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万顷波光粼粼。
涟漪中的每一丝波纹都勾勒出精灵般跃动的金光，仿佛有人往水里洒过许多碾得细碎薄脆的金箔粉。
半云踩在细软的白沙上，如坠梦境——
片刻前，方流夜为自保砸破了回溯镜，而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完他传来的讯息，就被一道漩涡似的白光“吸”进了这里。
现在的状态，半云很熟悉。
简直就是考前临时翻开书，看了眼要背的课文，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记住了，结果一关上书，就开始和抽成真空的大脑左右互搏，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眺望向黄昏时的大海般的景象。
至于自己目前所处的这个地方，半云也完全不知道是哪里。原书里似乎也没有类似的描述。
半云两眼一摸黑，对着翻涌不息的海浪发起了呆。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慢慢浮起一个头。
……人头？！
半云差点一跳三米高。
一双眼睛浮出水面，熠熠闪光。
声音却仍压在水下，闷闷的。
“你的宿主把我打破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而且为什么这个头看得见她，但是……既然说是她的宿主，也就是方流夜打破了“他”，难道这个露出水面的头是——
遍览群书（小说）的半云快速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指着他说：“难道……你是回溯镜的器灵之类的存在？”
她还有句话没问出口——为什么只有个头？
“你这话说得可真不好听。吾乃镜中仙，才不是器灵那种低级的东西。”
……有什么区别？
半云很想问，但瞥见这个头不快的眼色还是硬生生地把疑问吞下去了。
“是，镜中仙大人。”半云嘴角微抽。
她想起自己担心的事，忙问道：“那么您知道我的宿主，还有其他映入镜中的人现在都在哪里吗？”
露出水面的浅金色双眸有些无机质的通透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不说话。
半云怀疑……这个头是不是要得到“她会赔偿”的保证之后，才会开口？
少女有些郁闷。镜子也不是她打破的啊，怎么就要让她赔呢？
但自己毕竟是和宿主休戚相关的心魔，半云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并老实地准备替方流夜补偿这个自称“镜中仙”的头。
“他”露出水面的，除了一双浅金色的琥珀质感的眼睛，还有半截浸入水中、颜色奇异至极的头发。
似乎是烧得火红的熔炉中化成液体的白银，光可鉴人，仔细一看，更是像极了压在玻璃下的水银。每一根发丝上都晃动着银亮纯净的金属光泽，根本不适合出现在人的脑袋上。
这让“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个人。
半云蹲下，目光尽量平视，并稍稍错开，“我要怎么做才能补偿您？”
“他”终于又说话了。
“如果你能从这里出去，我再告诉你。”
半云截住话头，追问道：“从这里出去？那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是回溯幻境的源头。你的宿主可真是乱来。”
镜中仙恹恹地说，语气听起来情绪不高。
“如果按照正确的使用之法，镜中只会出现映镜者一人的记忆。”
“可他将我的本体打碎，便拉了许多无关的人进来。他们所有人的记忆都混杂在一起，无法再相互独立、保持稳定。”
“作为与我类似的灵体，你的记忆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构成，所以不会有这个问题。”
“但如果你想出去，你就得破除他们由记忆滋生的幻境。”
半云听得愣住，顺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望去——
“这几个人的意识很特别，他们的记忆对幻境造成的影响比其他人都更大。”
翻涌的浪潮不知何时停下了。深蓝的海面仿佛被时间凝固，不起一丝波澜，平滑如镜。
映在水面上的流金般的夕阳忽地一漾，便碎落成千千万万片晃眼的灿金。一息后，复又重组成一张张半云有些印象的面孔。
女主阮清清、男配何淮安、女配宋音羽与席紫菱……半云一个个看去，发现都是原书中有名有姓的主要人物。不过他们都紧蹙着眉，看起来状况不大好。
她忽然出声问：“……那我的宿主呢？他也被困在幻境里了吗？”
蓦地，镜中仙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
“他的问题可大得多。因为是他亲手打破的回溯镜，气息融合，所以每个人的记忆幻境里都可能掺了一分他进去。”
“他”的目光幽幽转回半云身上，“看来，你有的是事要做了。”
“但是——”
镜中仙姿态优雅从水中站起身，逐次露出形状姣好的嘴唇与下颌，还沾着润泽的水亮。接着是修长的脖颈、纤秀的锁骨、稍显瘦弱却不失力量感的胸膛……
“如果你选择放弃破除这连我都觉得棘手的幻境，你也可以就此留下来，和我作伴。”
半云的注意力压根没在他说的话上。
她的目光一呆——原来他不止有一个头啊……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怎么不穿衣服的啊！”半云光速挪开视线，手忙脚乱，尴尬地微恼道。
镜中仙的语气相当自然，似乎丝毫不觉得羞愧。
“衣物有什么用。我的身体如此完美，何必遮掩？”
半云欲哭无泪。这人怎么这样。
少女几个箭步窜到他身旁，甚至不在乎自己的裙摆泡在了水里。她踮起脚，一双手刚搭在他两边肩膀上，就狠狠地向下用力——
镜中仙直接被按回了水中，只露出一双茫然的眼睛。
“……你干什么？”
“反正，没人可以不穿衣服出现在我面前！”
半云红着脸故作强硬地说。
“你真奇怪。”静了半晌，他说。
半云忍不住磨牙。奇怪的人是他才对吧！
不过她从刚才的对话中觉出这个镜中仙似乎不是很难说话。无论跟谁过不去，都不要和出卷老师过不去——这是半云身经百战后得出的宝贵经验。
她缓了缓，又换上一副有些讨好的语气：“镜中仙大人，您能给我一些提示吗？”
“就算您说了，要破除他们的幻境，可究竟要怎么做呢？”
镜中仙被她按进水中之后，便真的没再露出脖子以下的部位。取而代之的，他开始吐泡泡。
蔚蓝的海水中，一颗颗晶莹的小气泡“咕噜咕噜”地接连上浮、破裂。
半云看着他有些幼稚的举动，颇为无语。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而镜中仙的声音就在气泡“噼啪”破裂的间隙响起，清澈冷静。
