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你快走，我来挡住他！”郝龙阳手擎长剑指着那位黑塔般的将军，厉声喝道，“上次侥幸让你占了便宜，今日我定要用你的血来祭剑！”
长枪将军沉默如山，对郝龙阳的话充耳不闻，缓缓转过头颅，看向了顾子期，喉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举起了手中一丈有余的长枪。
下一瞬，顾子期已与长枪将军兵刃交接，两人出招极快，何欢儿只能看见一白一黑相互交缠的杀气，以及不断传出的利刃相击之声。
郝龙阳站在一旁，寻不到间隙出手助战，急得不停跺脚，不时发出“呀！”“啊！”之类的惊呼。
“奇怪！少主惯用左手，今日为何右手使剑？”顾子宁也满脸焦急，但表现得远比郝龙阳稳重。
何欢儿重重踩了一下郝龙阳的脚，说道：“你能不能闭嘴？你大惊小怪地乱叫，只会让你家少主分心。”
郝龙阳惊讶地问道：“你会说话？一路上为什么装哑巴？”
“不想理你而已。”
“你……”郝龙阳忽然顿住，眉头一皱，“等等！你这声音有些耳熟……你难道是……”
这时，身后传来天崩地裂的响声，碎石如雨点般砸过来。先前的两个石人击碎了挡路的山石，挪着僵硬的石躯，一步一步向众人走了过来。
“啧！真是难缠！”郝龙阳飞身冲过去挡住了石人。
顾子宁左右一望，见顾子期这边插不上手，便去帮郝龙阳斗石人。
何欢儿拾了些碎石，在怀中放了些备用，留了两颗在手中。
虽说在这神仙局，她这丢石子的技能连雕虫小技都算不上，但至少能在死前作一挣扎之态，发一求生之情。
毫不反击、顺从地死去，不是她何欢儿的作风，至少也得吐口唾沫。
“咣当”一声，黑白灵气交缠的战团中，一把剑飞了出来。随着一声天雷般的震吼，一道白光退了战团。
“咳咳！”顾子期半跪在地，唇边汩汩溢出鲜血。
“少主——！”郝龙阳与石人斗得正酣，那石人虽伤不了他，但逼得很紧。
长枪将军迈开千钧的步伐，慢慢走向山路上方的顾子期，两尺多长的枪头锋芒逼人。
他似乎是盯上了顾子期，眼中别无旁物。
“少主——”郝龙阳心急如焚。
“师叔，这里我来应付，你去救少主！”顾子宁道。
“你剑刃都断了，怎么对付这两个石人！”
“师叔，子宁，我没事！”顾子期喊了一声，又呕出一口血，但是强行抑下了咳嗽。
何欢儿打出去一个石子，正击中长枪将军的心口，听声音仿佛打在了铁片上。
以石击铁，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又丢出一颗，砸中了他的覆面，才发现那覆面也是铁打的。
原来，这是一个铁人将军。
何欢儿掂着手里的石子，略加思索之后，勾唇一笑，走到了顾子期身前。她掀起帷帽的黑纱，望着一步步逼近的铁将军。
“顾少主，方才你救我一命，还未道谢。就当还礼了。”
说着，她瞄准铁将军覆面上眼睛处的两个洞口，用尽全力，连着发出两枚石子，两发全中。
铁将军一声未吭，但是停了下来。
顾子期轻轻唤了一声：“飞霜！”
一把剑从空而降，回到了他手中。
“少主！你先走！我跟子宁随后就来！”郝龙阳砍断了石人的一只手。
“师叔，记得放纸鸢！……抓住我！”顾子期右手执剑，起手势念了诀，带着何欢儿御剑腾空而去。
这一回，何欢儿终于碰到了顾子期。
她回首望向那条山路。
狭窄的山路上，郝龙阳和顾子宁仍在苦斗两个石人，铁将军站在原处，仰头向这边张望，不过，并无追赶之意。
她心中稍安。
幸好，这位铁将军不会御枪飞行之术，不然真是插翅难逃。
呼呼的风声中，她隐约听到了一声哨响。
半山腰的离宫越来越近，从空中俯瞰，重重殿阁廊庑尽收眼底。殿宇三千，却空无一人，阶庭生满野草，荒凉寂静，令人心生寒意。
离宫前殿大都已是断垣残瓦，后殿地势偏高，云遮雾掩之中，仅能看到沿山势修筑的台阶。
突然，何欢儿感到顾子期身子一软，下一瞬，二人便从空中坠了下去。
何欢儿心下大惊，如此高空坠下，非摔成肉饼不可。她当然不想死，而顾子期朱颜玉貌，若是血肉模糊地死去，端的是暴殄天物。
情急之下，她抓住顾子期握剑的手，将飞霜剑直直指向地面，指望落地时能用剑做个缓冲。
耳边划过呼呼风声，她双目紧闭，心中祈求着各路神仙。地面已近在咫尺，她甚至闻到了青草的味道。
“飞……霜……”顾子期气若游丝轻轻唤道。
刹那间，飞霜剑猛地转了方向，平地飞了七八尺，骤然停下，“咣啷”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何欢儿从地上爬起来，舒展了一下四肢。她并未受伤，只是头上的帷帽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顾少主！”她见顾子期躺在不远处，急忙朝他奔了过去。
