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春是被冷醒的。
彻骨的寒意席卷了他全身,桑河市九月的天,却冷得不太寻常,就像有什么在不断的放冷气。
他起床检查了会空调,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哆嗦着身子摸索了好一会,才发现冷气的源头,是被他锁在柜子里的骨灰盒和日记本。
骨灰盒上贴着一张女人的照片,长相与方长春有几分相似,眉眼之间都是同一种温情,她是方长春的母亲,方静。
于一周前跳河自尽,被救起来的时候就断了气,由于监控录像清楚的记录着她是自己走到桑河市河南岸边,用一把小刀剜掉了腕间的一块肉,然后没有犹豫的一跃而下。
没有悬念的以自杀结案。
办完葬礼火化尸体后,方长春就把骨灰盒带了回来,和她跳河时携带的日记本一起锁进了柜子里。
日记本已经被泡烂了,唯有第一页上清晰的画着一片荆棘,并附有方静的字迹,写着:朝云来雪。
方长春不太懂是什么意思,朝云可能写的是他自小挂在脖子上的平安玉,那是一块材质奇特的玉佩,上面刻着朝云二字。材质奇特在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寒凉的触感,无法因外部条件而改变,但方静严格要求他佩戴着,哪怕是寒冷的冬日也绝不能摘下。
此刻的骨灰盒和日记本散发着森森的冷气,让人不禁联想到是方静诈尸了。
方长春双手合十的拜了一拜道:“妈,说真的,我觉得你这个功能特好,还能给我省点空调费,但着实有点冷过头了,你能不能搞个恒温或者自动调节啊?”
他商量的捧起骨灰盒,满脸的期待,在他过分真诚的要求下,骨灰盒宕机了几秒,果真收起了嗖嗖的冷气,似乎在发呆。
方长春似乎也没想到他妈死了还是个能商量的,感叹道:“方静女士,你还真是不管生前生后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没想到方静女士不夸还好,一夸就垮了,原本停滞的冷气嗖嗖的重新恢复,还比之前更加冷了,方长春原本捧着骨灰盒的手突然被一冻,慌乱的将它搁下,由于用力过猛,磕碎了一个小角,于是方长春觉得周围的温度又更下降了些。
他转身拽起被子将自己包裹住,欲哭无泪的求饶:“妈,妈,你咋还不禁夸呢?你这是要把我冻死了去陪你吗?你非要我陪我也不是不行,商量一下,能不能换个死法?”
方长春仿佛听见空气中传来一声嗤笑,而后温度不升反降,甚至在室内无端起了大风,大风吹乱了方长春的头发,有些遮掩住他的双眸,紧接着便看见一只巨大的黑虎从月光中跃出,撞上自家的玻璃窗,伴随着巨大的破碎声和玻璃碎渣,动作优雅的落在方长春面前,两只眼睛像两盏黄铜灯,写满了对方长春这个人类的不屑和嘲讽。
方长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这只非人类脸上读出那么多种情绪的,他只知道在看见这只庞然大物之后,他的脑子就已然呆滞,还能维持发软的双腿站立原地,已经是方长春最后的体面。
然,这最后的体面也维持不住,在黑虎张开嘴吼了方长春一脸口水后,发软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啪的一下跪在地上,顺便留下了恐惧的生理性泪水:“虎兄,别吃我啊,我不好吃···你信我,我给你找找其他好吃的行不行?”
方长春从小到大最优良的品质就是骨头软,是一个有错认错,没错你说我有错那我也认错的废物,对不起和饶命是张口就来,不存在什么对不起困难症,方静就曾经吐槽过,怀疑方长春是那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谁强他就是谁的小弟,没有半分骨气可言。
其实那不是怀疑,因为方长春就是。
方长春看见眼前的老虎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对方长春飞速认怂的动作颇为无语,眼里的不屑又加重了些许。
黑虎开口:“你就是方静的儿子,怎么看着比她怂蛋多了?”
那是一个清澈的少年音,听上去没比方长春大多少,或许还有可能更小。
方长春完全没觉得一只老虎开口讲话有什么问题,毕竟它连住五楼的窗户都给拆了,会讲点话算什么问题,不吃人就好了。
他依然维持着跪姿,一副谄媚的模样:“虎兄,你是来找我妈的啊,我跟你说啊,你来晚了啊,我妈刚死不久,骨灰都还新鲜着呢,你要是跟她有仇,那你就得换个方式找她了,她刚还冒头呢,我跟你说,她真的活着就讨人,死了也讨厌,刚还想冷死我这个大好年华的青年去下面陪她呢··”
“你给我闭嘴!”
