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早,悠悠天色微亮便被窗外鸟啁啾声惊醒。她从龙榻上撑起身子,声音慵懶:"来人。"
不多时,云芝便从屏风后轻步而出,手中端着一盏温水。"大仙今日起得真早。"她将茶盏递到悠悠手中,动作轻柔而恭敬。
"你平日里还是叫我陛下吧,免得被旁人听了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悠悠接过水盏,轻抿一口润润嗓子。
云芝垂眸一笑:"大仙不必担忧,这寝宫之中只有奴婢在此守夜。大仙德泽天下,奴婢岂敢随意冒犯?"言下之意便是那位皇上德行不够,将大仙唤作皇上反倒是对大仙的亵渎。
"还是小心些为妙。"悠悠将水盏放下,云芝便唤来几个宫女,端着铜盆银盂前来伺候梳洗。
昨夜被悠悠训斥过后,今日的早膳倒是收敛了许多。只摆了一碗小米粥、几样豆腐干和各色咸菜。悠悠草草用过,便与云芝一同前往书房。
"好了,這書房裡沒人,你就好好和我講一講這個世界吧。" 悠悠在椅上坐定,又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张椅子,示意云芝落座。
云芝不敢敢坐下,只恭敬地立在悠悠身侧:"大仙想要了解些什么?"
"6W,who, what, when, where, why, how。"
云芝一脸困惑:"这是何种咒语?"
悠悠这才想起云芝是古代人,连忙改口:"就是说,朕是何人,现下身处何地,这是何年何月,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为何会有这些变故,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虽然部分答案她已从典籍中知晓一二,但鉴于所看之物皆经过层层筛选,还是和云芝再次确认为好。
"大仙您便是当今圣上。"云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福临皇上乃大昭朝第五位皇帝,第三位女皇。"福临是窦蓉的年号。
"您的母亲,哦,是福临皇帝的母亲,便是文钦皇帝,大昭第三位皇帝。上一任是嘉禾皇帝,乃文钦皇帝的驸马。文钦皇帝执政十年后受到神示,主动让位于嘉禾帝。文钦帝退位四年后与一个落魄贵族产下独子福临帝,便是大仙您如今的这副肉身。文钦帝因高龄产子,福临帝出世后便撒手人寰了,福临帝由母族窦氏抚养长大。"
云芝的声音渐渐压低:"在福临帝十五岁那年,母族发动政变,逼迫嘉禾帝退位,让位于正统血脉福临帝。嘉禾帝退位数日后,便因图谋害福临帝,被满门抄斬..."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只留下司大人。"
"司鉉是前朝遗臣?!"悠悠惊得从椅上跳起,窦蓉竟敢将自己的仇家收作男宠,这也太疯狂了。
云芝点头:"司大人还是您,准确说是福临帝亲自救下的。"
"窦蓉胆子也忒大了!不怕人家趁她熟睡时一刀结果了她?窦蓉年纪尚小,三观跟着五官跑也就罢了,窦氏一族也无所谓吗?"
"司大人的身世比较...特殊。"云芝下意识压低声音,"他是前朝嘉禾帝在外与青楼女子所生。"
司鉉竟是前朝皇子,还是风尘女子所生!这么劲爆的消息,前几天看的史书上居然一字不提。难怪后人读史书觉得乏味,要是把这些都写上,谁还会去看野史?