顾子期双眸紧闭，苍白得像风中的一张薄纸，微蹙的长眉之下，疏朗的睫毛微微抖动，唇角渗出殷红的鲜血。
这般惨淡病弱之态，别有一种风情。
何欢儿一时看呆了。
不过，眼下并非饱餐秀色之机。
她四下游走了一圈，感觉这里并不是离宫，好像是距离宫不远的一处山谷。她发现了一处山洞，将顾子期扶了进去。
顾子期的左袖一片鲜红，唇上毫无血色，显然失血过多。幸亏他最后关头保有了一瞬清明，不然，二人即使不死，也必定重伤。
她撕下外衫的一条袖子，为他重新包了伤口，又从他身上摸出楚云间楼主给的两个金色小瓶，各倒出两粒丹丸给他服下了。
果真是灵丹妙药。
不多时，顾子期的眉目便舒展开来，脸色也不像方才那般难看了，还隐隐泛出些血色。
顾子期的披风染了一大片血污，由于是黑色，看着并不明显，她给他盖在了身上。
何欢儿长长呼出一口气，可是，心里并不轻松。
郝龙阳八成已认出了她，知道她就是从李宅逃走的春宫门人。神剑门两个弟子之死，她还未完全洗脱嫌疑。当下，若是这位顾大少主又在她手上出了什么事，她何欢儿有两张嘴也说不清。
到时候，不仅是她一人，恐怕整个春宫门都会受牵连。
她迈步出了山洞，扒开草丛，四处寻找顾子期的剑，忽然，隐隐听到不远处有女子讲话之声。
她蹑手蹑脚走了过去，躲在一块山石后偷看，一下子怔住了。
两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一个穿红衣，一个着绿裙，在一块平坦的山石上相向而立。
居然是她一直寻找的冷欺花和烟困柳！
冷烟二人在金州失踪，春宫门好几次派人寻找，都一无所获。她这位三宫主亲自下山，明察暗访，在金州城逡巡了十几日，也只在楚云间瞥见冷欺花一个背影。
如今她们二人却近在眼前！
何欢儿喜出望外，才要走出山石打招呼，却见冷欺花疯了一样朝烟困柳扑了过去，口中高声嚷着：“拿来！这香囊是我的！”
烟困柳手中握一个锦囊，向后高高扬起，身子往旁边一闪，不屑地说道：“姐姐，你怎的如此厚脸皮？定情信物，还能靠抢的？”
“明明是你不知廉耻，将属于我的心爱之物捡了，还有脸拿出来炫耀！”冷欺花扑过去又夺。
“这香囊怎么是你的？你也不看看这香囊上绣的花样，脆生生一枝竹子，分明是与我才相配！”烟困柳柳眉竖起，冷眼瞅着冷欺花。
“你这粗鄙的丫头！绿叶还需花来配，绿叶香花，才是良辰景致！这点才情心思都没有，也配与我争！把香囊给我！”
“姐姐，你这胡搅蛮缠的本事，这么多年是一点没变。我忍你很久了！”白光一闪，烟困柳手上多了一把短柄切刀。
冷欺花毫不示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剪刀，钳在手中。“我就是毁了这香囊，也绝不留给你！”
冷烟二人各执利刃，扭打成一团。
何欢儿目瞪口呆。
冷烟二人是亲姐妹，坐卧行止，形影不离，亲密得像一个人，中间插根针也难，因为这个缘故，与其余门人都有些疏离。这样相好的两位姐妹，口出恶言争得不可开交，竟至兵刃相见，简直匪夷所思。
她想起皇甫余说过，这山障里的乌团会附身。
莫非这二人是被乌团缠上了？
山岩上，一红一绿夹着道道利刃的寒光，斗得十分凶狠，招招都在下死手。
何欢儿冲过去大喊一声：“二位姐姐！不要打了！”
一个东西飞出来，正好打到何欢儿头上，她接在手中一看，是一个精致的香囊——冷烟二人就是为了此物争得你死我活。
冷欺花与烟困柳停下争斗，一齐看向何欢儿，齐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三姑啊！春三姑！”
冷烟二人髻乱钗斜，衫裙破了好些口子，娇颜上都挂着血迹。听完何欢儿的话，她们不约而同掩口而笑，体态窈窕婀娜，俨然又是风月烟花中的一代名妓。
“今儿是怎么了？人都不像人，睁着眼就说鬼话。”烟困柳一双媚眼鄙夷地瞥向冷欺花。
“人哪，贵有自知之明，闲来无事多揽镜自照，才不会说胡话。”冷欺花斜了一眼烟困柳。
“二位姐姐一向交好，发生了什么误会？是为了这个香囊？”何欢儿举起锦囊晃了晃，发觉里面有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只黄金打造的镯子，精雕细镂，光华照人。
冷烟二人陡然发出一声尖叫，齐齐向何欢儿扑上来，口中嚷着：“我的！是我的！”
何欢儿被她们饿虎扑食一般的气势吓到，后退了好几步，直退到一块石壁下。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姐姐，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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