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初春,京城里还飘着若有若无的爆竹味儿。
小孩们的新衣还没脱下,都打扮得白白胖胖的,追逐打闹着在街上一路跑去,时不时听见屋里头传来几声大人的呵斥。
“段公子,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少年拧着眉头,边走边侧头张望,神情看上去有些困扰。
今日宫里头轮到他歇息,于是江笒把活儿都交给底下的厨役以后,便打算出宫散散心。
然而刚走出那道朱红色的宫门,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清俊潇洒的青年扬手向他招了招,唇上衔着笑意。
不像平日进宫那般穿着一声玄色的官服,而是如同私下里见面一般穿着一身劲装。比起文人,倒更像初入江湖的飘逸侠客。
“你怎么来了!”
江笒有些意外,加快脚步向他走去。站定以后,他踮起脚往远处瞧了瞧,却也没看见别人。
“找人么?我刚从宫里出来,你若是有事,我替你想想那人在何处。”
“确是找人,却不劳阿笒费心。”
段天德嘴角一勾,双手背在身后。
“我要找的人,就在身前。”
“——你找我啊?”
江笒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扑哧一笑。
“以往都是我找你送信,现在不必送了,倒是换成你来找我了。怎么,有事相求?”
话里是在拿段天德打趣,实际上江笒早已做好准备。
当初司徒征战边关,自己可没少麻烦这位段家大公子。若现在当真有什么事找上自己,那他必然是帮得就帮,也算是礼尚往来。
“无事便不能找你了?阿笒啊阿笒,当上皇上面前的红人了,就是不一样。”
段天德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哼,少拿我打趣了。”
江笒一撇嘴,敲了一下对方肩膀,神色倒是放松了许多。
于是段天德便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
他先是上下扫了眼江笒那身装扮,才问道。
“我瞧过御膳房的当值表了。你今日是不是休假?”
“是啊。”
江笒先是点点头,随后苦哈哈地耷拉下眉毛。
“以往都是跟着师父做工,哪儿有歇息可言;也就今年在皇上面前混了个眼熟,这才偷得一日闲。不过说是休假,我也没想好干什么。平日都是呆在厨房里头研究菜式,唯独这天不用干了,总觉得不大适应。若是回家昏天黑地睡上一整天,又实在浪费。”
两人并肩,慢悠悠走在道上。
段天德本是安静听着,听到最后却没忍住,失笑出声。
“阿笒呀,你这话说得……还真是可爱。”
“又说这话!哪里可爱了?”
江笒气呼呼地鼓起脸,像只偷腥的猫。
段天德这人也不知吃错什么玩意儿了,自从不用边关京城两头跑以后,老觉得他变得怪怪的。
最先是把称呼换成了亲昵的“阿笒”,还老催促江笒同样叫他“天德”——虽然江笒以身份有别为由拒绝了,仍在老老实实喊他段公子,但段天德似乎并不满意。
而另外的变化,便是段天德老夸他。一开始还只是夸做菜做得好,最近变本加厉,夸起江笒本人来了。
每次他说这种话,江笒都不大适应。
倒也不是难为情,就是……
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直觉。
如果不是段天德,而是换一个人的话,他或许能听得更顺耳。
至于说这话的那人,应该是谁……
“好啦好啦,你别生气。”
段天德乐呵呵地笑着,伸手胡乱揉了揉少年的发顶。
“就担心你闲着无聊,我才特意来找你。知道京城最近时兴什么新玩意儿不?”
这一打岔,就把江笒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到底是小孩,即使最感兴趣的是下厨这件事不会变,但也不会抗拒新奇玩意儿。他努力想了想,猜测道。
“我成日呆在宫里,好像没听说过。是新花样的面料吗?”
能在京城流行的,十之**都是大家闺秀爱用的玩意。要么是布料,要么是胭脂水粉,又或是新样式的簪子发钗,来来去去总归就是那几样。
江笒身为男子,虽然大多都用不上,但也挺喜欢凑热闹的。前阵子时兴一款江南传来的安神香囊,他还买了一个,现在还挂在床头。
不成想,段天德竟然满脸神秘地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
“才不是那等女人用的肤浅物什。也是,你成日呆在宫中,哪有人敢光明正大讨论那玩意——阿笒,你随我来,到了便知道了。”
江笒目光飞快地闪了闪,心中划过一丝不适。
虽然这儿俩人都是男子,但像段天德那样用轻佻的语气说什么“女人用的肤浅物什”……听在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
不过,这点不舒服马上就被即将瞧见新东西的期待感所覆盖了。
于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跟在了段天德身后。
段天德身为世家公子,倒是意外地挺熟悉京城那些弯弯曲曲的胡同小巷。
他走在前头,领着江笒拐了几道弯,又穿过几个小巷,终于在江笒忍不住开口询问的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我要带你来的,便是此处。”
他微微一笑,回头望向江笒。
那双平日里总是十分随和的眼眸,背着光瞥过来,似乎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江笒却完全略过了他的眼神,望着眼前这幢建筑,有些惊讶。
“这是什么?”
