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饶絮早早起床熬了一锅粥,拌了两个凉菜,趁着众人都还在睡,吃了两碗稀粥,又去后院鸡窝里小心翼翼摸了两个蛋搁进锅里煮了,才提着竹篮柴刀出了门。
天色还没大亮,就着还没落下的弦月,饶絮先去了后山树林,林子里弥漫着稀薄的雾气和挥之不去的晨露,刚走没多久,她身上的衣裤都被打湿了一截。
树林茂密,而月光浅薄,没办法照亮前行的泥径,所幸这段路她常走,即便没有光亮也能准确无误的走到想去的地方。
只见山坡腰部,树林的左侧隐隐立着两处半人高的坟茔,树叶稀稀落落的掉在坟上,周边冒出来些许约有小腿高的杂草。
饶絮搁在竹篮跪在坟前,先用柴刀将杂草割去,又翻开她爹坟前的小块石头,摸了摸凸起来的泥土,察觉到里面的东西没丢她才稍微放心。随即她又将坟前复原,还抓了两把土石洒在上面,至于杂草树叶,则是一并扫干净了。
她摸了摸爹娘的墓碑,又将还热乎的鸡蛋拿出来慢慢吃,添点油水。
“爷奶估摸要给我说亲了。”饶絮迟疑半晌,还是吞吞吐吐的对着爹娘的坟茔说道,“家里没银子,他们还打算继续送四叔家的堂弟读书,只能拿我的婚事换钱。”
只是她没打算老老实实听他们的话嫁人,以她爷奶叔伯的性子,必然是认钱不认人的,巴不得将她卖个好价钱。而且男方要真是个拿得出手的,她上有堂姐下有堂妹,怎么也轮不到她捡漏。
饶絮跪在坟前说了半晌话,又吃完了一个鸡蛋,剩下那个她攒着打算明天再吃。眼见天光大亮,草叶上晶莹的露水也随着太阳出现渐渐消失,她对着坟磕了两个头,又将墓前掩饰了一番才起身转去另外一边,打算摘些野菜。
前两天又淅淅沥沥下了场秋雨,坡上的野菜也终于露了些痕迹出来。饶絮来到村里人常摘野菜的那片山坡,就看见三四个婶子已经得了半篮子。
都说“六月苋,赛鸡蛋;七月苋,金不换”,眼下到了九月,苋菜虽然没有六七月间鲜嫩可口,但也是农家人桌上的一道美食,尤其是像饶家这般人口多饭量大的,光是地里侍弄的那点青菜萝卜根本不够吃,野菜就是必不可少的。
饶絮眼睛尖,且她经常在这坡上走动,不是捡柴火就是摘野菜打猪草,因此没花多少工夫就摘了半篮子野苋菜,又摘了几把刚出芽的嫩牛膝和山芹菜。
摘完野菜,她提着篮子又转道去了竹林那边,他们村子挨着后山的地方有一片野生竹林,因为距离村子有些距离,所以平时没什么人过去,但春冬两季会发些嫩笋子,拿来煮汤或是晒干了炒两片熏肉都好吃,偶尔也会有饶絮这样的过去看看。
只是今日她刚走到半路,就看见竹林边的破旧土屋冒出来人烟。
这土屋是以前村里修建给无儿无女的老人住的,所以没下什么功夫,用黄泥涂了墙面,再捡了几把干草盖在屋顶,勉强能住人就行。但之前住在这里的老人两年前就去世了,因此这里也荒废了两年。
她停下脚步看了看,没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出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砰的声木门就被撞开了,只见一个身形高壮的男人风风火火从里面飞奔出来,手上还拿了什么东西,眨眼就没了人影。
饶絮愣在原地,下一刻又看见屋顶冒出滚滚浓烟,她急忙扔下篮子,跑进土屋侧边仓库里找到个破木盆,又急匆匆跟着方才那个人影的方向跑去打水,所幸这土屋距离河流不远,来回不过半里地,两人跑了两三趟,才手忙脚乱的将厨房里的火苗浇熄。
跑得太急,饶絮只觉得喉咙口一阵腥甜,她拍着胸口咽了咽口水,大口喘着气靠在柱子上,这才看向对面连衣服也被烧了个洞的黑脸游二。
游满看着烟熏火燎一片狼藉的厨房,脸有多黑心就有多怒,他不过是去山上砍了两根木头打算做些碗筷凳子,谁知道刚踏进家门就发现厨房冒了烟着了火,要不是他回来得早,再晚上一刻只怕就剩下个土墙留给他。
“今日多谢了。”游满看着对面呼吸还有些喘不过来的饶絮,虽说他自己也能行,但有个人帮忙总是要好些,而且他们两人从前也算相识,饶二禄是个好心的,看见他可怜总会偷摸着送他些吃食,连饶絮也曾经给过他面饼子,不过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他回来后听说饶二禄夫妻没了,饶絮在饶家跟着爷奶过,虽然苦了些但好歹能吃饱穿暖。他一个汉子,没理由成天关注姑娘家,再加上要忙着在家里使坏折腾分家,他也就没多在意。
直到今天再见,游满才发现对面的人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是来摘野菜的?”游满想起方才好像在门口看见了竹篮。
“怎么会忽然着火?”饶絮顺过气突然问道。
话撞在一起,分不清先后,游满顿了下,据实以告,“不清楚,我出门砍柴去了,回来就这样了。”
饶絮皱着眉,游满身高体壮,又染着几分浑气,在狭小又狼藉的厨房里存在感和侵略感都分外明显,她不自觉的移开目光,“我昨天路过游家,听说——”
似乎是觉得打听别人家的事不大好,饶絮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尤其对方还是个汉子,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提起这些未免有些坏了规矩。
游满不等她说完就点了点头,又嗯了声,“过不下去了,所以请村长来分了家,我暂时住在这里。”
