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回眸,桑灵瞧见香烛铺旁立着一身形挺拔的男子,他身着玄青衣衫头戴同色斗笠,见她望来慌忙折身离开。
虽有皂纱遮面瞧不清面容,可他手中那把镶着珠玉的宝剑分明是云曦剑。
“宋言亦!”
桑灵疾步跟上,边走边呼唤,可身前之人似是并未听闻,低着头快步前行未作丝毫停留。
市集上商铺林立,人来人往,不多时那道玄青身影便消失在茫茫人群中,桑灵不肯放弃穿梭在各个街道寻找,终于在一人迹稀少的小巷寻到那道墨青身影。
“宋言亦…”
她只简简单单唤了一句,那人便快速远离,好似她是什么可怕的怪物。桑灵眸中瞬时染上泪意,多日的思念变成委屈,双眸通红一片。
“宋言亦,你为何不理我?”
“宋言亦,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承担。”
“宋言亦!”
凄楚哽咽的呼唤不断在身后响起,却只是催促那道身影加速离开。桑灵快跑几步跟上,但眼前人身高腿长又步伐矫健,不一会儿再度不见踪影。
桑灵无措地蹲在空无一人的巷弄,瞧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无声哭泣。晶莹坠了满脸,她不甘心地擦干,起身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
天色渐沉,赤红的霞光映照在桑灵憔悴的面容上却不能增添一丝气色。她越走越远,越走越偏,逐渐体力不支跌倒在地。
此处草比人高不见一丝人烟,荒凉得可怕。可她再无起身的气力,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宋言亦,我手好疼啊。”
方才跌倒时手掌蹭破了皮,此时瞧见鲜红冒出桑灵才觉得疼。
其实并未多痛,只是多月寻找无果,而今终于找到那人又避她如蛇蝎。她想着想着便觉委屈,委屈多了一丝一毫的疼痛皆无法忍受。
“宋言亦,你在哪里…”
四下无人孤立无援,桑灵朝着空旷寂寥之地无助地一遍遍呼唤宋言亦,祈盼他能听到,祈盼他如曾经一般心疼自己。
可此地荒凉偏僻,那道身影又刻意同她生疏远离,断然不会出现在此处。
“宋言亦,我手痛脚也痛。”
她寻了他太久,而今双腿肿胀无法行走,恐怕要困在这森冷陌生之地。
寒风袭来,身上的衣衫过于单薄根本无法抵御玄冬的严寒,桑灵又疼又冷身子不断颤抖,无措地拉紧了身上的短褂。
“宋言亦你在哪…”
她将脑袋埋入双膝难过低喃时,雪白的短褂被人霸道抽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朝那道瘦弱的身影上覆了一件厚实的氅衣。
桑灵茫然抬首,瞧见了自己追逐整整一日之人。
温暖侵袭四肢百骸,她顿觉眼睛酸痛泪珠不知不觉冒了出来。那道玄青身影慌忙蹲下,惊慌无措地去擦拭她眼角的晶莹。
四目隔着皂纱相对,桑灵虽瞧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可他身上的梨花香熟悉又心安,此人就是宋言亦无错。
“宋言亦...”
她轻声唤着他,嗓音欣喜又胆怯。眼前人未否认却也未回应,只是沉默地立于她面前。她颤抖着手去揭阻隔二人的皂纱,却被眼前人无情地推开。
“宋言亦,我手痛你还推我。”
她过于委屈高声埋怨,那人瞬时着了急,匆忙将她扶起。
“灵儿,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上百个日夜未见,宋言亦与她相逢的第一句却是歉言。道歉后那人自衣衫上扯下一块布条,小心翼翼地帮她包扎手上的伤。
动作之轻,似是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瞥了眼仅仅一寸长的伤口,桑灵虽觉着不用在意可还是任由他动作。见他在专心致志地处理伤口,她再次伸手去揭他斗笠上的皂纱。
毫无意外,再度被眼疾手快之人拂开。
望着包扎好的伤口二人陷入沉默,似是许久的分离令彼此生了嫌隙,不言不语任由日头一点点西斜。
直至宋言亦察觉到手背处的冰凉,低眸一看竟是桑灵的泪珠,他倏地失去所有拒绝的气力,以极其温柔的语调纵容她,
“灵儿想看便看吧。”
桑灵瞧了他一眼,随即缓缓抬起了双手,她颤抖着揭开了阻隔二人的皂纱。
眼前人模样依旧俊美,只不过消瘦许多,五官深邃挺立不似以往柔和。尤其是那双本该熠熠生辉的眸眼,此时此刻罩上尘埃,灰蒙蒙地没了生气。
不知为何他颇为害怕她的注视,眸光短暂相触后他慌忙扭过头。
桑灵抬手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四目相对。此时,她才瞧清他右眼眉骨处的伤疤。疤痕突兀,应有一指长,一半被额前的青丝遮挡一半暴露在外。
瞧见到她目中的愕然,宋言亦连忙垂首不敢再抬起,颇为自卑与无助。他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询问:
“吓到灵儿了对不对?”
