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樾的武功大有长进,内力有所提升,逃离二丈沙坑,如跨越沟渠般轻松,顺带将昏迷的愠寺,驼了上来。
锦安水河,地处荒郊野岭,深更夜半,人烟俱寂。
“选什么地方不好,非得选这。”沐青樾真想将愠寺踹回坑里,“看在你是为季凉好的份上,饶你一命。”
沐青樾沿着水河来回巡察,首尾皆一望无际,远处黑山瀚空,山脚木林稀疏,白朦朦一片,枝丫缭乱,似大雪织成的冬被卷裹着柴火,沉沉压掖山隙。
沐青樾在融有冰雪的水洼里洗了把脸,面颊的沙尘沾上水珠,顷刻融成了黏密的泥浆。
他又换了个坑,洗净面颊,回首对正在努力辨认方位的尚榕感慨,“你不仅有洁癖,居然还是个路痴。”
尚榕没有否认,他确实辨不清方向,在追踪愠寺的路上,为了避免被愠寺发现,他故意慢了一些,为此他一度跟丢,落地时绕了好一会,才找到这里。
“不过还是多谢你救我,你这人不错,适合交朋友。”沐青樾来到他身边,没由来的就想逗他,“你要不要去坑里洗把脸。”
那坑里的水,看着洁净,实际草芥混杂,尚榕定然嫌弃。
见尚榕不怎么理他,沐青樾更想逗他,但余光瞟见地上晕厥的与季凉有关的愠寺,那念头便戛然而止了。
他向季凉保证过的,不和尚榕过度接触。
沐青樾暗下决心,管住自己的嘴。
两人摸索着,也算走出了这片荒郊,来到了闹市,只是这闹市街道窄曲,楼馆密集,并不是锦安亭台水榭那带。
沐青樾寻了家夜里还开门问诊的医馆,将愠寺送了进去,他摔的姿势异常,也不知有没有伤到脊椎。
嘱咐了大夫几句,问了大致路况,丢了块玉做诊金,便离开了。
“他是想要杀你。”尚榕说了这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
沐青樾明白尚榕的言下之意,“总不能不管他,他也并没有想要杀我。荒郊野岭的,他昏迷着,弄不好就是个死。”
愠寺的所作所为不至于死,更何况,他的初衷是为了季凉好,即便是强加的。
“不过,他醒来会哭的。”沐青樾笑道。
虽然他没有不管愠寺,但也不会就那么让愠寺捉弄去,出医馆之前,他偷偷地往愠寺嘴里洒了一把他最爱的强效辣椒粉。
尚榕没问具体,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他在医馆看见过沐青樾的小动作。
他也没问愠寺相关。
尚榕是个极其看重资格的人,亲疏有别,那是沐青樾自己的事,他没有资格过问。
沐青樾按照掌柜的指引,勉强绕到了锦安水榭那带,但要找到他们下榻的引竹客栈,又是一个难题。
此刻他们所处的街巷,琴馆和棋社最多,基本都已打烊,只有尽头处的那家,虚掩着半扇门,屋中烛光朦胧。
距离棋社几米开外,有浓重的香烛味弥漫在空气中,棋社后头漆黑的野道两旁插满了红香白烛,燃烧的火点,如山间磷火炸裂而成的芯子碎进暗夜,星星点点,一路飘荡至幽野。
沐青樾瞧着棋社门头牌匾,“羚炀棋社。”
沐青樾兜转想起,这不就是识香楼能子所说的让他朋友消失的棋社么。
记得后来他出识香楼,路上又再次遇到了能子,能子再次提起这间棋社,泪花满面的哭诉,他的那位朋友定然是死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间棋社的怪异。
“两位公子,可是想要学棋。”一位面色白于常人的青年拿着扫帚出来迎客。
“我们只是路过,请问引竹客栈往哪边走。”尚榕近前一步问道,疏离中自带涵养。
“哦,你们顺着这条大道,别拐弯,一直走,就能看到引竹客栈。”青年说完,拉开虚掩的门,弯腰清扫门槛处的沙尘,屋内高挂墙沿的红烛火光燃在他的背后,幽迷诡异。
“多谢。”尚榕带头寻路。
沐青樾本是跟着,但想到能子所说的关于羚炀棋社的怪异,便又慢下脚步,并且拉住了尚榕。
尚榕停步,默默抽回袖子。
“你先回去,我突然想学下棋。”沐青樾道。
“你不会下棋?”尚榕疑惑。
“很奇怪?听你这语气,是觉得我应该会?”