“哦。”饶絮抿抿唇,绞着手,“也挺好的,你干活厉害,想必没多久日子就红红火火了。只是下次出门的时候记得小心些,这边村里人不怎么过来,等他们发现跑过来帮忙估计就晚了。”
游满盯着她看了两眼,没把心里的怀疑说出来,毕竟他没证据,说出来反而容易给人拿住话柄。
“你先忙吧,我回去了。”饶絮没好意思多留,不止是她和游满之间关系并不亲近,只看土屋那边的破败情况就知道他接下来有的忙,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冬了,冬日之前要是没修缮好,今年就很难熬过去。
游满看了看屋内,也不好留她休息喝水,他昨天闹大了非要分家,不止和游家断了个一干二净,就是村长那边也还在生他的气。
最后他只要了几亩地和两个月的口粮,卷了衣服被褥就来了这,目前屋子里是要啥没啥,一穷二白,连套完整的桌椅都凑不出来,否则他也不会大清早就上山砍柴,让人钻了空子进厨房点火。
饶絮离开时想起他厨房那边的惨样,从竹篮里取了两把野苋菜搁在门槛上,想了想又将剩下那个鸡蛋留下了,她要是想吃,趁着她奶不注意去鸡窝里摸就是了,但游满看起来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刚走到家门口,就见饶梅饶荷二人冲着她笑,里屋里传来她三姑的说话声。
“絮娘回来了?快进来让三姑瞧瞧。”饶春妞坐在堂屋和刘秋桂说话,堂屋的大门向来敞开迎客,只有冬天才会关上,因此饶絮刚踏进院子就被饶春妞看了个正着。
饶絮心里有谱,先将竹篮放在厨房,又舀水洗了手。
刘秋桂看见她心里就火气大,登时阴阳怪气道:“死丫头,真当自己是县里的千金小姐不成?水不要人去提啊,变着法儿的浪费,你三姑叫你,还不赶紧过来,也不知道你死去的娘怎么教的你规矩。”
饶絮停住脚步,黑沉沉的眼盯着她。
刘秋桂被她盯得有些瘆得慌,下意识挪开眼,反应过来后就更是恼怒,作势就要起身打人,“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老娘供你吃供你穿,还供出错来了是吧?说你两句还不行了,你自己出去问问,谁家愿意养个吃白饭的!”
饶春妞忙起身拦住她娘,带着笑道:“絮娘是去摘野菜了吧,我看竹篮里好些新鲜苋菜,我最近正馋这一口,要不是絮娘勤快,我还吃不着。”
饶絮看着她三姑,淡淡嗯了声,又回刘秋桂方才的话,“水缸里的水大多都是我去村头一趟一趟提回来的,我用两瓢也是应该,奶你要是不想我用,那明个儿你自己去打水。”
“至于规矩,我都是跟着奶你学的。”言下之意就是她要是不好,那刘秋桂也好不到哪里去,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
刘秋桂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哪有这种和自家长辈顶嘴的丫头,要不是饶春妞死命拦着她,只怕早冲出去院子拿笤帚追着饶絮打了。
“絮娘,姑今天过来就是想来看看你。”好容易才把刘秋桂劝好,饶春妞脸上扯了个笑拉着饶絮坐下说话,“一晃眼你都十六岁了,出落得也好,要是我二哥二嫂看见了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他们从前可是最疼你的。”
提及爹娘,饶絮的神色一软。
饶春妞眼见这招行得通,将要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转,语重心长的道:“三姑心里一直挂念你,但前几年你还在守孝,有些话不好说,如今却是拖不得了。”
“您说。”
“哎。”饶春妞抹了抹眼角,“自古男女终生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二哥二嫂命苦看不到那天,但你爷奶和三姑都记着。”
饶絮看着她被揉红的眼睛,心里毫无波动,这一家子是什么秉性,她早就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被两三句话打动。
“刚巧前几天,我们村里胡家的大儿子要说亲,胡家家境殷实,虽说也是地里刨饭吃,但他们家光是良田就是三十多亩,胡家大儿子为人能干有本事,相貌也周正,配你正好不过了!”
“听胡家人说,只要互相能看中,他们预备的聘礼都有十贯钱,村里寻常姑娘说亲也不过四五贯钱,他们能拿出来这么多可以想见家里条件了,你要是嫁过去,日后不说吃香喝辣,但必然是舒舒服服的,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日子。”
刘秋桂嗬了声,“真有那么多聘礼钱?”
饶春妞没好气的看她娘一眼,“我还能骗你和絮娘不成?胡家家境好,在我们村里那是实打实的,好多姑娘都想着嫁过去,也就是我想着絮娘。”说着她看向饶絮,笑盈盈的,“要是絮娘同意,明儿我就请媒人上门去探探消息,双方相看起来。”
不等饶絮开口,刘秋桂便抢声道:“这有什么不同意的?我是她亲奶奶,我同意了就是,你只管去说,要是真说成了,也不枉我养这讨债的丫头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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