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草的福,这一夜过得安生,竟没有什么魑魅魍魉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扰事。
第二日,众人起来,幽冥鬼域的白日与人间不同,金乌势弱,仿佛隔着层层屏障,只有些微天光从缝隙中露出来,因而鬼域总是灰雾弥漫,天气阴沉。
沈越岚眺望远处的乱鬼庄,想起新任庄主折雪。她做鬼四处漂泊之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那时候,有一条天真的小鲤鱼精不离不舍陪伴在他身边,两人患难与共、相互扶持,情谊感人。
一只妖和一个残魂如何羁绊在一起的?真令她好奇,于是她偷偷摸摸地跟了一阵,权当看戏,作为回报,她也暗中帮了几把。
修士常年在外历练,收拾起来干净利落。晨起不过半刻,禾宴就带着几人出发,准备穿过前面的小树林,进入乱鬼庄。
沈越岚蹭到段清泽身边,从他那里要了四颗魂果,边走边吸食两个,补充消耗的魂力,剩下两个塞进衣兜。
小林子里嘛,自然有些脏东西,但不过有些烦人,没有什么可忌惮的。
思及此,她多看了段清泽两眼,想起他怜贫惜弱的行事,悄悄拉他的衣襟,嘱咐道:“这幽冥鬼域除了我是真的弱小、可怜又善良以外,别的路上有什么貌美柔弱的小娘子、迷路的小娃娃或者不良于行的老头子,你可千万莫信,它们都是惑人的鬼怪变的,专坑你这样老实的修士,吃你的血肉,吮你的骨髓!可记住了?”
若不是段清泽从乱鬼林中把她救出来,靠她自己恐怕得脱层皮。毕竟她的神魂寄居在这具躯体,类似于削足适履,舍弃了绝大多数魂力,才能容纳她,因此本来的实力用不出一分。
更何况,一路上,段清泽对她毕恭毕敬,嘘寒问暖,有问必答,实在有用又有趣。
段清泽见着一个小女孩煞有其事地叮嘱他不要乱捡脏东西,稚嫩的外表和老练的话语形成强烈反差,忍住笑,重重点头:“是,我一定谨记沈前辈的教诲。”
沈越岚还是十岁小女孩的样子,玉雪可爱,段清泽对可爱软萌的生物无法抵抗,尽管知道沈越岚实际上可能比他成熟许多,却仍忍不住对她多加关怀和照顾。
他掏出昨晚特地为沈越岚炼制的防身法器,递过去:“沈前辈,这是我新炼制的法器,这一袋是攻击性的雷丸,无需引入灵气,搭配着弹弓,高速投掷到阴邪之物上,便能自动引发,威力惊人,为防误伤,最好相隔七丈以外使用。这一袋则是我做的隐丸,危机时刻揉碎使用,会产生大量风烟,可以帮你隐藏踪迹。”
红色锦囊装的是雷丸,白色锦囊装的是隐丸,颜色区别很大,不会弄混,而且两锦囊摸起来轻重完全不一样,红的沉甸甸的,而白色的却轻若无物。
沈越岚接过,将两个锦囊系在右边腰带上,弹弓则挂在左边。她不知道段清泽的想法,只觉得自己果然富有人格魅力,轻而易举就又收服了一个小弟,心情甚好,于是扬起笑容,以示荣宠,顺带画张大饼:“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段清泽见她一副“我是老大,我罩你”的神气模样,低垂着头,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语气颤抖:“哎,那我以后就靠沈前辈了。”
沈越岚只当少年感动地不好意思看她,体贴地走到他前面,让他独自平复心情。
随行的几人耳聪目明,自然不会错过这一番动静。只是他们都当沈越岚是故意隐藏身份的隐士高人,经段清泽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现下沈越岚真是没什么自保之力的凡人躯体。
沈越岚提点了他们一路,还亲自入幻镜帮他们救出呼兰钤,也算半个自己人,于是纷纷扒拉各自的乾坤袋,寻思着送些什么合适的防身物品。
最先出手的是呼兰钤,她走到沈越岚身边,双手抱臂,眼神高傲:“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从今天开始,你抽空便与我学习符法一道,引天地灵气,化为己用,就算你是凡人,也能与邪祟秽物有一战之力。”
那姿态、那语气,不像报恩的,反倒像个收债的。
沈越岚原先以鬼魂之身,修习的是魂力和魂术,不曾接触人界的修炼之法,见呼兰钤愿意教她,自是十分欣喜,也不计较她的态度了。
呼兰钤还了幻境的恩情,也不多说几句,径自走开。
