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都没事忙吗！”苏老大笑着赶人。
工人们见没热闹看了，三五成群地散去，兴奋地回顾刚才革委会的朱主任被一个小姑娘整得说不话来，就很乐。
大礼堂里的人如潮水般褪去，只剩苏雨浓一行人面面相觑，脸色略有尴尬。
“刚刚那个……”
苏雨浓低头，用脚画着圈圈，有点不敢看面前的父子二人，一个是亲爹，一个是亲哥。
这要怎么解释呢？
“雨浓，你来。”苏老大看了一眼莫泊如，尴尬中带着客气，“莫工，你先回去整理休息休息，一会儿中午吃个饭，我们再聊。”
莫泊如目光在少女怂怂的脸上转了一圈，唇角微微上扬，把散开的袖口扣上，冲几人点点头，背脊挺直地走出大礼堂。
苏雨浓霜打的小白菜一样，焉哒哒地跟在苏老大身后，她忘了现在自己只是一个十六岁不到，在法律上还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
做那种重大决定也没和如今的父母家人征询意见，多少觉得有点忐忑。
“国贤，你带张大夫去附近转转。”苏老大走到一半，回头吩咐儿子。
默默跟随在后面的苏国贤一愣，张云芳和他对视一眼，慢慢低下头去。
“哥啊，你帮云芳姐背一下医疗箱，她走了一夜，应该很累了。”苏雨浓不忘叮嘱自家那个直男大哥。
说完，不再关注身后的二人，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不知道苏老大单独把她叫走，要说什么？
此时，酝酿了一个早上的巨大铅云再也兜不住，雨滴飞快地随着风往地上噼里啪啦砸。
父女俩儿来到一个小亭子里躲雨。
“雨浓啊……”苏老大转过身看着低头扣手指的闺女，神色很复杂。
这语气令苏雨浓头皮顿时一紧，头都没敢抬，忐忑道：“爸，你说，我都听着。”
“你……”苏老大犹豫好一会儿，语气复杂极了，“你是不是觉得莫工长得好看，就想和他定亲？”
毕竟，他闺女从小就喜欢模样好看的男娃娃，看到好看的就走不动道，打小就这样。
要不是这样，之前能看上那个小白脸知青？
苏雨浓猜想了很多种苏老大会和她说什么，可就是没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她震惊地抬起头，微微张着嘴巴，一时失语。
亲爹这话虽然委婉，但意思不就是：你看上人家脸了吧？色迷。
“爸，不……”
她刚张嘴想解释，苏老大又语重心长道：“你不觉得他太老了吗？”
“诶？！”
“你还有几个月满十六岁，莫工都二十二岁了！”
“可是……”苏雨浓穿书前也二十六岁了，认真算起来，她比莫泊如大四岁咧！
这叫她咋解释，无语纠结半天，心一横牙一咬：“没错，爸你说对了，我看上他脸了。”
完犊子，以后自己的形象在亲爹这里再也洗不白了。
苏老大看着自家小脸倔强，小小只的闺女，愁得眉毛打结，摇摇头，还能咋办？
当然只能同意了，谁叫他苏金福疼闺女，叹气道：“行，先说了，定亲后至少二十岁才准结婚。”
“为什么呀，妈不就是十七岁嫁给你的嘛？再说，咱村好多女孩子十七八岁就嫁人生子了。”苏雨浓见他高高一个汉子愁眉苦脸，有心打趣。
“你小丫头懂啥呀，莫工人年轻有才能，迟早要被上面调走。”
苏老大一本正经地说，余光瞥瞥女儿，老神在在，“趁你爸还在林场干活，多给你观察观察几年。你还年轻，都不知道很多城里人，在村里娶个媳妇儿没几年离婚跑了，到时候哭的地儿都没有！”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舍不得闺女早嫁，想多留她在家待几年。
“那我妈？”提到姜秀娥，苏雨浓轻松些的心情顿时没了。
瞅见闺女那忐忑不安的小表情，苏老大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豪气地拍着胸脯：“没事，交给你爸！”