他就知她会在意,他就知她会嫌恶如此丑陋的自己。他不想让她瞧见的,可又不忍心见她落泪。
过于震惊桑灵一时忘了言语,轻柔地去抚触那道伤疤,方有触及宋言亦便立刻避开,含着哽咽颇为凄楚地求她,
“灵儿别看,很丑。”
“不丑的,别怕。”她柔声安抚,用手一下一下抚触他的发顶,轻柔又舒缓。
许久未有如此亲密的接触,许久未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宋言亦贪恋这份温存,原本抗拒的身躯控制不住朝她倾斜,直至发顶蹭到她的衣衫。
他抬眸便见灿若星辰的温柔眉眼,其内只有他一人的身影,并无丝毫的嫌恶与厌弃,灵儿似乎…
似乎并未嫌弃他毁了面容。
“灵儿。”
他欣喜又觉不敢置信,不安地解释:“灵儿,一年前的凤城之战我额头受了很严重的伤。”
“灵儿你不会嫌恶的对不对?”
“灵儿~”
他不安地往她怀里蹭,见她未拒绝,愉悦地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灵儿我好想你。”
直到此刻,闻到桑灵身上熟悉的馨香宋言亦才有了相逢的实感,思念在这一刻剧烈爆发无法抑制,他将怀中之人紧紧搂住才稍有缓解。
他倒是心满意足桑灵心中却还存着芥蒂,她推开他严肃发问:
“宋言亦,这一年你为何消失地无影无踪?”
宋言亦随即心虚地垂下了脑袋,一声不敢吭。
“宋言亦,说话。”
“灵儿…”他踌躇犹豫本不愿道出,可又怕惹恼了眼前人,只得小小声应答:
“凤城之战我受了很重的伤,敌军瞧见裴逸到来愈加绝望疯狂,将我逼至悬崖推了下去。”
推入了悬崖…
桑灵曾在战场周遭寻过他,自是知晓那道险峻幽暗的深渊,崖边那些触目惊心的血痕至今仍令她无法忘怀。只是那时的她不愿相信鲜血会是他的,如此险恶之地,一旦坠下极难有生存之机。
她目中染上怜惜,颤着嗓子发问:
“而后呢?”
“而后我昏迷了过去,多日后才被前去崖底采药的药师所救。”
忆起往昔宋言亦心中仍有忌惮,缓了一会儿平复好心绪才继续,
“我身上皆是刀剑之伤不说,摔下悬崖后筋骨尽断,要不是救我的药师医术精湛,我恐怕难以存活至今。后来我一动不能动在榻上躺了半年,服了许多药才能活动自如。”
“活动自如后,为何不来寻我?”
桑灵嗓音轻柔并无丝毫质问之意,宋言亦却嗫嗫嚅嚅不愿作答。她垂眸去瞧,他立刻闪躲着将脑袋埋进了她怀里。
埋在她怀里不说还坏心思地蹭来蹭去。
“宋…言…亦…”
桑灵咬牙切齿之音方出,宋言亦便立刻停止动作,凄凄楚楚地作答:
“我没了武功。”
什么?
桑灵满目愕然,丝毫不敢相信,“你怎会…”
眼前人爱剑如命,没了武功无法施展剑法,他该有多难过。
“我面容被毁,又没了武功无法保护灵儿,灵儿断然不会要我了。”
如此无用又丑陋的他,哪敢去寻灵儿。
听闻宋言亦的解释桑灵气得不行,强行压下怒火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他:
“我为何会不要你?”
