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榕,榕榕!你回来了没。”
落雁房外人声忽起,而后房门被打开,一个满脸麻子的公子咋咋呼呼地闯入,劲直往矮几边一坐,将揣着的书本翻到新写的那面,倒过来移到尚榕面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来我房间,你快看看我今天的功课,看完我们就出去玩,街上有好多卖风车糖串的,糖串居然有绿色的,冬岭都没有绿色的糖串。”
他的动作极快,轻重不顾,差点触翻桌面的暖气香炉。
随他一同出现的还有四人,一位年长的臃肿的姑婆,三位年轻的侍从。
侍从一男二女,男的身着劲装,二十来岁,肥硕如缸,貌正气刚。
女的身着绫裳,十五六岁,一个珠圆玉润,姿媚态嫣,一个苗条娇弱,娇羞忸怩。
“小东家,”姑婆走到尚榕跟前,双手交握,微微弯身,恭敬汇报,“似语公子今日认真,下榻以来,一心背书默写,都不曾与符苋罗芹玩耍。”
“似语公子想着锦安的新奇样,想要早早的完成功课,好好去玩它一番,”罗芹立于江似语左侧,捂嘴偷笑,“哪还有心情与我们玩耍。”
“公子今日,确实认真。”符苋立于江似语身后,低眉偷瞧尚榕,双颊桃色深了几许。
胖男侍也跟着附和,自觉留守门外。
“咱芹这是急了,似语公子一日不理你,你就挂上嘴了。”说话的是随在尚榕身边的一个干瘦如柴,行容奸祟的侍从。
他怀着猥琐的笑,走到罗芹身边,故意撞了下罗芹,言词荒唐,“我说你不用急,咱们都明白,等似语公子脑疾好了,你还是他房中第一人,他不仅理你,还幸你。”
“贱鼓头,你馋呐?”罗芹松松腰肢,一屁股给他撞到在地,叉腰笑道,“你这脑子里盘算着什么,姐都知道,想篡你姐的位,没门。”
贱鼓头高抬双脚,借立跃起,拧着眼道,“咱芹近日脾气见长,是不是似语公子偏爱了咱苋?”
“贱鼓头,”符苋被点了名,羞着脸细声嗔怪,“你休要吵闹,老是在小东家面前吵扰,回头我可要在东家面前说道说道,叫他赶你跑。”
“咱苋真是开口小东家,闭口小东家,”贱鼓头笑着暗讽,“可惜,你也是似语公子房里的人。小东家的床岂是你能上的,别说小东家现在还小,就算是以后,你那白日梦,永远是个梦。”
“你!”符苋羞红了脸,“坏东西。”
贱鼓头不饶人,“怎么地……”
“高鼓,”姑婆出声制止,“别再争吵,扰到小东家,小东家平日懒得说你,你越发放肆。”
高鼓吃瘪,还真就闭了口。
姑婆钗饰满头,衣着奢丽,显然是有些地位的。
尚榕完全没在意他们,专心拿着墨笔仔细地审阅江似语的文章。
一路圈出好几处错处,“伦常之理,亲友之道,亲,意属亲人,而非亲热。之后释义全错。”
“我都是按书上背的,这意思错了吗?”江似语抓耳挠腮,挤眼歪嘴地思考,他样貌丑陋,这么一动作,便更丑了,“榕榕,我已经背的脑子疼了。”
尚榕圈出剩下的错处,“错的地方抄六百遍。”
“榕榕,不要这样,奶奶说一天用一次脑就好,今天我的脑子已经用过了,不会钝了,我想出去玩。错的地方,我就明天抄明天背,好不好,明天我保证不会出错。”江似语掰着手指,拨弄暖气香炉里放着的挑炉炭的银夹。
香炭被拨的松散,炉气旺了许多,炉烟是纯白的,尚榕的面容隐在缥缈如雾的烟气中,纯净泠然。
“你一直想着玩,明日不也是一样?我真是管不了你,”尚榕合起本子,交给姑婆,交待道,“明日雪若未停,我们还需暂住锦安,我仍会去找旧友复棋,有劳王姑继续帮我照看似语哥哥。”
“听小东家的。”王姑上前接过本子,退到一旁。
“太好了,榕榕真好,”江似语绕过矮几要去拉尚榕,“我们走吧,去玩。”
江似语身形高瘦,体态却萎偻,看着十七八岁,言行举止却像个懵懂贪玩的稚龄孩童。
“我有些累,想休息会。”尚榕扯回袖子。
“榕榕……好吧,那我自己去了。”江似语嘟着嘴,不开心地拖着步子离开。
门口的胖男侍紧紧跟上,他是江府的护卫头子,此行的职责就是保护江似语。
“我也去,芹芹陪你去玩。”罗芹拿了把伞跟上,她也是江府的人,早两年与符苋一起成为江似语的贴身女侍。
符苋不动,入定似的,没人唤她,她便不想陪着一个有脑疾的人。
窗外风动,尚榕静坐沉思,半晌后整理好案几,拉上袍帽,欲待出门。
“小东家去哪?”高鼓狗腿似的低着脸问。
他是尚府的甲等家丁,从小就跟在尚榕身边,但自从江似语的大姐江春萦拖家带口的嫁给尚府家主尚铜之后,他在尚榕身边的日子就越来越少,因为没患脑疾前的江似语,与他臭味相投,饮酒作乐,总爱带上他,有时候还会与他戏耍一番。
近年江似语不幸患疾,他才又跟随尚榕。
“识香楼。”尚榕通常对他不冷不热,看不出喜恶。
“吃面是吧,贱鼓头给您开路。苋,你给小东家撑伞,外头下着雪呢。”高鼓心思快,手脚灵,首当其冲的直接往识香楼跑。
锦安三宝之一,识香楼的仙菇汤面,可是闻名天下的,他得替他家小东家去寻个好位置,若客堂满座,那便抢个好位置。
识香楼果真客堂满座,二楼三楼敞开的雅阁也分隔数间,挤满了人。
沐青樾去的巧,客堂刚好有两个客人结账离开,留出的位置是识香楼佳坐,稍稍抬眼,便能瞧见一片蔚蓝的天际,有白云飘过,雪粒凝落,仔细一辨,原是楼内平顶卸去了木瓦,安上了透明玻璃盖顶。
沐青樾左手边的位置更好,能正面瞧见大堂中央半人高的唱台,此刻台上有一戏伶正在抚琴。
桌子是三角的,沐青樾与水润白分别坐一边,水润白坐下后仍在絮叨,“人满为患啊三公子,小生觉得,人多的地方纷争就多……”
沐青樾取了双筷子,夹住他的嘴,“闭嘴。”
随后将筷子塞到他手里,招呼小二。
三个小二都忙的不亦乐乎,接连应声,却是无人过来,其中一个往这探头,喊了一声能子。
只见坐在沐青樾左手边的小童抬起吃面的脸,心领神会,赶忙给沐青樾介绍识香楼的各种汤面。
刚说几个字,触及到沐青樾的容颜,惊叹,“公子你长得真好看,不是锦安的吧?”