过了会,云曜含笑来到沈越岚身旁,潇洒将落在肩膀上的黑发甩到后面,右手轻轻掠过她头顶,她感觉脖颈一沉,低头一看,竟是一件珠玉晶莹的璎珞圈,璎珞上镶嵌的宝石五彩斑斓、灵气四溢,项圈上镌刻着精致复杂的浮雕纹饰,隐隐闪现出一抹金光。
云曜含情凝睇,打量着戴上璎珞圈的沈越岚,赞叹道:“沈前辈被这璎珞一衬,真是容光焕发,似个小仙女了。”
他容色极佳,虽眉眼妩媚,但目光清澈,不带一丝狎呢之意,说起恭维话来十分诚恳,仿佛是肺腑之言。
“若是只是美观,于我而言,没什么用处啊。”
沈越岚仔细把玩着手上的项圈,想看出其中玄机来。
云曜折下一根树枝,运起灵气,对着沈越岚轻轻一扫,只见璎珞圈泛起一层金光,将树枝隔绝在外。
沈越岚了然,原来是一件防御法器,给了云曜一个赞许的眼神。
云曜笑得眉眼弯弯,十分谦卑道:“沈前辈喜欢便好。”
一旁的司徒璟围观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插进来,揭穿云曜的底细:“沈前辈,你可别着了这小子的道儿,他对谁都弯着狐狸眼,笑得春意盎然,哪怕对头母猪也是这个模样。那些不知实情的女修就这样落入了他的陷阱,天天为他争风吃醋,搞得我们宗门乌烟瘴气。”
沈越岚眼神一亮,对云曜的绯闻轶事十分感兴趣,便诱哄司徒璟:“我才不信你的话,云曜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你身为他的同门,空口白牙就说人家私德有亏,污辱他的清誉,真是令人不齿。”
司徒璟哪里禁得住沈越岚的诬赖挑唆,立马嚷起来,就要细数云曜的过往情史,云曜见状,赶紧一个禁言术法甩过去,将大喇叭捂住。
司徒璟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憋的脸上青筋暴起,游龙剑感应到主人的怒气,嗡嗡作响。
云曜不动声色,依旧微笑:“当着本人的面泼脏水,就要有被人收拾的觉悟,这禁言咒你自个慢慢解吧。”
然而,司徒璟除了剑使的好,于术法一道全然不通,气得双目赤红,只得追上前面的禾宴,手舞足蹈地告状,央求禾宴赶紧帮他解咒。
令仪在一旁看得无语,被人激一激就上当,真是个不长脑子的武夫。
“沈前辈,若是还需要魂果,我这里多的是。”令仪是医者,擅长辨别药性,当时在鬼哭林中便大概了然此果的效用,因此特意扫荡了一圈,将能摘的全摘了。
令仪此刻向沈越岚说这句话,便是表明自己接纳的态度,若是沈越岚之后身体遭受什么伤害,她也会尽全力医治她。
沈越岚想着自己现在是脆弱的人类躯体,自然需要医者的诊疗,为了防止对方下黑手,处好关系是必要的,于是甜甜一笑,表露出十分善意。
令仪秉性冷静寡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干脆掏出几枚魂果递给沈越岚。
沈越岚……的衣兜又膨胀了几分。
一圈下来,除了禾宴跟司徒璟,大家都轮流对沈越岚示了一遍好。司徒璟是个穷光蛋,唯一值钱的恐怕就剩下身上那一件法衣了,她可不感兴趣,但是……禾宴嘛,他心眼子那么多,估计乾坤袋值钱的玩意也不少,见他没有主动表示,沈越岚自个便凑上去,向他要礼物。
司徒璟在一边苦大仇深地练习解咒的术法,师兄只肯教,不肯直接给他解。
禾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开心得眼睛瓦亮,跟进了米缸的老鼠似的,得意忘形,便故意提起旧事:“礼物?你忘了,我们约定之初,我不是给了你三道剑气,护你周全?”
沈越岚脸一垮,她就不该开这个口,扫兴鬼!她顿时觉得眼前之人面目可憎,只恨昨日没有多拍几掌。
此时,已经走到林子深处,四周一片寂静,既不见妖鬼精怪,也不闻虫鸣鸟叫,好像除了他们几人便没有任何活物。
“有些不对劲,大家都聚在一起,不要走散。”
禾宴沉声提醒,其余几人瞬间凝聚在一起,围绕其左右,暗暗警惕。
沈越岚不以为然,混在人群中,闲庭信步。
树林里慢慢起了白雾,起初它们若游丝般于半空中随意飘着,接着如同柳絮越飘越多,聚拢成一片,暗绿色的林叶渐渐笼罩在白色的浓雾里,不见踪影。雾气像潮水一样四处蔓延,很快就流淌到禾宴几人身边,它们攀爬、扩散、缭绕,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众人的衣物也被雾气淹没,只有脚步和呼吸声在浓雾里显露踪迹,然而,脚步繁杂、呼吸凌乱,安静的林子顿时喧嚣起来。
呼兰钤试图用风符驱散浓雾,但雾气反而越吹越多,像是炉灶里的火一样见风就涨。
“恐怕是妖雾!”
