊,它叫小饼。不过没想到它今天这么不听话。你看它这一身，”他冲着小饼摇头，“你知不知道给你洗澡有多麻烦？”
郁昂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要不我帮你？”
这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在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前，就已经溜了出来。
说完他才惊觉自己太过主动，赶忙补充道：“我以前养过狗，也知道怎么给他们洗澡.……”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在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低下头，感觉耳尖烫得厉害。心跳声在耳畔轰鸣，几乎要盖过他的思考。
他甚至不敢去想艾瑞安会怎么回答，只是站在那里，手指微微蜷起，又收紧。
“好啊。”
这个简单的回答让郁昂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看起来和旁边歪着头的伯恩山犬如出一辙。
艾瑞安强忍住上扬的嘴角。
这个雄虫，明明想多待一会儿，却又不好意思直说。
“那就麻烦阁下了，”他故作正经地说，“正好我雌父家就在附近。”
郁昂顿时感觉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温暖又明亮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开来。
他连忙点头：“不麻烦不麻烦。”
两人并肩往回走，小饼欢快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看看他们，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
郁昂几乎能感觉到艾瑞安的体温。
他们的手臂偶尔相碰，每一次触碰都像一道电流掠过，让他心跳瞬间紊乱。
阳光透过树叶在石板路上洒下点点金斑，他们的脚步声和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这一刻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艾瑞安侧头看了眼郁昂。
雄虫走路时总是不自觉地微微低着头，阳光透过他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连带着眼角那颗小痣都显得格外生动。
从头到尾，艾瑞安都没有提醒郁昂，其实他可以送小饼去专门的店里洗澡。
毕竟，这么好的天气，遇到这么有趣的巧合，不好好珍惜一下，岂不是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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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给你我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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