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岚很淡定,抚摸着腰间新得的玩意儿,跃跃欲试。
回怨女城一事已经有了眉目,她心情松快,加之禾宴暗示她不必事事提点,此番她便当甩手掌柜,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迷雾林栖息着一些开了灵智的妖怪鬼物,喜欢吞食过路的行人旅客,但对禾宴几人来说只是有些烦人而已。
迷雾会让人看不清前路,从而使人畏惧、彷徨,最后失去方向。沈越岚曾经在迷雾林走过千千万万遍,早已对她要走的那条路了熟于心,哪怕双目被遮蔽,也不会阻碍她的步伐、扰乱她的方向。
路并不平坦,四处忽的冒出无数隆起的坟茔,白色的经幡一律朝着西方扭动身躯,破烂的纸屑漫天飞扬,风中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白色的雾迅速朝坟地聚拢,一股股顺着经幡往下窜进土堆里,风旋得更紧了,尸骨腐烂的腥臭味弥漫开来。
坟茔聚集在山林凹陷之处,整体来看就像一柄向下的漏斗,越靠近坟茔聚集之处则地形越低,阴气顺着白色经幡源源不断汇入地底,天地之间的阴气在坟头荟萃,滋养秽土之下掩埋的尸身。
“不对劲。”沈越岚停住脚步自言自语:“幽冥鬼域从不立坟。”
幽冥鬼域的尸体从来都是曝尸荒野,让野鬼妖兽啃食干净,绝不会像人间一样特地埋在土里。一则,幽冥鬼域没有入土为安的观念,□□死亡,魂灵得以解脱,这是新生的开始。二则,幽冥鬼域土地极阴极邪,若将尸骨埋藏在土地之下,得阴气蕴养,会化作行尸,它们肉身不腐,阴魂不散,生气与死气交汇,有无相通,复原能力强大,制服起来很费功夫。
眼前密密麻麻一片,不知数量有多少。到底是谁在蓄意豢养行尸?
然而,这个问题尚且不是最重要的。坟茔如同心脏一样上下起伏搏动,顶端的土屑纷纷下落,一只只惨白的手伸出地面,在血色红月下五指翻转,很明显这些行尸就要孵化出来了!
没时间逃走了,不消一会儿这些行尸破土而出,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簇拥到一起,朝她涌来,将她啃咬得尸骨无存。
现在的她就是掉进恶狗堆里的肉包子!
沈越岚没有慌张,她冷静地观察地形,右手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手腕,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自从沈越岚进入这个躯壳,她便一直趁着夜间休息用神识操控魂力十分小心地改造肉身,在肉身变得更加强健机敏的同时,也进一步加强神魂与□□的融合,因此,以她当下的□□强度和灵敏度,再用上那几个小辈上供的一些玩意,撑到禾宴赶过来应该不是问题。
沈越岚看向手腕上闪烁着流光的挽情丝,庆幸从幻境出来后,她和禾宴都默契避过不谈,只禾宴私下替呼兰钤解了。挽情丝的妙用并不仅仅只是供情人连接神魂、互通情愫,它在两个神魂之间建立起一道阶梯,只要操作得当,神魂强大之人可以借此跨过阶梯,进入对方的神府,其中可以做的手脚就多了。禾宴在她神府放置三道剑气,她便留着挽情丝反将一军。至于禾宴为何不提解除挽情丝绑定之事,沈越岚都懒得猜了,左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和监测她行踪罢了。
当下,沈越岚用魂力触发挽情丝,向远处的禾宴发送信号,冒险赌一把禾宴能及时赶到。
此时,密密麻麻的行尸已经从土丘中冒出大半个身躯,人形躯干上挂着红红紫紫的血肉,黄色脓液顺着腐烂皮肤蜿蜒而下,落在地面化成湿雾,一时间,黄色雾气弥漫开来。活人血肉的气息激起了行尸凶性,它们上半身像水蛭一样抽动,全都朝着沈越岚所在的方向使劲挣扎,贪婪的绿色凶光在黄雾里若隐若现。
沈越岚身上起了层层战栗,这是人类□□面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她迅速反身窜入林中,轻身一跃跳到枝干上,深绿色枝叶瑟瑟抖动,试图模糊视线,沈越岚不受干扰,伸手压下,几个起跃,找到最高大和视野最佳的一棵树,站在树冠上,全身警惕,目光紧紧锁定行尸动向。
坟地已经被黄雾所覆盖,只见无数似人非人的诡异躯体狂乱舞动。或显现出一只削尽皮肉的手掌,指骨指天,像一根拉弓绷紧的弦,**蓄势待发,或冒出一颗血肉模糊、不辨五官的头颅,一半嘴唇耷拉在下颚,摇摇欲坠,白森森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深红色舌头像蛇一样弯曲在洞穴,饥渴搜寻食物的气息。大多数行尸在黄雾里弯曲成各种形状的模样,腰错位、头后折、腿外旋,影子缭乱怪异。
“吼!”
