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岚突然想起来，那天清晨她从星空港仓库被押送到中心实验室，把她交到白向安手里的就是这么一群人。
她还记得，仓门从外面打开时，他们的枪口原本是对准她的，是老福特出现证明她的身份后，他们才放下的枪。
那时她正苦等救援，看见手持武器的士兵，而不是一只口水长流的变异猎犬，就如同等来神兵天降。
再加上当时她对联邦军队知之甚少，除了边境军外，她原本就分不清其他军种，所以看见身穿陌生制式的队伍也压根没有怀疑。
但只见过那一次，那天以后她再没在H011708星上见过他们。
当时并不觉得，现在想来，所谓“神兵天降”，不就意味着这些人有权在这颗驻军星球上来去自如吗？
伊岚微微拧眉，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她心底对单用巧合无法解释的情况存在本能的猜疑，而这种无法证实的猜疑总是挠得人心慌。
古董旅店出现无头巨趾蛙后，附近的街区也被封锁过。
猩红酒吧停业，为此她和小伙伴们还不得不约在酒吧街外的小公园里见面。
当时负责封锁古董旅店的人也是他们吗？
这算什么？专门打扫混乱的清道夫？
看他们身上专业的装配和手上熟练的动作，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伊岚抓抓头发，忽然又一顿。
她回想刚才那个士兵递给她通讯匣子时说的话——
“你是中心实验室预备役伊岚？”
中心实验室预备役……
他们在25号仓库救下她时，她分明还是仓管员啊！
她脑中骤然闪过一道灵光，所有事件发生后，这些难以理解的巧合之中，好像都有一个共同的交点：“白向安……”
纷杂的思绪被拍在肩上的手掌打断。
伊岚猛地回神。
丘利正看向厅门处，没有察觉她神态异样，他朝门外示意：“他们来了。”
伊岚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表情，随着他的视线朝门外看去。
身穿防护服、手提检测设备的研究员们正从缺失门板的门洞下涌入。
他们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士兵们引着大家走到研究员对面，开始对在场所有人进行感染风险检测。
卡洛里和边境军那边的两个军官都受了伤，三人被安排优先撤离，先出去接受救治。
设备有限，所有人都得分批接受检查，再一批批撤走。
丘利被边境军让到最前方，他们维持着应有的体面，请他先接受感染检查。
先前不知道去哪的杜马这时又从后方挤了上来，想和丘利一起走。
被丘利拒绝。
他轻声吩咐他：“1号厅里情况不明，我联系不上他们，你先留下接应伍德·旺司长官。”
杜马哽住，他没有理由拒绝，只能又站了回去。
两人说话时，伊岚正走到一旁伸开双臂任由研究员A给她检查。
她也站在队伍最前列，倒不是因为边境军也礼让了她，她还没那么大面子。
而是研究员A也来了，他一眼从人群里抓出了伊岚，着急忙慌地要先看看她有没有事。
伊岚脸皮还不够厚，总觉得背后不少眼睛盯着她，如芒在背。可她又不敢反抗明显在为她担心的研究员，最后只能乖乖配合，让她站就站，让她转圈就转圈。
她的检查时间明显比别人长出一倍。
等她终于被放行，丘利已经跟着士兵离开内厅。
好在他们没有走远，伊岚追上去，落后一步和丘利上了同一辆接驳车。
接驳车是护卫队协助安排的。
登车时，隔着围在周围的士兵，伊岚还在政务厅外那排白色雕像旁看到了萝弗斯。
她面色焦急，显然是特意等在那的。
士兵进入政务厅时她就觉得里面或许是出事了，后来中心实验室的人也来了，更验证她的猜测。
护卫队得到命令要加派人手包围整个政务厅，任何人都不能放出来。
萝弗听见队长申请调用接驳车，于是主动请换岗位，一直守在登车点，就为了能看见伊岚出来，好确认她的安全。
她在岗位上站得笔直，视线相对时，苦于不方便开口，只能拼命朝伊岚眨眼。
伊岚朝她晃动手脚，示意自己没事，又对她做了个稍后联系的手势。
研究员们带来的检查设备毕竟简单，只能做初步筛查，确保他们不会因为高风险感染突然变成行尸。
他们还得转移到中心实验室做进一步全身检查，并在那接受隔离。
车上拉得都是感染风险人群，为了避免扩散风险，接驳车没有走大路，而是从一条低速通道绕回中心实验室。
伊岚上车后跟着丘利钻进一节短车厢，并随手带上车门。
两人先后落座。
丘利按下手边的防窥钮，将车窗调成从外部无法窥视的深茶色。
伊岚环视一周，伸手从车顶拔掉带有视频记录功能的呼叫铃，若无其事地在手上抛了抛，塞进旁边空位的坐垫底下。
周围碍事的视线和耳朵终于都消失了。
政务厅在身后逐渐变小，最后彻底消失。
丘利软在座椅中，轻轻吐出口气。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
接驳车平稳向前。
丘利摸了摸手腕，想到什么，他坐起身，吐出小吞伶人，在它嘴里翻找。
边找边问伊岚：“你刚才用药了吗？”
他们都知道这个药指的是什么。
伊岚并不避讳，如实点头。
丘利掏出一颗糖果模样的东西塞进伊岚手里。
“刚才我就想说，你的脸色很苍白。”
他提醒她：“用药一定不能过量，过量的伤害很可能是不可逆的。”
伊岚捏着手里的糖丸，询问地看向他。
“只是恢复剂，可以补充些体力。”
他说完，也拿出一颗直接吞咽下去。
“谢谢。”
伊岚把手里的糖丸塞进嘴里。
是甜的，果真和糖果一样的味道。
或许因为劫后余生的余韵，也或许只是想聊聊，丘利说起他传给总督府那封简讯。
“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信里写的是什么。”
他轻笑一声，眼睛里露出嘲讽的意味，又有点像是自嘲。
他给总督府传了信，猜测这条讯息不会像他要求的那样只送达总督本人，或者亦可能是总督本人不吝与他人分享。总之他猜测躲在暗处意图暗杀他的敌人或许也会得到那则简讯。
他们计划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引诱对方现身。
“我告诉他们变异猎犬偷渡案有了新的进展，我在这里找到了目击证人，并且发现第一个被感染的仓管员撞见了某些隐秘。”
