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团乃是至阴之物,最惧日光。白天时,它们一般只会在不见天日的密林中飘荡。除了四周的密林,这座山障与白云岭其余地方并无不同,昼间青天白云,夜间明月星斗,而且因为地势高峻,景致开阔,又是风水极佳之地,不然,前朝皇族也不会选中此地建离宫别苑。”
何欢儿抬眼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半年以来,整座山障受也不断发生异变,天色越发昏冥晦暗,缭绕山间的云雾也变得诡怖不祥……草木渐渐失去生机,虫鸟纷纷敛了行迹,这座山变得像一块死地……乌团窜出了密林,开始到处横行。”
皇甫余后背抵住竹椅,吐出一口郁浊之气,继续说道:“阿颜与黑将军也越来越怪。有时候,不仅阿颜的身体会受霓裳驱使,就连黑将军也会听命于霓裳……”
“在下一直在查找原因,却没有任何头绪,直到……一个多月前,在下遇见了两位冤家。”
“一个多月前……冤家……”何欢儿一皱眉,“不会是冷欺花和烟困柳吧?”
“不是她们又是谁?在下听说金州城有多位女子失踪,城内风传是鬼侯爷所为,这真是不白之冤从天而降!”
皇甫余激愤不已,拿折扇用力敲着竹椅。“在下嗜好寻花问柳不假,但从来皆是你情我愿,并无半分强迫之举!又岂会像个山寨匪徒一样强抢女子!在下在金州城四处打听,这才知道放出消息的人就是冷欺花和烟困柳!居然以本侯爷的名义诓骗那些女子!这等污名……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停下来,重重喘着气,不复从半空倾酒入口的风雅,直接嘬住酒壶的壶口,“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童儿,再倒一壶酒来!”
啼笑童子抱着一个与他等高的酒瓮走过来,两只小胳膊把酒瓮高高举过头顶,往下一倾,清冽的酒浆便流入了墨玉酒壶,一滴未洒。
皇甫余又是一口喝干,啼笑童子又倒满一壶,如是者三,他才作罢。
满院子飘满了甘醇凛冽的酒香,顾子宁提起鼻子嗅了嗅,说道:“这酒……是仙人倒?你从金州西城外的那个小酒肆买来的?”
“哈哈哈,小修士,反了。那个小酒肆的酒,是在下的酒坊所酿。仙人倒,可是在下的一大营生。”
“……你……做生意?”顾子宁一脸震惊。
“不然呢?小修士以为在下这一干人等靠什么度日?像猴子一样,每日摘野果充饥吗?”
“你们……你们活了两百多年,不是妖魔……?你们的肉身,不是器……?”
“小修士说的是哪里话,我等皆是人身,并未入魔。不过,在你们高贵仙门眼中,我等与妖魔也相差无几吧,哈哈哈。”
啼笑童子举着酒瓮冲顾子期呲牙一笑,一派天真地问道:“哥哥,在你眼里,我是妖怪吗?”
顾子宁被一张无辜的童颜盯着,说不出话。
“在下这具肉身,如假包换,娘胎所生。以他人身子猎艳,能有什么趣味?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况且,对那些同温鸳梦的女子,岂不是太过失礼?”
“你……你未成魔,竟是因为好色之故?”修无情道的顾子宁一脸懵然。
皇甫余莞尔一笑,挑逗地觑着顾子宁。“食与色,乃人道之大伦,这有什么稀奇?小修士不懂?”
顾子宁阴下脸来,又将头别向了一边。
何欢儿笑呵呵说道:“侯爷,酿酒作坊是不是在山脚下的那个山村?”
“不错。”
“侯爷真是高人不露相!这一片方圆内,不知还藏了多少秘密呢……”何欢儿灌下一大口茶,抬头望向岩壁,“单这片洞府内,说不定就藏龙卧虎。”
“姑娘真是眼尖耳长,什么也瞒不过你。哈哈哈。”
这时,静默多时的顾子期开了口:“侯爷,还是言归正传吧。侯爷得知金州女子失踪之后,做了什么?”
何欢儿含笑看向了顾子期,笑容虽灿烂,却并不悦目。“果然还是顾少主识大体,记得正事。”
顾子期十分难得有了一丝反应,向她丢过去一记眼角余光,送给她两个字:“话多。”
许久没听到顾子期说这句,何欢儿听了不仅不恼,心上反倒添了几分欢喜,单手托腮观赏着他轮廓优美的侧脸。
皇甫余连喝几壶仙人倒,脸上泛起了潮红,神志倒还清醒。
“那些失踪的女子对在下重情重义,在下岂能对她们撒手不管?于是,在下派出所有手下,细细查访……”他打了一个酒嗝,又道:“才知搞鬼之人竟然就在这座山障之内!在下的眼皮底下!”
“侯爷可查到了此人是谁?”顾子期问道。
皇甫余点头。“山障里混进来了……一个魔。”
顾子宁一听,不由地往顾子期身边靠了靠。
“侯爷可查清了此魔的底细?”
皇甫余俯首低眉,缓然道:“千面□□,她回来了。”
顾子期闻言,低下了眸子,神色看不出有变,但长睫在微微抖动。
“不可能!”顾子宁一下子激动了,把头甩得像拨浪鼓,“那个女魔一百多年前就被顾忘川前辈杀了!”