“每个人都有恐惧的事物，对吧？你应该也有。”
“让他们敢于直视。这就是破局之法。”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语气十分奇怪，和之前都不太一样，似乎想起了什么。
半云似懂非懂，她还想追问，却在还没来得及开口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放大——
镜中仙忽然一伸手，将她扯下了海。
她完全没预判到这个操作，令人惊慌的失重感顿时涌遍全身！
跌入水中前，半云看清那张脱离海面、暴露在空气中的面孔——银发滴水垂落的他面无表情，金色的瞳眸中却仿佛压抑着什么极为激烈的东西。
下一刻，少女彻底落入海中。
半云的意识霎时混沌。
似乎有很多零落的碎片从眼前划过，像电影预告剪辑那样。她浸泡在繁乱不成章的记忆中，自己也仿佛被扯碎，变成了丝丝缕缕的过往的连接体。
不知过去了多久，半云模糊的视线终于凝聚起来。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皮肤白皙、脸颊饱满，看起来十分可爱。就连身上略显宽大的青色道袍也规规矩矩地穿好了。
他正跪在木席上，嘴唇微抿，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她已经进入幻境了吗？这个幻境的主人就是这个小孩子吗？
半云有点气。
说起来，那个镜中仙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突然把她拉下水了啊？
太考验一个旱鸭子的心脏了吧！
半云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还是那样介于实体与虚形之间。
她尝试在心底呼唤了一声“小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从自己被“吸”进回溯幻境的源头，见到那个镜中仙的时候，她就没再听见他说话。
他还在吗？是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吗？
半云疑惑。
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她也没办法把他给找回来。
究竟要怎样才能破除幻境？
虽然镜中仙说，要让人直视恐惧，可到底要怎么做？她又不知道幻境的主人害怕什么，更别提让人直视了。
半云躲在帘后，暗中观察。
那个小孩子就这么安静地跪在空无一人的静室中，没有一丝异动。
一盏茶过去，半云稳如泰山。
半个时辰过去，半云坐立不安。
一个时辰过去，半云终于站不住了。
让那么小的孩子跪这么久，也太狠了吧？而且这样对膝盖很不好。
半云悄悄从帘后转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幻境，但无论是谁，她都得做点什么吧。
自忖不会被其他人看见，半云直接走到了小男孩身前。她还在摸着下巴，思考怎样才能让他站起来时，突然觉出一丝不对劲——
小男孩不知何时仰起了头，一双本来就大的黑眼睛睁得更大了。
……他的眼神，就好像能看见她一样。
半云还抱着侥幸心理，回头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可背后只有雪白的墙面。
她犹不死心，指着自己，颤颤巍巍地小声问他：“你是不是能看见我？”
小男孩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点了点头。
……怎么会呢？！她刚刚试过了，明明自己还是不凝聚注意力就碰不到实物的状态啊！
半云又觉得脚底发麻了。难道是因为幻境的缘故？
“你是谁？”
小男孩问她。他一手攥成拳，有些紧张地压在膝盖上。
半云奇异地想起了第一次方流夜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不过他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小孩子应该不是方流夜。
“我不是坏人，”半云这话一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要拐卖小孩的怪人，于是她立刻又接上下一句话，声音用尽全力地温柔，“你在做什么啊？”
那孩子望着她犹豫一会儿，还是诚实答道：“我、我做错了事，母亲让我在这里跪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未免太久了吧！
半云咂舌。
她不禁追问：“你就一直这么跪着吗？反正也没人看着，你时不时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吧？”
“不，”小男孩恐惧地摇摇头，指她身旁，“有、有人在看着我。”
半云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
她偏头一看，出乎意料地只看见了一只摆在高柜上的小木雕。
雕的是匹狼，尖耳突鼻。
看起来普普通通，眼睛不会诡异地转溜，只有张开的嘴里牙齿很尖利这点有些不寻常。
似乎不像什么特殊道具。
半云随手拿下来，奇怪地翻来倒去地查看。
“为什么你说它在看着你？”
半云觉得它没什么特别之处。
一直显得颇为冷静的小男孩忽然牙齿打颤，大颗大颗的泪珠顿时涌出眼眶，“快把它放下！”
半云指尖有丝轻微的虚幻蜇痛。
她低头，看见木雕不知何时长出锋利的尖刺，穿透了她的掌心。
不过幸好，她的注意力被小男孩的话分散了少许。木雕在长刺的瞬间就穿过她的手掌掉在了地上，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少女甩了甩手，惊魂未定，“居然还有这种事？”
修仙世界就是不一样！
她虽然表现得有些惊讶，却毫发无伤的样子，让小男孩的眼泪都顿住了。
他呆呆地再次仰望半云。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白衣的少女亮得像抹月光。
为什么……这个人会没事？
555在写了在写了 就要苏就要苏（被揍）
爱小天使们！！（大橘碰瓷倒地露肚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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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镜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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