"他是十七岁时才被嘉禾帝迎入宫的。蕭起鸣将军下江南时,发现司大人才华出众,不仅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还熟读兵法韬略,便引荐给皇上。皇上凭着当年留下的玉佩,与司大人相认。"
"那他为何姓司,而不姓卫?"悠悠好奇道。
"司大人生母身份低贱,他自然不能跟皇上同姓。按理这种情况本不会相认,但司大人才华横溢,嘉禾帝又是惜才之人,见父子眉宇间颇有几分相似,便赐姓'司',改名'鉉',留在宫中与其他皇子一同培养。虽与皇子同吃同住,但名义上仍是臣子,不算卫氏族人。"
悠悠恍然:"也正因为没有冠姓,窦氏才留他一命。"
"也是福临皇帝护着吧。她说什么也要保下司大人,窦丞相不好与新帝撕破脸面,便革了司鉉的官职,只留个虚衔,让福临当男宠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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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十九年,嘉禾禅位于福临。
虽身为皇子,这却是窦蓉第一次踏入皇宫,在此之前她一直被养在窦府深宅。
那日她坐在高台之上,俯瞰百官。
众生皆在我之下。
权力——窦千洛为窦蓉哼唱的童谣——第一次在她眼前具像化,她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回宫。
下面黑压压地跪着一片,齐声呼喊着万岁。
窦蓉扫视着,忽然,见到了一个抬起的脸庞。
司铉一袭绛红官袍,身形挺拔,跪坐在众皇子之后,如坠地的红扶桑,那样艳丽一朵,满身风华,落在白色石階之上。旁人看不透他的喜怒哀乐,只在嘉禾将传国玉玺交到福临手中的那一刻,他眼中才隐隐闪过一丝不甘。
但也只是刹那,他立刻敛起所有情绪,换上恭敬神色,随着众人跪伏在福临面前,高呼万岁。
那日他满眼都是那方玉玺与跪伏的父皇,丝毫未曾察觉窦蓉正在那龙椅之上如痴如醉地凝视着他。只是一眼,悸动如春潮澎湃,淹得她几乎忘了呼吸。
那天的锣鼓齐鸣,八方来朝,窦蓉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心脏不要命似的泵血,快把自己溺死在沸腾的红潮中。
登基大典后,窦蓉四处向人打探司鉉的消息,三番五次召他入宫。司鉉在烟花柳巷长大,自然明白窦蓉的心思。可他偏要吊着窦蓉的胃口——她一召,他便进宫,在她面前吟诗作赋,抚琴起舞,尽展才华。每每惹得窦蓉面红耳赤,欲要更进一步时,他便故作矜持,点到即止。
他要窦蓉的爱,但这份爱不能将他困在后宫。他要凭此在朝堂上步步高升,既然成不了皇帝,那便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卫氏本还在为让位一事心惊胆战,不知窦氏是否会趁机报复,正打算搬去皇陵附近居住。见窦蓉如此心仪司鉉,不仅未剥夺司鉉官职,反而升了一级,丞相窦千洛也按先前承诺封卫氏为王,虽然封地较远,但总算放下心来。想着两家也算结过姻亲的世交,便觉危机已过,搬迁之事也放緩了手腳。
可惜这都在窦千洛的算计之中。他早从宫人那里得知窦蓉心仪司鉉,所以对窦蓉提出为司铉升迁的要求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他要的就是卫氏放松警惕。
司鉉升任户部侍郎,又恰逢冬至佳节,窦氏以家宴为名请卫氏一族入宫,一来亲族团聚,二来为司鉉贺喜。卫司泽虽心有疑虑,但若不去,便容易被扣上心怀叛逆、不参加皇室家宴的罪名。
“都是亲戚吃个饭,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卫司泽携着几个儿子赴宴,一路上自我安慰。
家宴的主角是司铉,为庆祝他迁升,窦千洛还精心准备了礼物——一把玄铁宝剑。司铉见了爱不释手,连连道谢。
大家都围着司铉转,这似乎是他人生的巅峰时刻——从前看不起自己的父皇兄弟都为自己骄傲,他不再是连奴仆都可嘲弄的"女妓之子",自己会成为家族的顶梁柱,带领着家族,带领着王朝,带领着未来的人生,走向更巅峰。
美好的未来在司铉眼前徐徐展开,他欢笑着,拿着酒杯到处敬酒。
就在司铉拿着酒杯来到父亲卫司泽身边时,一个上菜的宫女忽然抽出利刃,直刺窦蓉!坐在一旁的表兄窦其铭眼疾手快,一掌打飞刀子,扭断了宫女的脖颈。
窦蓉惊叫出声,其他宫女也纷纷亮出兵刃冲向她。司鉉急忙冲上前护驾。
司鉉從小練舞,身軀健壮有力,柔韧灵活,入宫这一年来有名師教導,外加天資聰穎,武艺快速精进,一下追上了其他皇子的水平。他身法极好,如豹般矯健,在尖叫與混亂間穿梭,一个侧身抽出窦千洛送的长剑,手起刀落,雪地里几抹鲜红绽放,解决了窦蓉身边的幾個宮女。
本以為這就安全了,窦千洛却猛然起身大喝:"大胆卫司泽!你竟敢趁家宴谋害当今皇上!还不速速拿下卫家逆臣!"
