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头前带路,何欢儿、顾子期和顾子宁三人跟随着她,走出了草木繁茂的山谷,经过一段乱石丛生的石滩,穿过一片漆黑静谧的树林,脚下的道路终于有了人工斧凿的痕迹。
不久,一道石阶出现在了眼前。
台阶修得很是齐整,紧贴岩壁蜿蜒伸向山峦深处。由于年深日久,石阶上满是裂纹,散碎的小石子随处可见。
夜静山空,一行人踏在台阶上,脚步声听起来格外清脆,顺着峭壁传出去很远。
何欢儿举目望去,透过夜幕下的云雾,影影绰绰可见一座殿宇的轮廓,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哑女停下来,回身看着三人,遥遥指向那座宫殿。
“那里就是离宫?”何欢儿问道。
哑女摇着头,指了指自己的脚。
“少主,我们已行路多时,不如歇息一下吧。”顾子宁低头瞥了一眼,担忧地看着顾子期,“少主,你伤口流血了,我帮你拿剑吧。”
“小伤而已。”顾子期轻拍了下顾子宁,漫不经心地说着,“既然见着了殿宇,想必离宫也不远了,休息一下也好。”
“那么,我先去前方探路,少主你慢来。”
“慢着。”顾子期抽出飞霜剑递给顾子宁,又接过他手中的断剑,叮嘱道,“一切小心。”
顾子宁郑重点头,握紧飞霜剑,蜻蜓点水一样在石阶上连跃几下,眨眼间,便随着剑刃发出的寒光一同消失不见了。
何欢儿凑近顾子期,歪头端详着他。“看起来,你这位少主倒是颇受门人爱戴嘛。”
顾子期并未理她,径自迈步走上了台阶。
何欢儿本来想奉承一下顾子期,结果讨了个没趣。她有些自嘲地搓了下鼻子,不经意间抬头,见那个瘦小枯干的哑女正望向这边。
由于皂纱挡着脸,不知她看的是自己,还是走在前面的顾子期。
一枚石子掉进了她的心里,荡起了层层水波。
按那几个金州女子所说,这哑女是石牢的看守,因她们出逃没法交代,所以一路跟着。可是,郝龙阳带那几名女子离开时,她并未有任何阻拦,顾子期让她带路去离宫,她也乖乖照办。
她的举动,前后有些自相矛盾,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盘算。
不过,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怎么?你要在石阶上过夜不成?”
顾子期居高临下回视着她,与她隔着一大段台阶,哑女还远在顾子期之上。
何欢儿把嘴一咧,踏着大步往上冲。“这深山老林,小女子害怕得紧,自然要跟少主一同过夜!”
顾子期长眉微挑,急忙转身,逃也似的奔向了夜幕下黑沉沉的殿宇。
何欢儿紧追慢赶,还是被落下老远一截,最后一个来到殿前。
殿宇并不大,建在一座观景台上,户牖无存,仅剩一个架子没倒。然而,从殿顶的斗拱飞檐,依稀可以想见昔日的非凡气宇。
殿内篝火轻轻摇曳,火光的影子在残砖断瓦上跳动,时明时暗。
顾子宁坐在篝火前,正在为顾子期涂药,口中抱怨着:“少主,你受了伤,不该瞒着。早知道就不该让乔师伯他们回神剑门。”
“运送尸身是件大事,耽搁不得。”
“怪不得那日只有郝师叔回了李宅……你怕人知道伤情,独自一人躲到哪里去了?”
“……”
见他不说话,顾子宁轻叹一声:“少主,你可要珍重自己。”
“……子宁,我没事。”顾子期裹上披风,倚住一旁的梁柱,闭上了眼睛。
顾子宁擦去手上的血迹,拿起那把断剑,瞳子里火光冉冉,坚定地说道:“少主,今年我一定要成功问剑金雀湖!等我拥有了专属神剑,成为剑师……到时候,你不能再拿我当小孩子!”
顾子期微微睁开眼睛,脸上溢出清浅的笑容,道了一声“好”,而后便沉沉睡去了。
何欢儿头一回见到顾子期笑。
想不到,冷面玉郎一笑,如霜似雪的容颜竟会如此温柔动人,就像冰天雪地里流淌的一缕温泉,不动声色地融化了厚重的坚冰。
这般美色,平生仅见。
她坐在篝火对面痴痴望着他。
幸好,郝龙阳不在,不然非招来一顿臭骂不可。
她笑得正欢,顾子宁问了一声:“你盯着少主笑什么?”
“他生得好看,我心里欢喜。”
“……”顾子宁一阵默然,犹犹豫豫开了口,“少主他修的是无情道,再说……恕我直言,姑娘你……配不上我家少主。”
何欢儿把眼睛从顾子期身上松开,移向顾子宁,满口不以为然。
“你这个小修士,谁说要配你家少主了?我不过是贪慕他的美色,多瞅两眼罢了。只是看看,你家少主又不会裂开。怎么,这也不许?”
顾子宁的神情又惊又羞。“你……你一个女子……这种话怎么说出口的?姑娘家不该是含羞带怯,即便有爱慕之心也偷偷藏起来吗?”