她凌厉的声音响起,提醒身边的同伴。然而身边寂静一片,竟无一人回答。
呼兰钤停住脚步,将流火金铃置于掌心,侧耳倾听。周身是一片诡异的静止状态,不闻呼吸声,也没有走动的声音,反而从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正迅速朝她的方向集合,声音也越来越明显。
她睁开眼睛,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之处,白雾中浮起来星星点点的红色灯火,一对一对上下跃动着,待灯火飘摇而至,那掩藏在白雾中的“灯火”竟是一群祟鼠的眼睛,它们形容可怖,毛发稀稀疏疏附着在紫红色皮肉之上,东一块,西一块,露出来皮肤青黑发紫,仿若腐烂的臭肉。
每一只祟鼠都体型硕大,有七八岁孩童大小,血红色眼睛中散发出贪婪和凶狠的光芒,尖锐的犬牙从下颌探出来,挂着腥臭的涎液,呼吸之间有冷白色的气体随之吞吐溢散,空气中的温度骤降,隔着法衣也使人感受到一股寒凉之气。
十几只祟鼠将呼兰钤合围起来,却不急着攻击,仿佛在选择最佳的时机。
呼兰钤暗暗运作护身术法——火羽护灵,抵消祟鼠呼出的祟气所带来的冰寒麻痹之感。祟鼠们往往先依靠祟气使猎物手脚不便,再趁机一哄而上,分食猎物。
被一群恶心的老鼠当做点心一样盯着,呼兰钤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不耐地皱起眉头,不愿再跟这群老鼠多待一秒。她首先发起攻击,意念所至,流火金铃燃气一层金色火焰,速度极快地掠过包围着她的十几只祟鼠,它们或急匆匆躲避,或被流火金玲触到,火焰灼伤它们的皮毛,痛得吱吱乱叫。
几十只祟鼠的阵型被破坏,却也因为呼兰钤的挑衅激起凶性,它们不再等待,纷纷朝她窜去。
呼兰钤不急不忙,以神识精准操控流火金玲,祟鼠们还来不及近身就被流火金玲烧灼逼退。
趁此时机,呼兰钤右手竖于掐巳文,念出口诀:“燃魂碎星,焚月映月,陨!”
天火陨术成,流星般的火球径直朝祟鼠坠去,无论它们如何躲避,都始终紧咬不放,火球一触碰到祟鼠便轰然炸开,红色烈焰将整只祟鼠吞噬殆尽,不出一息便只剩一摊飞灰堆在地上。
剩下几只幸存的祟鼠见状,一哄而散,立马钻回林子深处,躲藏起来。
呼兰钤没有再追。术法一道是以口诀和手印借取天地灵气,虽然对自身灵气消耗不多,然而要同时控制七八个火球精准投放到灵动活跃的祟鼠身上,对神识的需求极大,一番打斗下来,呼兰钤也有些吃不消,脑袋隐隐作痛。
原本密集的树林此时以呼兰钤为轴心形成一片空旷地带,边缘的树木也变得稀疏,因此,尽管呼兰钤在施法时没有顾忌,火焰四溅,却也只是在树干上留下一点黑色的烧伤痕迹。
呼兰钤窥探出一行人失散的原因,掏出一张引火符,威胁道:“再戏弄于我,我便引天雷地火烧光你们。”
此时,林子无风,然而所有的树都齐齐抖落枝叶,像打了一个寒战似的,一条小道悄无声息避让出来。
腰间铃铛叮铃铃响起来,昭示主人愉悦的心情,红衣如火,渐渐消隐在聚合的林木间。
另一边,司徒璟心情不爽,禁言咒没有解开不说,还和师兄失散,又突然蹦出来一群怪鸟,时不时俯冲而下,对着他一阵乱啄,烦不胜烦!
他干脆肆无忌惮地耍弄起游龙十二式,做起了驱鸟散人和伐木役人。
少年一身玄衣,剑眉星目,长腿劲腰,一柄游龙剑纵横天下,剑锋所及之处,鸟绝木倒,他挥得更加兴起,双目迸出精光,将游龙剑法十二式酣畅淋漓地从头到尾施展了一遍。
郁气不知不觉一散而空,少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映衬得他双眸璀璨似星辰。
不知何时,林木稀疏,一条小道显现出来,司徒璟不做他想,爽快沿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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