卫司泽本想喊冤,但见到窦千洛嘴角勾起的笑容,瞬间明白自己中了圈套,急忙大喊:"钧儿、锟儿、钜儿,快逃!鉉儿,你也是!"
但他们还能逃到哪里?整个御花园的草木丛中早已埋伏着无数御前侍卫。
剩下的宫女"刺客"不出片刻便被前来救驾的侍卫尽数击毙,卫钧、卫锟、卫钜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摁倒在地。场上站著的只剩卫司泽和司鉉父子二人。
司鉉握着长剑,挡在父亲身前,两人被御林军团团包围。
"逆贼卫司泽,还不束手就擒!"窦千洛如狐狸逮到鸡般得意,负手立在一旁。
"窦千洛,你卑鄙无耻!竟敢陷害..."
窦千洛未让卫司泽继续说下去,手一挥,御林军手起刀落,卫钧、卫锟、卫钜三颗人头滚落雪地,鲜血滚烫,落地时仍冒着白烟。
"我儿!!"卫司泽不顾司鉉阻拦便要冲上前去。御林军首领手势一动,让出一个缺口,一支利箭直直贯穿卫司泽胸膛。
"父皇!!"这是司鉉第一次唤卫司泽父皇,也是最后一次。他冲上前,扶起倒在雪地的父亲,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凝视父亲的面容。退位后的父皇因忧心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皱纹深刻,逐渐涣散的眼神中带着不舍与愧疚。
鲜血止不住地从卫司泽胸口涌出,他艰难却清晰地吐出两字:"...报仇..."便撒手人寰。
窦蓉见弓箭手朝司鉉拉弓,立刻惊叫:"不许伤司鉉性命!"趁表兄窦其铭未曾回神,挣脱他的怀抱,冲到司鉉身边。
窦千洛不悦地瞪了儿子窦其铭一眼,转向御林军首领:"速速保护皇上。"
首领要去拉扯窦蓉,她却立即威胁道:"谁若伤司鉉性命,朕也不活了!"
窦千洛望着这没脑子的外甥女,气不打一处来。他真不懂自己聪明过人的姐姐是如何生出这般糊涂的东西。司鉉虽不是名正言顺的卫氏血脉,但两人同朝相处了一年,他深知这少年多智近妖,若不除掉,迟早是个祸害。
但眼下这情况,自己显然无法立即除掉司鉉,只能日后再做打算。现场人多眼杂,窦千洛也不便拆台,便道:"皇上仁慈。司大人虽与叛党有血亲之谊,按律当株连九族,但他私下举报叛党行径,更有护驾之功。就免其死罪,只革除官职,贬为宫人,日夜侍奉皇上。"
窦千洛要让司鉉里外不是人。今夜之事传出去,卫党遗臣会视他为叛徒,窦党更不会接纳他。这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女妓之子",扣上背叛家族的帽子,想要翻身难如登天。而把他留在窦蓉身边,自己便可时刻监视,确保不出岔子。
司鉉纵然明白窦千洛的用意,可眼下要紧的是保住性命,只能接下这顶叛徒的帽子,咬牙磕头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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