黑虎忍无可忍的龇牙打断喋喋不休的方长春,眼睛里染上不耐烦:“从现在开始,我说你听!你明白了吗?”
方长春乖巧的点点头,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下来,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黑虎看他乖巧这才慢悠悠的开口:“我问你,你妈死之前留下来什么东西没?”
空气一片寂静,黑虎看着方长春舒适的挪了个位置,也不跪了,而是盘腿坐下,他甚至嫌地板太硬,拖着被子在屁股下面垫了垫。
荒缪,太荒缪了。
疑似被忽视了黑虎忍不住又吼了一口,口水像淋浴头给方长春来了场带味道的洗漱。
黑虎怒吼:“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现在是被挟持了你懂吗,被本大爷挟持了!你能不能像个样!”
方长春委委屈屈的抱紧自己的小被子理直气壮:“是你说你问我听着的,没说我得回答你啊··”
黑虎哽住,虎虎懵逼,虎虎回忆,虎虎无语。
黑虎无语的用前爪刨了下地板,将地板贴刨出了几个裂痕,在方长春敢怒不敢言的懦弱神情中,忽然计上心来,一爪子将他披着的被子挠成了碎片。
“我重新说,我问你答!”
“你妈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扳回一城的黑虎问。
方长春沉吟了一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后手一指柜子上的骨灰盒道:“骨灰,算吗?”
黑虎:······
黑虎无奈:“还有呢?”
方长春愣了愣,然后将手指向自己:“我?”
方静在人世遗留的大型挂件,能哭会动,可以撒娇可以打滚的人形娃娃,算吗?
黑虎从方长春眼中看出了莫名的期待,但显然它是一只没什么耐心的老虎,并不想听方长春和方静的恩爱母子情,于是它一甩尾巴,将骨灰盒拍向地面,精准的落进方长春怀里:“再不给我老实交代,你就跟着这骨灰一起交代在这里。”
方长春抱着骨灰盒苦恼道:“方静留下来的东西都在这房子里,我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虎兄,要不要您自个转转?”
他说得真情意切,黑虎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破绽,大概知道他说得是真的,于是迈着优雅的猫步,在整个房子嗅闻起来。
方长春松开被子,抱紧怀中的骨灰,狗腿子一般的跟在黑虎后面,乖巧又拘谨,时不时还出声叨扰一下黑虎:“虎兄,你到底要找什么啊,我跟你说,方静她也不知道在外面是做什么工作的,嘴里常常鬼啊神的,领居家都跟我说她进了传销,要我多劝劝她,你说,哪有小子劝长辈的不是···”
黑虎在他的唠叨下不小心打翻一个杯子,忍无可忍:“你闭嘴!你和你妈的事,大爷我不关心,你懂不懂!”
“懂懂懂,对不起啊虎兄···”方长春顿了顿,喉咙间似乎有压抑的哭腔:“我妈死了,没人听我说这些事,我也是好不容易有个听的,就一时刹不住车···”
说到后面,哭腔已经由压抑转变为清晰的哭声,哭得黑虎身躯一僵,转过头去有些干巴巴的安慰着:“也没事,你想说就说吧,我··我听着就是了。”
“真的吗虎兄?”
方长春的声音听上去轻柔柔的,落在黑虎的耳朵里仿佛要碎了一样,它动了动耳朵,觉得自己一只老虎应当肩负起某些沉重的责任,于是郑重的点点头:“是这样的,你可以放心的和我···”
黑虎边说边回头,等回头了才发现原本紧紧跟在后头的方长春闪现到不远处的大门处,正蹑手蹑脚的准备关门跑路,似乎感受到黑虎的目光,浑身僵硬了一会,然后动作迅速的关上房门跑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黑虎:原来我是那个joker?
黑黑的大脑袋上顶着无数个懵逼的问号,在反应了一会后,黑虎才暴躁出声:“我x你全家,你tm怎么和死鬼方静一模一样!”
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子,这其实是一句阐述词,无关骂人,也无关夸人,它只是在简简单单的阐述黑虎此刻的心情,一种被母亲欺骗后又被儿子欺骗的心情。
至于它到底是怎么被方静欺骗的,除了黑虎本人,谁也不知道,就像它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好心相信那个流着眼泪说鬼话的骗子。
黑虎为自己此前真情实感的愧疚和担忧而觉得自己真tm是个傻子,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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