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眼前的青年，赫然是一副熟悉的面容。
垂下眼，密密的长睫遮去眼中情绪。他倚着墙双手环胸，肩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你怎么在这？”
江笒有些意外，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吓我一跳……”
“等你下班，接你回家。”
青年微微勾唇，站直身子理了理少年的衣领。
“走吧。”
“对哦，他们都下班了……”
江笒往掌心呼了一口，望着白色的雾气悠悠消散于暗沉的夜色中。
“嘿嘿，远山哥真贴心。谢啦！”
B市这边的竹华斋不像A市那样只是个小小的门店，自然用不着老板和投资人亲手打烊。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咯吱咯吱踩着雪。
天黑得早，天气又越来越冷，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街道安静得很，能清晰听见从身边传来的呼吸声。
“哎，我也是头一次参与这种全程跟踪拍摄、还会实时直播的综艺。”
江笒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对了，节目组有没有采访你啊？毕竟你可是咱们唯一指定的金主，哈哈。”
“嗯。我只简单答了两句。”
说完这句，梁远山顿了顿。
沉默了一会，他才又开口。
“那个影后……性格挺不错。”
“是吧？花姐人也长得漂亮！”
一提到花鸢，江笒的双眼就变得亮晶晶的，黑白分明的瞳仁在雪夜里像星星一样。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她人真的超级好，很健谈，说话特别有意思。这么亲和的姐姐，我还以为是普通演员呢，后来还是小王偷偷跟我说她那部新电影包揽国内大奖、还有国外什么什么提名，我才知道她这么厉害。最重要的是，她做菜天赋特别高！很多技巧都是我演示一遍她就会了，还能举一反三，不用重复教。基本功也练得很好，也就刚开始不太熟练，越往后下刀越果断，哪怕是切那种薄如蝉翼的白肉也不怕切到自己，一点也不扭扭捏捏……”
梁远山打断了没完没了的夸奖。
“竹子。你喜欢她吗？”
“喜欢啊！”
江笒理所当然地说道。
“谁会不喜欢这么好的花姐！”
“……那我呢？”
身边的人停下了脚步。
青年侧过头，潭水一般深沉的眸子直直注视着少年，看不出眼底翻腾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像是担心江笒没听见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喜欢我吗？”
“什么？”
江笒一头雾水地停下脚步，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喜欢啊！”
“……”
梁远山眼神跳动了一瞬。
青年微微启唇，似乎想要再说句什么。
然而没等他话说出口，江笒又抢着接下话题继续说道。
“不单止远山哥，还有我爸，我妈，许哥，杨烁他们我都喜欢！”
少年的语气满怀真诚，听不出半分敷衍与虚假。
“大家对我都很好，都特别照顾我。远山哥你就不提了，我爸我妈一直在背后支持我，许哥在学校把我当亲弟弟关照，杨烁哥虽然人有点怪怪的，但我喝醉的时候他也会主动开车把我送回家……”
话语自然而然从嘴边涌了出去，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开始回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点点滴滴。
刚来到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个时候的江笒即使再怎么乐观开朗，那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八的孩子，说不害怕都是假的。
就像头一次来到异乡一般，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亲如父子的师父，他也曾经落寞过。但穿到千年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像火焰一样温暖了他。在江笒自己都还没察觉的时候，他就已经真心接纳了这个世界。
“……我喜欢你们所有人。”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像下定论一般郑重地说道。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像隐形的石块落到地面一样。
江笒只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眉眼弯弯地抬起腿往前走。
再度开口时，他换了个话题，语调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哎呀，说起来花姐她助理还给我买了杯咖啡来着，说谢谢我在节目里这么夸她。那助理怪有意思的，我夸她还不是因为她自己做得好嘛，谢我干什么？不过有一说一，那种叫咖啡的饮料还是很好喝的。我还是头一次喝咖啡呢，刚喝进去苦苦的，过一会又品出一点甜滋味来了。也不知道能和什么食材搭配，我也好做道新菜……”
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先前一直时不时附和自己的人却一反往常，半句话都没说。
江笒也没在意，说完了才兴高采烈地转过头。
“你说是吧，远山哥！……咦？”
原本应该站在自己身侧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江笒迷茫地转过身，才发现梁远山站在自己身后几米远。一手插在衣兜里，微微低着头，双眼目光定定地粘在他身上。
“……远山哥？”
江笒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他的心底冒出一种怪怪的感觉，就好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
但要问具体会发生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总而言之，梁远山这个状态就挺不对劲的。
至少他往日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不开心了吗？自己刚才说错话了？
还是说——