“灵儿有潘卓贴身保护,还有模样俊逸的楚宣在身侧嘘寒问暖自是不需要我。”
宋言亦还不知惹恼了眼前人,自顾自说着心中的介意。哪成想下一瞬怀中的温热便没了踪影,他霎时心中空落落的,委屈又不满地瞧着她,
“我就知自己所想为真,而今单单只是提及二人,灵儿便不要我抱了。”
闻言,桑灵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沉声发问:“我不是同你解释过我对他们并无男女情意,你为何不信?”
后知后觉知晓自己闯了祸的人不敢大声回驳只敢小声抱怨:
“明明不久前灵儿还与楚宣亲密无间。”
“何时?”
面对质问宋言亦并未应答,而是气呼呼地瞧着早早被他丢在地上的短褂,恨不得将此物盯出个洞来。在市集上,他亲眼瞧见楚宣给灵儿披衣裳,灵儿并未拒绝还打算对着那人笑!
桑灵的目光亦落在了那件无辜的短褂之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楚公子待我同亲妹妹一般,赠我短褂只是寻常关照,我亦以兄长之礼待他。”
“只是兄长?”宋言亦问得小心翼翼。
“只是兄长。”桑灵答得诚挚真切。
那人依旧垂着脑袋不开心,兀自嘀嘀咕咕:“那是因为灵儿不知我毁了面容还没了武功,才会视他为兄长。”
“宋言亦…”
桑灵再度叹了口气,这次心中没了怒意只有怜惜,过往她总觉着他是在无理取闹,此时此刻才明白他是心下不安。
明明是玉树芝兰,高不可攀之人,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低如尘埃,自卑又患得患失。
桑灵心中不忍主动拥住了他,在他惊喜的眸光中小心翼翼吻上了他眉间那道疤。
“灵儿别…它…它很丑。”
宋言亦口中说着拒绝的言辞,可身子并无丝毫抗拒之举,甚至因眉间辗转摩挲的温热,心中泛起难耐的甜蜜。
他心急意切地渴望她再亲亲,可她却将他推开了。希冀落空宋言亦满目哀怨,再次难过地垂下了脑袋。
桑灵温柔亲和的嗓音在此时响起,
“只是小小的一道疤而已并无大碍,宋公子依旧玉树临风,无人可比拟。”
听闻夸赞宋言亦倏地抬首,难过已跑到九霄外亮晶晶的眸眼中只余欣喜,“灵儿所言为真?”
“自是。”桑灵认真点点头,继续温言安抚,
“武功尽失亦无所谓,而今天下太平,你我寻个隐蔽之处安居即可,无人打扰要武功作何。”
“灵儿是说,以后岁月都愿同我一起?”
灵儿向他许诺了以后!
宋言亦言辞中的喜悦不知遮掩,炽热又浓烈,未待桑灵应答便紧紧将她困于怀中,“灵儿不许反悔。”
他激动地心如擂鼓可怀中之人反应过于冷淡,他心中的不安再起,不依不饶在她耳侧霸道要求,“灵儿快说自己不会后悔。”
望着眼前人眼中的执拗,桑灵清浅一笑,信誓旦旦保证:“绝不反悔!”
暮色渐浓,远处的天际只余残霞的金边。昏黄的光晕镀在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上,令二人的青丝与衫摆都泛着柔光。
较高的那道身影俯低身子背上了身侧之人,两道身影随即合二为一,慢悠悠地行在杂草丛生的荒凉之地。
桑灵趴在宋言亦肩头,稍一抬眸便能瞧见他满含笑意的眉眼。她轻轻地戳了戳他的面颊,那人随即凑近,亮晶晶的眸子皆是好奇,
“灵儿想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知晓他心底愉悦,她想让他更开心些,
“宋言亦,那日在鬼王堆的地牢里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初见便觉你与其他男子不同?”
“那时我并未回应,但答案在我心中。”
宋言亦倏地顿住了步伐,满目期待地望着她。见他急切,桑灵故意拉长了语调,
“而今我想告诉你…”
“灵儿!”
半天无下文宋言亦心焦意切,桑灵轻笑一声决定不再逗弄,极为诚挚地瞧着他,
“宋言亦,自初见我便觉着你与其他男子不同。”
“我亦心悦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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