何欢儿扬起下巴,昂然道:“本姑娘出自春宫门,本门的宗旨便是悟色而得道。赏鉴美色,乃是一种修行。你这个修无情道的小修士哪里懂得?”
其实,春宫门中门道甚多,“以色悟道”不过是何欢儿一家之言。
譬如,大师姐吴秋水与她截然相反,修的是清心寡欲,对一切男子视若无物。哪怕见到不着寸缕的男子也是气定神闲,眉毛都不动一下。
再如,冷欺花与烟困柳二人,则是以“天下男子皆拜倒于石榴裙下”为己任,广罗裙下之臣。将堂堂男子对她们的趋之若鹜、百般殷勤、争风吃醋,视为人生最乐事。
不过,顾子宁年纪小易哄骗,听她这样一说,竟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原来,世上还有此种法门……是小修浅薄了。”
何欢儿忍住笑,问道:“小修士,你为何要修无情道?**二字,乃世间万物育化之根本。你一个青春少年郎,早早断情绝爱,岂不是太可惜了?”
顾子宁有些腼腆地低下了头。“我……我是……”
“嘘——”
突然,何欢儿示意他静声,竖起了耳朵。
隐隐地,有细弱的脚步声从观景台的上方传来。何欢儿趴到一扇破烂的轩窗前,向山路上张望。顾子宁扑灭了篝火,也轻身跟了上来。
黑漆漆的山道上,一团幽幽的冷光由远及近。
两排小人队列整齐,一步一停迈下石阶。他们身长不满三尺,头上罩着尖顶帽子,帽檐宽大,遮住了他们的眼睛,只露出一个鼻尖。
打头的一个小人略高一些,手中提着一盏骷髅头骨做成的灯笼。
“这些小人……莫非就是巡山的鬼奴?”顾子宁小声道。
“八成是,为什么全是小鬼?”何欢儿轻笑一声,“看上去好像一群啼笑童子。”
顾子宁点头。“确实有几分像。不过,那个啼笑童子行动如鬼魅,很不好对付。如果这些鬼奴都像他,那真是让人头疼。”
何欢儿目不转睛盯着那些小人,问顾子宁:“……小修士你看,他们走路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古怪?”
“嗯……听你这样一说……他们看上去,不大像活人。”
何欢儿叹气。“这座山障里,怕是活物不多。乌团、光婴、石人……现在又多了这些活尸一样的鬼奴……”
骷髅灯笼的光越来越近,何欢儿和顾子宁低下腰,藏到了轩窗之下,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顿一顿的脚步声经过观景台,并未做任何停留,慢慢远去了。何欢儿探头往山道上看去,遽然一惊——
两队小人只剩下了一列,仍在跟着骷髅灯光踟蹰前行。
忽然,顾子宁发出了一声轻呼。“你……你做什么?”
何欢儿回头,只见哑女不知何时站到了二人身后,帷帽的黑纱轻轻飘动,像一个飘零的鬼魂。
哑女缓缓伸出一只手臂,指向熄灭的火堆。篝火的余烬星星点点,明灭可见,周围却空无一人。
顾子期不见了!
“少主……!”顾子宁立刻慌了,擦亮火折四下寻找。
何欢儿看了一眼山道,见一列小人正举着顾子期往山上狂奔。她往上一指,叫了一声:“在山道上!快追!”
顾子宁拿起篝火边的飞霜剑,凌空翻上了山道,何欢儿憋足一口气,迈开大步跟了上去。
在这个古怪邪门的山障里,她必须紧紧抱住神剑门修士的大腿,决不能放手,否则,她这春宫人,恐怕要变成春宫魂了。
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了性情大变、大打出手的冷烟二人,背后不禁渗出了冷汗。
一列小人抬着顾子期运步如飞,完全不似下山时那般僵硬迟缓。山道上云雾渐浓,小人们的身影也越发稀薄渺远。
“为什么……不御剑?抄到前面去……”何欢儿已开始有些喘了。
“少主的飞霜剑只认少主一人,对我只是一块凡铁!”
“不行了……那些小短腿……跑得也……太快了吧!”
顾子宁眉头紧锁,满口担忧。“少主的伤虽不轻,但也不至于昏迷不醒。他们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无声无息劫走他?”
“……”何欢儿闷头追着顾子宁的脚步,已没有余力答话。
“不好!”顾子宁陡然间腾空而起,犹如一支穿云箭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何欢儿一介凡人,精疲力尽,遂放弃了逐仙之路,停下来弯腰捶胸,好一顿喘息。夜深人静,四周无半点响动,她的喘息声简直震耳欲聋。
她回头望向身后,空无一人,那个哑女并未跟上来。
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她了。
待她又急急赶了一段路,便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每一条路都云遮雾罩,前途茫茫。
“少主!少主!”破晓的晨雾中,顾子宁焦急的呼唤声时远时近,时左时右,已是几近哽咽。
何欢儿心中也十分慌乱。
这时,一个声音穿过迷雾,如同在讲故事一般娓娓道了一句:
“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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