谁也想不到,弯弯绕绕的小巷深处竟然藏了这么一座神秘的建筑。
并非那种恨不得用金子贴满墙上门口的阔气作派,反而在门前种了一丛细竹。石砖砌成的拱门后是一处通往深处的小径,两旁种满了花草。里头隐约传来丝竹箫声,伴随着潺潺的流水,还有听不真切的窃窃私语。
“这是——乐馆?还是茶楼?”
江笒向前一步,好奇地探头往里瞧。
段天德站在少年身侧,把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开口。
“京中翠袖坊红极一时,然而那里的姑娘不过生了副好样貌,性子大多古板无趣。此间名为醉月阁,原先开在江南,不过短短一年便名倾一时,引得众富商一掷千金,只为与阁中人共度良宵。赚足了资金以后,上个月便把分店开来了这里。”
“什么翠袖坊,又醉月阁的……”
江笒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抬头。
“段公子,我怎么听不懂?我读的书少,不像你们书生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就别跟我打哑谜了!”
段天德笑而不答,只是迈出一步,提高声音向院子里喊道。
“青莲!”
话音还未落下,便有一道身影从拱门后迈着碎步出现,躬身深深一礼。
“青莲来晚了,还请少爷莫要怪罪。”
江笒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这道声音微微暗哑,听在耳中如黏稠的蜂蜜一般娇柔可人,却千真万确是道男音。
再仔细一瞧,这名为青莲的来人,原来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身形纤瘦,一张小脸不过巴掌大;空气中还带着凉意,他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袍,胸口露出大片雪白,腰间只松松垮垮系了跟带子,仿佛轻轻一扯便会松落在地。
“岂会怪罪于你?少爷我疼你都来不及。”
段天德语气中带着娴熟,一手拍了拍江笒的肩膀。
“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叫他江少爷便是。”
青莲起身,转头望向江笒,脸上绽放娇怯柔软的笑,开口道。
“江少……唔!”
他话还没说完,便突兀地一顿。
就连段天德也讶异地挑了挑眉:“阿笒,你做什么?”
“这不是都看得见吗,还问我干嘛!”
江笒头也不回,不大高兴地说道。
方才青莲一开口,他先是微微一愣,回过神后便立马脱下了自己披着的的那件袄子。
这袄子衣边上缝了一圈兔绒,样式是普通了点,穿在身上却极其保暖。
“这么冷的天,你就穿这么点呀?小心往后膝盖疼!”
少年语气凶巴巴的,手上动作却十分仔细,一边说一边把袄子往青莲肩上一披。
“瞧你这瘦的,我还比你矮一个头呢,这衣服都这么合身,定是平日里没好好吃饭。喏,赶紧穿好,你脸都冻青了!”
“江、江少爷?”
面对江笒热情的反应,青莲像块木头似的僵在原地,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
这袄子他是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没办法,他也顾不得别的了,为难地望向段天德:“段少爷,这……”
“哎呀,别光顾着说话了,赶紧把手臂抬一下!”
江笒见对方仍是僵着不动,干脆自己上手把袖子套了进去。
等那身衣服被穿好以后,青莲已是换了一副模样。
雪白的兔绒簇拥着尖尖的下巴,原本苍白的脸也染上了一丝绯色。和先前相比,倒是添了几分可爱。
“这才对嘛!天底下哪有不怕冻的人呢。”
江笒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扭头望向身侧的段天德。
“我知道了。段公子你最是心善,是不是知道青莲在这儿受苦,带我来见见他?哎呀,你早说嘛。我承了你的情,你若是想让我多关照他,我又岂会拒绝,何苦卖那关子?”
他顿了顿,眼睛里闪闪发光地又补了一句。
“这么说来,这醉月阁莫非是那种慈善组织?我小时候也曾流浪过,听说有些富家老爷心善,特意留出银子收留小孩。哎呀,这地儿看着是挺宜居,就是可惜衣服差了点。”
青莲扯了扯嘴角,探究的目光望向段天德,欲言又止道。
“段少爷,这位贵客……”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段天德倒是不急着解释,只是笑了笑。
“进去看了便知。青莲,还不带路?”
最后一句是面向青莲的轻声低喝。明明声音不重,青莲却浑身一颤,随后重新挂上甜腻的微笑。
“是。二位爷,请随青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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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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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神秘的醉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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