一声呼啸划破林子的沉寂,漫天黄雾里,爬出一只只绿眼獠牙的怪物。
它们在坟地中逡巡,不一会儿,便不约而同朝沈越岚藏身之处奔来。
沈越岚选择的位置大概距离坟地二三里地,行尸没有被惊动时行走速度与常人无意,倘若被血气激发,则会瞬间提升速度,如同捕猎的猛兽一般,进入掠食状态。
她没有着急,继续蛰伏等待。
行尸从远远看去如黑色蚁群的样子渐渐变成红紫色马群,空气中的腥臭味也越来越重,它们神情兴奋,猎物就在前方!
是时候了。沈越岚嘴角抿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侧身,左手伸直持弹弓,右手捏紧包裹在皮套正中间的雷丸,向后拉皮筋,黝黑瞳孔偶尔转动一下,寻找目标。
右前方的几十只行尸聚在一堆,领头的行尸是一只壮年男性,头发稀疏寥落,露出红白相间的天灵盖,脸颊上的一块肉垂下来在鼓胀的前胸摇摇晃晃。
雷丸“嗖”得一声,迅速冲到领头行尸的前胸,轰然炸开,只见白光与血雾齐飞,地上铺满了似蛆虫般扭动的残肢,仍然努力向前。
沈越岚仔细观察了一下,倘若以领头行尸为中心,雷丸波及范围大概在半径四米左右,此范围内的行尸都被炸得稀碎,而圆圈边缘的行尸大概就是断手断脚的程度。对雷丸的效力和作用范围有了大概认识,沈越岚不再犹豫,不间断地往行尸群中射击雷丸,一时之间,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像烟花一样炸开的血肉染红了沈越岚的双眼,她机械性地重复射击雷丸的动作,杀戮带来的快意从尾椎骨一路蔓延到天灵盖,好像那些她曾舍弃的强大力量依然留存在体内,她再次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
希望人间值得她做出的牺牲。紧密的战斗空隙,一丝闪念划过沈越岚脑际。
成片成群的行尸被牢牢阻挡在雷丸射程之外,冥冥血色中,沈越岚没有注意到一只小小的黑影在间隙之中穿梭,躲过雷丸的攻击,溜进了树林。
它像一条野狗,四肢着地,灵活矫健,幽绿色瞳孔一闪一闪,新鲜血肉的气息越来越近,它抬首,目光透过重重枝叶,紧盯着一道人影。
微弱的光透过枝叶落在树下,一张七八岁稚童的脸突然浮现,皮肉紧实地包裹脸蛋,五官清晰可见,只有紫黑色经络遍布全身,像有生命似的一张一合。
它无声地裂开一抹微笑,眼睛凝视上方一动不动,脊背拱起,慢慢地攀上树干,小心翼翼向前挪动,生怕惊扰到猎物。
这是一只有神智的小行尸!
雷丸用得所剩无几,沈越岚右手伸进锦囊摸索剩下的一两颗雷丸,连贯的动作出现片刻停滞。
就是这一刻。小行尸猛地扑上去,挂上她的肩膀,张大流着恶臭涎液的嘴巴就要朝着沈越岚细嫩的脖颈啃食下去,利爪透过轻薄衣物深入血肉,新鲜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小行尸愈加疯狂。
沈越岚来不及反应就被小行尸冲撞着掉落下去,枝叶刮过脸庞,肩膀上传来剧痛,一张牙齿森白的大嘴占据了她整个视野。她眼神一厉,将手上的弹弓巧妙地卡在牙关处,使其不得聚拢,同时腰身一拧,从下面调换到上面的位置,凭借着掉落的重力,在落地的一瞬间狠狠将小行尸贯穿她肩膀的两条手臂向后一折,右膝顶着小行尸的脖颈用力下压,只听得“咔嚓”一声,摇头晃脑的稚子脑袋绵软地塌下去了。
趁着小行尸没有恢复过来,沈越岚拿起身边的大石块对着吱呀乱叫的脑袋狠砸,红紫色肉沫四处飞溅,几息之间,小人头部的位置只剩下一层压扁的肉膜,弹弓躺在血糊糊里面,很是可怜。
沈越岚这才起身,两边肩膀的血液变成紫色,这是被尸毒感染的症状。她身上散发的血腥味也刺激了外面游走的行尸,它们变得更加兴奋,浓浓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没有头颅的小行尸失去方向,像一堆没有意识的肉团到处蠕动。
外面至少还有五六十只行尸,它们马上就要赶过来了。而她身上的尸毒已经开始发作,手臂变得麻痹僵冷,阴邪之气顺着伤口进入血脉四处乱窜,她越是剧烈运动,则发作的越快,一旦进入心肺,她很可能变成下一个行尸!
沈越岚头皮发麻,这种生死一线的刺激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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