“小修士,千真万确,在下已与她打过照面了。当年,她得到霓裳这个上器,便去向不明,销声匿迹长达百年,直到妖君之乱才再度现身。在下也听说她在那场大乱中魂飞湮灭……不过,现在看来,恐怕另有隐情。”
顾子宁对他怒目而视。“你的意思是……我神剑门在说谎骗人?顾忘川前辈在妖君之乱中,斩杀妖魔无数,最后以身殉道,又岂会为了区区一个女魔诓骗世人?”
“小修士莫恼,在下绝无此意。百年前,在下有幸见过顾忘川,仙姿玉貌,风神独秀,不要说神剑门,即使在整个修仙界,也是历代罕见的人物,可惜,英年早逝……”皇甫余喟叹一声,不错眼珠地端详着顾子期,“说起来……顾少主与他,颇有几分神似。若在下没记错,顾忘川修的也是无情道。”
“你……与顾忘川前辈相识?”
“相识谈不上,数面之缘而已。”皇甫余哈哈大笑,“毕竟,在下活了二百多年!活得久,自然见得多。”
“千面□□销声匿迹百年之久,此番突然现身,意欲何为?”顾子期面色一紧,“莫非……她想换一个器?”
“定是如此。”皇甫余低头叹息,“距她得到霓裳这个器身已两百余年,即使是相融无间的上器,也会有坏掉的一天。如今她再度归来,而金州又有多名女子被骗来山障,二者之间绝非巧合,只能有这一个解释。”
顾子期低下眉头,沉声道:“是李家小姐,她看中了李家小姐的肉身。原来,从李宅劫走李家小姐的,是千面□□……”
他眸中似罩了一层水雾,望向皇甫余。“那一日,你为何同在李宅?”
“帮凶!你这妖人一定是那女魔的帮凶!”顾子宁恨恨瞪着皇甫余,“要不是你帮她掩人耳目,那个女魔又怎么可能掳走李小姐!”
顾子宁这样一说,何欢儿不禁感到一阵心虚。
虽说她是因啼笑童子才撞入顾子期的辇中,但如果不是她一时见色起意调戏于他,顾子期不会中途收了仙音阵,而李秀秀也就不会丢……
她抿住双唇,低下了头,正对上啼笑童子仰起的一张大笑脸,目光里满是奚落之意。她忿然变色,朝他扔过去一个白眼。
“在下也是迫不得已……”皇甫余打了一个酒嗝,甩了两下头,“在下虽得知她在山障之中,但是有软肋被她捏住,不敢正面与她为敌,她似乎对在下也有几分忌惮,近些日子也算相安无事。”
“千面□□对李秀秀势在必得,可是,她听说李员外请了神剑门的人下山保护女儿,为了万无一失,她逼迫在下同去李宅,牵住众位剑修。不过……在下真的不想害人……”
何欢儿按着额头,瞧了一眼顾子期,又将眼光移向皇甫余。
“侯爷,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借刀杀人?”
“什么?”皇甫余一愣。
“你为了除掉千面□□,利用了神剑仙门吧?”
“姑娘何出此言?”
何欢儿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道:“千面□□想得到李秀秀,有的是隐秘的法子,为何会弄出那么大的阵仗?这打草惊蛇的人,是侯爷你吧?”
皇甫余默不作声。
“李秀秀是李员外的心头肉,金州城无人不知,你故布疑阵,慌了李家的心神。你知道李员外肯定会请仙门中人来保护她的女儿,越州与金州仅一江之隔,而神剑仙门又是大名鼎鼎的贵门,你算到李家八成会去请神剑门的人出山。如此一来,神剑仙门的人便可以替你除去山中大患,可对?”
皇甫余拍了一下竹椅,赞道:“姑娘果真聪明!”
何欢儿盯住他,又问:“侯爷,你为了把戏作真,是不是还利用了金州城那些女子?”
“非也,非也!”皇甫余连连摇头,“以在下的名义发出书信,诓骗那些无辜女子来离宫的可不是在下!而是姑娘的两位同门!”
何欢儿愣住了。“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们二人对在下穷追不舍,从金州城一路追到了山障之中。为了逼在下就范,她们不惜做了千面□□的走狗!碍于千面□□之面,她们不敢对在下如何,于是她们便去报复那些曾与在下共浴爱河的女子!”
听他这样说,何欢儿猛然想起自己曾在楚云间见过的冷欺花。
“金州女子被砍下头颅一事,也是与她二人所为?”
“不是她们又是谁?砍下的头颅,就是冷烟二人带回来的。在下以为此举过于残忍,却不好直接出面,这才派童儿去客栈打扰姑娘。”
“原来,侯爷连我也算计在内……”何欢儿轻轻摇头,“侯爷,你这算盘打得真是响亮啊……”
“在下此举,不是也为姑娘解了忧愁?若非在下有意指引,你在金州内外到处搜寻,只是虚费时日罢了。”
何欢儿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冷烟二人助魔为虐,令她万分震惊。
回到春宫门,对大宫主齐怀春,可是有好一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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