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翠芹先是被吓得噎住,喉咙里的哭声低低呜咽,继而又回过神来,却不指着游满的鼻子骂,而是埋怨自己命苦,好容易拉扯大孩子,结果却是个狼心狗肺的,连丈夫也胆小怯弱,不敢为自己说话。
几个邻居又怕又怒,有个胆大的汉子还想上前来夺游满手里的柴刀,被他转身利落避开,一刀就砍在杨翠芹面前,吓得她抱着脑袋尖叫不止。
“啊!!!”
“满小子!还不快把刀放下!”
“老二!”
游老爹惊怒,疾走几步又突然停住,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游成弘原本就怕他二哥,又被柴刀这么一吓唬,更是心惊胆战,屁滚尿流的爬开,躲到角落里,连他摊在地上的亲娘都没顾及到。
“二哥,当初那是爹娘的决定,我…我那个时候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和我无关啊!”
游满看着他那副怂样笑了,这种货色居然被寄予厚望,还打算薅他用命换来的银子送他读书科举,等他中了举,只怕自己早就成黄土了。
“老二,还不快把柴刀放下!”游丰趁机上前夺过刀丢在厨房里,又使眼色让自家婆娘赶紧进屋去,“这都是自家人,你生气也就罢了,还当在军营里胡来吗?”
杨翠芹这会儿是真被吓出了泪,抽抽噎噎的在地上不敢再骂,生怕游满真要拿刀砍了她,但今儿这事要是就这么过了她心里也不乐意,游满服役回来,朝廷是要发银子给他的,她还指着这些银子送游成弘去镇里的私塾,否则今日也不必闹腾这么一遭。
游满只是眼睛这么一瞥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看着游老爹又恨又怕的眼神,杨翠芹贪婪的视线,以及他大哥游丰息事宁人的态度,他心也冷了。
“分家吧!”
游老爹去扶杨翠芹的手顿住,“你说什么?”
“你想都别想!”杨翠芹爬起来怒喝道:“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就因为当初逼不得已把你送去服兵役,你就要和我们分家,游二,你还有良心吗?啊!”
“是啊,满小子,做人可不能这样啊!”有婶子附和道,“你亲娘没了的时候你才两岁多,你爹和大哥都是大男人不懂照顾孩子,多亏了你娘嫁进来照顾你长大,你心里有不满可以坐下来慢慢说,但分家就不好了。”
村子里分家的都是长辈没了,兄弟几个住在一起矛盾多容易吵架,所以分家当作亲戚走动,哪有长辈还在就分家的道理,未免也太不孝了些!
看热闹的村民惹不住摇了摇头,这满小子以前还好,是个能干汉子,长大了就越发不像样了。
游丰也劝道:“老二,你别说气话。你在外服役几年,好不容易回来,既没娶媳妇又没个营生,就闹着要分家,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说爹娘狠心,让人笑话?”
游满彻底凉了心,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就越发随意起来,他嗤笑了声,“杨翠芹,你说拉扯我长大,是怎么拉扯的,嗯?我从四岁开始就要给你洗衣服煮饭学着干活,七岁就要上山砍柴下田插秧,十一岁家里的活就被你全推给我,十五岁你就让我去镇上干苦力挣钱;我饭量大,你借口家里穷没钱,所以从八岁开始我就没吃过一顿饱饭,饿得要去山上挖野菜草根充饥,冬天的袄子里被你掺了柳絮进去,看着厚实实则冻人,要不是我命大,我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冻死了!”
“现在你来和我说良心,那你说,没良心的到底是谁?”游满怒吼道,他大步走向游三,一脚踩在他胸口上,微微使力就压得游成弘呲牙咧嘴的喊痛,“当初征兵的时候,里正说三贯钱即可免一个人,你们一年在老三身上至少花了十贯钱,我日夜干活挣钱你们舍不得出三贯钱,明里仁善暗里狠毒,巴不得我死在战场上,这时候来和我讲良心,我呸!你们也配?!”
旁观的众人哗然,庄稼人家里不富裕,五六岁的孩子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做事,在衣食上亏待孩子也并不是稀罕事,大人也照样在勒着裤腰带过日子,饥一顿饱一顿,但可着一个孩子霍霍,从小就顿顿不让人吃饱就未免过分了。
人群中有和杨翠芹不睦的,也知道这女人背地里的嘴脸,只是从前村里人大多不信,还反过来骂她长舌妇,立马同情道:“这没了亲娘的孩子就是可怜,得亏是满小子福大命大才捡了这条小命回来,否则按着杨翠芹的做法,也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是啊是啊,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她嫁来的时候满小子也才两岁多,和亲生的也没差了,谁知道居然暗地里这么恶毒,简直是丧尽天良,毒妇啊!”
“亏你们平时还说她人好,还想把闺女说给她老三,到时候真是进了火坑了。”
杨翠芹猛地扑过来去推游满踩在她儿子身上的脚,发髻在推搡中早就散乱下来,这时候她没有半点平日整洁体面的模样,蓬头垢面状似疯魔,一双眼瞪着游满恨不得生吃了他。
听见众人的议论她心里一急,“你们听他胡说!要真是像他说的这样,我怎么不使唤老大,分明是他不仁不孝,在军营里得了银子就想甩开爹娘单过,才给我泼脏水!”
“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要是老天有眼,你就劈死这个辱骂养母殴打亲弟的畜生啊!他说出这种话就是要逼我去死啊!”
杨翠芹拍着大腿在地上滚了两圈撒泼,痛哭流涕,看起来着实可怜!