丘利徐徐道：“我告诉他们我查到那人死前留下的证据，事后被你拿走，你也因此被调入中心实验室作为秘密证人接受保护。”
“然后他们就来了。”
红发和怀特，如他所愿地出现在联合会议上。
“你看，伊岚，总督府的确和感染生物偷渡有关，并且这种关系无疑是主动而客观的。”
“我甚至真的差点以为我们……不，是他们……我差点相信他们是无辜的。”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就像在喟叹一般。
他想验证联合会议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是个幌子。
他想知道暗杀者上面的人是不是来自三狮星。
他有过猜疑，答案是他都猜对了。
丘利：“其实总督府底下很早就有传言，总督近来身体不佳，常常让科瓦罗协助处理政务。只是碍于我的身份，当时没人敢说。”
伊岚眼睫微动，留意到他没有使用父亲这个词。
丘利看了眼窗外略过的景色，平静地补充：“科瓦罗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他是总督的私生子。”
这个人伊岚已经从卡洛里那听说过了。她抿唇，无意追究他家庭的隐秘，只点了点头。
她问：“你觉得今天那两人是科瓦罗派来的？”
丘利轻耸了下肩：“或许是吧。”
科瓦罗还是总督，现在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差别。
伊岚沉吟片刻，忍不住说：“怀特教官已经在基地任职近10年，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怀特虽然出身三狮星，但在伊岚看来这根本不是他为科瓦罗，或是为总督犯下这种重罪的理由。
不只她会这么想，换成是谁都想不明白。
在后勤基地，怀特一直是位受人尊敬的教官，他有联邦军籍，衣食住行样样不缺。基地教官的责任并不繁重，他不用上战场，甚至不必去边境，等到年满退役就能拿着丰厚的津贴到任何一个B级以上的星球定居。
后勤队的平均军龄不长，他可以选择在40岁之前退役。而联邦人类的平均寿命是120岁，他还有很长的一生可以幸福安稳的度过，又何必背叛联邦军转而为一个C级星球的总督卖命？
“可你不也很早就开始怀疑他了吗？”
丘利接话道。
在他们谈交易的那个晚上，伊岚就和他们说起过对怀特的怀疑。
他说：“你告诉我他毕业于三狮星军事学院后，我便委托人去查了。军事学院的学生档案会录入家庭信息，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伊岚一时侧目。
说来好笑，丘利觉得自己能看懂她眼底的那丝怀疑。
自从他们认识后，他给人的映像就是个虚弱无力、且随时可能遭受死亡威胁的可怜蛋。
所以伊岚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
丘利因此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诚心地解释：“我的名下的确留不住什么可用的人，但好在卡洛里可以。”
卡洛里有个手握实权的父亲，还有个挂念他安危的舅舅，他从来不缺使唤的人。
而卡洛里信任的人，丘利基本都能联系，也几乎都能调用。
伊岚默了默，由衷感慨：“你们的感情很好。”
她来到H011708星后也交了不少朋友，但说实话，她没有自信和其中的任何一个建立像他们之间那样深厚的情感。
卡洛里为了丘利能豁出性命相助，伊岚扪心自问，她想不到自己能为谁做到这种地步。
丘利笑笑，并不否认：“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言语间颇有些笃定和自豪。
话说到这，伊岚又想到些别的，她迟疑问：“可是，你觉不觉得今天他们好像并没有打算杀你。”
如果他们是因为丘利放出的假消息，为了所谓证据而来的话，按理说来都来了，拿证据的时候想着顺带把上次没完成的任务做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是看他们今天的表现，好像他们对丘利的性命从来就不感兴趣似的。
怀特的确来找了伊岚，想从她这拿走所谓证据，但红发却显然是奔着边境军去的。
他们杀了五个人，没有丘利，也没有伊岚，全是边境军。
不，不全是。
那个最先丧命的会议主持，可怜的家伙，他只是被后勤队派来辅助会议进程的。
伊岚甚至觉得，怀特从她这要走证据是不是其实才是顺便。
她这么想着，却没说出口。
她又想起红发死前所说的“叛徒”两字，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伊岚说的也是丘利想不通的地方。
第一次暗杀发生后，他以为想杀他的人是为了给继任总督扫清障碍。
那时他还幻象着自己在总督心中占有分量，幼稚地将科瓦罗的行为归咎于争宠。
之后想通了，他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眼下他还好端端坐在这，被抬去治疗的人成了卡洛里。说是误伤，还不如说是个意外。
“是啊，真是奇怪……”
他也有隐忧，总觉得事情并没有结束，至少不会结束的这么简单。
但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用。
他苦笑一下。
从前他争得太少，如今才发觉两手空空，前路陷在重重迷雾中，一时半会儿根本理不清楚。
“对了，还没多谢你告知我伊西多·嘉比的事。”
他说：“稽查队没有应对沙虫的经验，如果不是你看见他们对稽查队员的端脑动手脚，我还不知道她会跟来。”
他说：“昨晚你走后我想了很久，她这次来，或许也和科瓦罗有关。”
说到伊西多·嘉比，伊岚不由得竖起耳朵。
“这么说你们是旧识？”
丘利点头：“是的，我们的确从小就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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