“你也是小二?这么小的小二?”水润白上下打量能子,看得精细,似有堤防。
能子其貌不扬,面染沙尘,衣着破烂,与识香楼格格不入。
“我是这里的常客,爱吃面,可是我穷,”能子搓平满是补丁的衣服,挠了挠发顶,那束发的发带与补丁相同,“这的老板好心,免了我的面钱,我便时常给小二哥们帮忙。”
“你父母呢。”沐青樾随口问道。
“他们早就去世了,被我克死了,我一直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朋友,”能子说着逐现难过,“前几天刚交了一个外地的朋友,结果他进了羚炀棋社之后,就不见了,不知道去哪了,可能我天生是灾星吧。”
“命数自有天定,怎么就是被你克死,别信这些。”沐青樾不由的想,如今沐府离散的就剩他一个,难不成他也是灾星么。
“三公子思想就是清明哈,”水润白马屁劲上来了,“不愧是公子喜欢的人哈。”
“那是,”沐青樾接了与季凉有关的马屁,由衷乐道,“他多少是有点眼光的。”
“不过,他可不是喜欢我,”沐青樾旁若无人的高调笑言,“他爱我。”
季凉在他耳边诉说的我爱你,实在动听,光是想起,就能撩拨他的心跳。
“三公子真是敞亮哈,真好,真是凡夫俗子不能比的,小生真是钦佩三公子。”水润白可劲造话,兴许说的沐青樾高兴了,还能随了他的意去别处吃大餐。
若是将沐青樾养瘦了,他可不好交代。
水润白再接再厉,却有一道惊雷似的怪叫,刺入他们的谈话。
怪叫的正是高鼓,他先尚榕一步入楼占座,只见他凶恶地推搡了能子一下,“你,贫民,起来,让座。”
能子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连面都打翻了,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浪费了。”能子心疼的徒手去捧黏在地上的面条,眼见着就要往嘴里放。
“喂,都脏了还吃。”沐青樾当即扶他起来。
“我劝这位公子少管闲事,我们小东家你惹不起。”高鼓掏出一锭银子,扔到能子脚边,“小娃子,我买你的座位,拿了银子去别地挥霍吧。”
沐青樾看不过眼,欲要为能子打抱不平,能子却眼疾手快的拾起银子,念叨一句,“我卖。”
能子擦干净银子上的汤渍,揣进兜里,唯唯诺诺往外退,跑出了识香楼。
“瞧见没,这啊就是金钱的力量,”高鼓趾高气扬地对沐青樾叫嚣,“看公子穿着也是大富大贵之人,连这都不懂?蠢呐,当什么出头鸟,惹着我家小东家,有你好看。”
“你想找死?”沐青樾一直都背对着高鼓,徒然回身,倒吓高鼓一跳,“你家小东家是什么构造,这么神气?”
高鼓不屑的眼皮略掀,再吓一跳,眼前人那惹眼的绝世姿容,眸中的灵气,仿佛数万银星破风笼罩,逼得他不敢呛声。
除了他家小东家,他再未见过此般鲜明绝俗之容。
“瞧见鬼了,看来是我高鼓没见过世面。”高鼓低下身去,擦擦买下的长凳,没了小人得势的气焰。
“原来是你,猥琐玩意。”沐青樾认出了他,正是在春归房外被水润白的大笑吓到的那人。
高鼓不明所以,他先前经过春归房时,被水润白的怪笑震慑的不轻,根本没往房里瞧。
“是他,是那个被小生的笑声吓到的玩意。”水润白附和。
“噢!原来是你们啊!怎么,骂人还套近乎?我高鼓可不想认识你们这样的人。” 高鼓擦完凳子,躬着身去迎接迟迟未到的尚榕,他有暗疾,对于面容绝美者,不能多看,容易流鼻血,平日里他与尚榕交谈,也是总是低眉顺眼。
“小生去抓了他,敢冒犯您。”水润白早已蓄势待发,准备好好的用怪笑教训高鼓一顿,他的笑声有针对性,能笑得人犯怵。
沐青樾按着他坐下,“你别动,别掺和,坐着。”
沐青樾瞅了眼被高鼓擦得一尘不染的长凳,嘴角衔笑,抬脚在凳坐上踩了好几脚。
白木凳面,赫然留下了一排脚印。
沐青樾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召唤小二点餐。
这一幕,刚好落进了刚到识香楼的尚榕眼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