饶絮在家煮了猪食喂了鸡擦干净堂屋的着桌椅,又把院子里的泥土残渣扫干净,还没歇口气就看见水缸里没水了。
他们家里没打水井,要用水得去村口的水井打,从前她爹还在的时候都是由她爹两三日提一回,后来就换成了大伯小叔的活儿,只是他们嫌累,三五日也不一定能提上两桶,而一旦没水刘秋桂就会指着她骂,说她做饭费水,经历得多了,饶絮便会注意着,一旦发现水少了就会出门去打水。
只是她力气不够,用扁担挑不起两桶,单手又提不动一桶,所以都是半桶半桶的往返,虽然累,但相对于在家里干活,她更喜欢出来打水,路上还能消磨点时间,偷个懒。
饶絮提着半桶水路过游家的时候,看见门前围了一堆人吵吵闹闹的,她也顺势停下擦了两把汗,只是没听清里面究竟在闹什么,只偶尔传出来几句“请村长”、“没良心”的话。
她没好停留太久,万一让人注意到去她爷奶面前碎嘴,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
“你回来了?”饶梅拿着巴掌大的小镜子照脸,瞥见饶絮时搭了句话,目光落在她脏旧的衣裙上隐隐有些嫌弃,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游家的热闹你见着了没?”
饶絮也习惯了这个堂姐的性子,以前她爹娘还在时二人都要忙里忙外做活,闲下来也能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后来爹娘骤然没了,饶老头夫妻二人又不喜欢她,恨不得立时就把她嫁出去换银钱粮食,最后还是村长听见消息过来压着他们不许,但那之后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推到了她手里,饶梅见了,也同样如此行事。
饶絮初时还哭闹了两回,但四叔四婶明里暗里埋怨嘲讽,爷奶也懒得管,饶梅见状也就更加理直气壮的把活儿都推给她,二人的感情自然就生疏起来。
“看见了,他们家怎么了?”饶絮将水倒进水缸,随口问道。
饶梅哼笑了声,“听说游老二闹着要分家呢,杨婶子不肯,打算请村长来主持公道。”
游老二长得高大凶悍,脾气也蛮,小的时候还和饶梅抢过东西,粗鲁没教养,气得她回家和爹娘告状,结果反被骂了一顿,饶梅心里早恨得不行。之前听说游二被征兵去和蛮族打仗,她还暗暗念了两句,巴不得人没了,谁知道居然还能全须全尾的活着回来。
水缸里先前只剩了一点底,半桶水下去也没见增加多少,饶絮锤了锤腰,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想起方才游家门口的人,眼也不抬的,“哦,那分了吗?”
饶梅一噎,那边闹得正欢,她也就看了个开头,哪里知道后面的事。
她没好气的白了饶絮一眼,只觉得这人干活干傻了,撇了撇嘴将镜子揣进荷包里,转身进了屋,“我怎么知道,你要想知道就自己去打听。”
饶絮也没搭理她,提着木桶出了门,往返两三次才将水缸灌到一半高。
提了水她又去后院看了看菜地,摘了两把嫩菜叶子准备晚饭。早上下了两碗米,刘秋桂出门时特地将米袋锁了起来,只留下一碗生米搁在灶头,饶絮又去舀了四碗自家磨的玉米面,掺在一起做杂粮饭,也能顶饱。
厨房里剩了块拳头大小的熏肉,说是剩也不太妥当,家里男人多,每回吃饭和抢没差别,尤其是十七八岁的汉子,一顿能吃三四碗,做得再多都能吃完,那块肉还是刘秋桂狠狠心硬从嘴里抠下来的。
秋收刚过,地里的活儿剩下个尾巴,等这两天翻完了土种好下一季的口粮就清闲了许多,但农户人家一年到头都闲不下来,还得去镇上或是县里找活干好挣几枚铜板。
饶絮一面想着这些事,一面择菜洗菜切菜起锅烧油,她从小到大做惯了这些,即便是一心二用速度也不慢。熏肉切成肉丁,也没放油,混着白菜蒜苗炒了一大碗,又切了三四根胡萝卜和丝瓜清炒,最后砍了食指粗长的冬瓜做汤。
刚做好饶梅饶荷二人就来厨房端了出去,饶絮也不意外,想来是有人回来了,果不其然外面立马传来她大伯母张秀芝的声音。
“小荷,你一个小姑娘别动不动就往灶上钻,娘知道你孝顺,想给爷奶爹娘分忧,但熏得灰头土脸的,白瞎了我闺女这张脸。这些活都给你四姐做就是,她整日在家不下地也不挣钱,清闲得很,做这些本就是应该的!”
饶絮没做声,端着舀好的饭出去,张秀芝不耐烦的挪开视线,还想再唠叨两句,好教这丫头乖乖听话,就看见刘秋桂喘着粗气匆匆进门,手上提着的篮子也没了。
她一顿,心知她婆母今天去找小姑子是为了什么,带着审视的目光当即落在了饶絮身上,随即又撇嘴,麻杆似的身段,皮肤也糙,手上都是老茧,也不像寻常姑娘那般爱打扮妆点,也不知能收回来多少银钱。
饶絮瞅见张秀芝和刘秋桂的眉眼官司,若有所思,却没吭声,默默吃完了饭洗碗就回了自己那间屋。
她住的屋子是她爹娘生前住的,原本要被饶老爹腾出来给大孙子饶兴文,但那次饶絮闹大到村长面前,逼得她爷奶不敢再盘算,但紧接着她在饶家就更不受待见,活儿也越来越重,除了睡觉那几个时辰,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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