“江笒。”
梁远山突然开口了。
江笒心中一凛，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再一次在脑海中敲响警钟。
虽然刚认识自己的时候，梁远山就喜欢连名带姓地喊他。但自从改成竹子这个昵称以后，梁远山就再也没叫过他的大名。
“怎、怎么了？”
心脏被猛地提起，江笒连忙小跑过去。
少年仰起头，额上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软软地拂过脸颊，毫无遮挡地露出那双仿佛清泉般的桃花眼。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那什么，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但——”
“我想要的，不是这种‘喜欢’。”
梁远山打断了他的话。
在摇晃的视野中，眉目如画的漂亮青年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双深如潭水的眸子里，多出了一些东西。
“我想要更特别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敲在江笒的大脑里。
“我想和你一起跨年，一起漫步在星空下看烟花；想和你永远共住一个屋檐下，每天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想和你分享人生的每一个瞬间，想挨在你身边，把世界上最美的话语念给你听……”
明明是乌黑的瞳仁，却亮得惊人。
梁远山没有笑，也没有避开视线。他只是一如往常地顶着那张平淡如水的脸，直直望着愣在原地的江笒，补上最后一句话。
“我不想和这么多的其他人平分你的‘喜欢’。”
“我爱你，江笒。”
.
这是一场雪落般的告白。
江笒陪付蓉看过一点电视剧。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电视剧里主角们的告白总是惊天动地的：动辄雨天下跪，或是摔桌子摔椅子大吼，又或者是站在山谷中迎着呼啸的风，撕心裂肺地大喊。
在A大上学的这半年，他也曾围观过一场盛大的告白仪式。
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男同学，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招数，跑到女生宿舍楼下抱着把吉他拉着嗓子唱情歌。唱到第三首的时候，电梯里跑出一个穿着睡裙、匆匆披了件外套的女孩，一边流眼泪一边灿烂地笑着，张开双臂扑进了男生的怀里。
在江笒的认知中，从没有一场告白，像现在一样——
安静，却又热烈。
就像在水底燃烧着的火焰一般。
“你说……什么？”
他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梁远山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爱你。江笒，你的答复是？”
“……”
江笒怔怔地望着他。
视野中的那副漂亮的面容，逐渐和某张熟悉的脸重叠到一起。
“——我是男人。”
他隔了许久，才一字一句地开口。
“远山哥，我们都是男人。”
“我知道。”
梁远山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模样。
“那又有什么关系？”
青年上前一步，目光依旧钉在江笒的脸上。
“江笒，性别不是问题。我——”
“抱歉，我现在脑子很乱。给……给我点时间，我冷静一下。”
还没说完的话，刚出口就被打断了。
江笒猛地转过身，避开那道炽热的目光。
接着，他就低着脑袋，像逃一样大步大步地迈开了脚步。
就这么一路回到了住处。
“咦，小笒？”
开门的是付蓉。望着大口大口喘气、显然一路跑回来的儿子，她疑惑地往远处看了看。
“怎么了这是？哎，怎么没看见小梁？他不是跟你一块回来吗？”
“……不知道，大概有点事吧。”
江笒含糊地应付过去，挤进了屋子里。
就像跟看不见的东西赛跑一样，他飞快地洗漱，然后回到卧室。
关灯上床裹好被子，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以后，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性别不是问题，说得真轻松。
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个人可是企业家艾琳达女士的独生子。两个男人在一起就等于绝后了，他却像谈论天气一样，轻易地就把这话说出了口。
性别不是问题，这话什么意思？
是说跟男人只是玩玩，玩累了就去找女人结婚生子？
……真是可笑。
也不知道该被同情的是他江笒，还是那个未来才出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女人。
简直就像，那个混帐一样。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
下一秒，熟悉的失重感传来。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一片黑的大门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播收集到了更多幸福值的缘故，门敞得更开了。
门缝之宽广，都快能让一个身形瘦小的孩子穿过去了，甚至让人不知道还能否把这称为门缝。
于是，江笒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道景象。
——刚刚才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一段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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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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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雪中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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