他五岁便学会了各种棋艺,但他与尚榕并不相识,尚榕不可能知晓。
沐青樾迟疑了一下,他似乎还没告诉尚榕他的名字,便凑近他,小声道:“你说得对,我会下棋,我此行来紫乌,便是来参加棋韵会的,我听过你的名头,紫乌有名的小先生,上你一堂课,如读十年书,文采卓绝,棋韵会三年连冠。你很厉害,我可不得好好练练。”
沐青樾与他拉开距离,话音恢复正常,“你快回去睡觉,我进去练练。”
沐青樾顾自进了棋社,这棋社共有上下二楼,异常简陋昏暗,一楼只有三张棋桌,一面书架,墙沿两盏烛灯。楼梯隐在墙体中,二楼四面围栏,一面有窗,黑压压的遮着黑色帘布。
青年殷勤地指引他落座一方圆桌,迅速的拿起墙角书架上的书本和墨笔。
“我陪你。”尚榕跟了进来,他知道沐青樾无端进此学棋,定有他意,不劝,但陪。
他扫了眼灰褐色的长凳,没随沐青樾落座,立在他身旁。
“陪我?”沐青樾侧首抬脸,“你这说得有意思。我看你也是想练练吧,怕输给我,失了面子。你怕什么,怎么我练个一局两局的就能比过你了?快回去睡觉,你这年纪还在长身体,睡眠很重要。”
沐青樾尽量劝尚榕离开,他并不想将尚榕拖进这事中。
“我醒了,便不想再睡。”
“你这小孩,真不听话。”沐青樾自动将尚榕看做弟弟,话音便带了丝长辈的口吻。
“十四岁亦可婚配,我怎是小孩,你不用劝我,我不会走,就当是你想的那样。”尚榕依旧立在他身侧。
“两位公子。”青年捧着书本,执着笔杆,走了过来。
青年盯着,沐青樾也不好多说,对屹立不动的尚榕道:“那你总可以坐下吧,杵我身边像个雕像似的。真有洁癖?这椅子不脏,那么多人坐,早就擦干净了,那你坐我这。”
沐青樾起身让位,尚榕还真就坐他那了。
“敢问两位公子是哪里人。”青年翻开本子。
“学棋还需问明哪里人?”沐青樾故意道,能子对他说过棋社的规矩。
“我们老板心善,开了这家棋社,对外教授棋技,分文不收,但来人都要记载清楚,您放心,不会涉及太过**之事。”
沐青樾应了他,“百泽。”
青年执笔写下,“百泽哪里?”
“瑶都。”沐青樾下意识报了与季凉近的居所。
青年的视线投向尚榕。
尚榕道:“紫乌冬岭。”
“都是外地的,”青年不由隐笑,“公子们真幸运。”
沐青樾问,“这意思是不接本地人?”
青年道:“嗯,本地人不接,因为本地人多得是馆子接。”
青年记好,“两位可是童子?”
“什么?”沐青樾失笑,能子可没说还要问这个,“不是说不会涉及太过**之事。”
青年想了想道:“这不算太过**,如果两位不是了,烦请离开。我们棋社的棋子特殊材质,非童子碰不得,会变色。”
“真有意思,我是。”幸亏他还没和季凉睡过,要不然还得被赶出去。
“他也是。”沐青樾下意识地这么认为,下意识地看向尚榕,发现尚榕正看着他走神,目色有稍许迷惑。
沐青樾唤他,“想什么呢,是吧,尚小东家。”
尚榕默认。
“两位稍等,我去叫棋师。”青年合上本子,望了眼幽清的长街,将大门紧锁。
“不用记姓名?”沐青樾问。
青年顿了顿步子,“不用。”又编了个合适的理由。
青年拾梯上楼,夜晚的冷风刺进简陋的墙缝,穿廊呼啸。
二楼静悄无声,看似无人。
青年推开半掩的木门,顺着内窗角隙透进来的一丝微弱光线,摸索着来到窗边。
窗边立着两个人,一个穿一袭黑色长裙,以黑纱巾遮面,身影纤瘦,背挺腰细,体态极佳,看着是位女子,但个头却较寻常女子要高些。
他正半撩着窗帘一角,注视着底下的沐青樾。
暗黄的烛光,打在他的眉眼上,美目黛眉,神恹韵悲,戚美无双。
与他相对立的那人,身影高壮,气息浑厚,背挂长剑,一身劲装,显然是个江湖侠客,但他此刻外溢的不可忽视的杀气,更让人觉得,他是个杀手。
青年简明扼要,“下头两位,符合。”
“沈大哥……”纤瘦身影轻唤高壮身影。
“小蕴,不要再犹豫了,”沈悲风苦口相劝,“沐青樾半夜来此,这正常么,被他盯上了,后患无穷。”
“可是我欠他一条命,没有他,我早死了。我们还有很多选择,他是无辜的。”苏蕴玉笼住眉间的疲惫与纠结,攥着窗帘的指节,被他掐的泛出血丝。
“那些被我们烧成灰烬的人,哪个不是无辜的。沐青樾已经入局了,这事出不得半点差错,怎能放他走。”沈悲风决绝而冷酷的目光杀向站在阴影里的青年,背上的剑蠢蠢欲动,“这个璃人,杀又杀不掉,躲又躲不开,待一年后,那人醒来,他定会一五一十的将事禀明,那人说过,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入局之人。”
青年璃人一笑置之,表情木讷而诡异。
沈悲风又将目光转回到苏蕴玉脸上,乍染一抹凄凉与柔软,“到时候,我们如何交代,那人会直接杀了我们。谢蕴,你还有仇要报,沐青樾自己闯进来,那是他的命,如果你觉得谢家满门比不过一个沐青樾,我便不拦你。”
沈悲风又道:“小蕴,在我决定背叛景春盟的那一刻,我就将我人生所有的意义,都奉给了你,你活着,我才有活着的意义。在之前,你有任何想法,我都随你,可是现在,我们与魔鬼做了交易,我们没有退路。”
缝隙的微光随布帘闪动,似乎有氤氲的水光晃进苏蕴玉充满悲戚的眼眶。
他松开手指,将犹豫深埋,不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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