“嗳，谢谢爸！”苏雨浓眉毛弯弯。
“行了，少说外道话，你可记得答应爸的话，二十岁再嫁。”苏老大不忘提醒。
“爸，雨停啦，咱们走吧。”苏雨浓点点头，笑着走出亭子。
六月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刚才还瓢泼大雨的天，这会儿有一缕缕金色的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穿透，天地间逐渐越来越亮。
雨过天晴，窝在宿舍打牌休息的工人们又乌泱泱一片拿着工具出来干活了。
“爸，我想和莫工单独说几句话。”苏雨浓见众人出去搬运木柴，提出想见莫泊如的请求。
“你要跟他说啥？”苏老大不放心的目光扫来，“担心他不愿意？”
她爹这个人果然粗中有细，苏雨浓心里赞叹，咳了咳，“就说几句话，他不愿意就算了。”
“我闺女这么好，他凭啥不愿意？”苏老大不爽了。
苏雨浓笑笑，心想：莫泊如那个人，通身气质一看就出身良好，以她对以后历史走向的了解，只要他的父辈能活下来，平反是迟早的事。
据她所知，文化运动重大冤家错案平反这件事，正式发布文件通知是在一九七九年年底，但实际上等明年十月运动结束，冤家错案的整丨风就小范围陆续开始了。
莫泊如这个人出身可能极好，若不是因为文化运动，他们大约没什么机会遇见。
所以，推测到莫泊如的出身不简单，苏雨浓反而决定敬而远之，她不是恋爱脑，也不打算抱大腿。
但苏雨浓想报恩，如果不是莫泊如，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大概就小命无辽。
苏老大带着她来到单人宿舍区，“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喊人。”
这一片片职工宿舍区盖在山顶上，四周绿树成荫，植被繁茂，风景宜人。
工人们出去干活，大多数窗户开着通风，苏雨浓能看到里面，一个大房间放十几张上下床，居住条件十分有限。
在这种情况下，莫泊如能住到单人宿舍，还不被人嫉妒说闲话，甚至敬佩喜爱他的人居多，做到这一点显然很不容易。
大约十分钟后，两人并排出来了，苏老大壮，莫泊如清瘦修长，比他还高小半个头。
“你们就在这里聊吧，我在那里。”苏老大走远大约一百米，面朝他们一眼不错地看着。
青年静静地站着，像悬崖上的一株青松，他眼神平静包容，并不催促有些尴尬的少女，也没有不耐烦。
“那个，早上的事，很抱歉，冲动决定了。”
苏雨浓轻声说，然后仰头看着他，“我想你大概也能猜到朱主任背后的险恶用心，他笃定你不会愿意，故意整你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个搞你的理由。所以，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如果你拒绝，这事就作罢。”
“嗯，你说。”青年的眼中像蕴着一汪山泉，清冷温柔。
“不管我们定不定亲，他都觉得是搞到你了。既然如此，那就定亲，我快十六岁了，但真正结婚肯定还早。等过几年，不说他还记不记得这件事，还在不在那个位置上，就说你可能都被调走了。”
莫泊如神情专注认真，看着眼前的少女条理逻辑清晰地跟他分析，眼睛自信而明亮。
他突然想到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女孩，总是自信明媚，可在他家出事后，对方平日的温柔笑语全数殆尽，只有横眉冷对，还公开表示与莫家，与他这个坏分子未婚夫划清界限，断绝往来，坚定革命的决心……
“最重要的是，或许这场运动就要结束了呢？”苏雨浓眼睛明亮，发着光一样，她说：“到时候，什么朱主任，牛主人，苟主人，马主任，谁还记得他们？他们的权利既是因这场运动而来，又怎么不会因这运动而走呢？”
莫泊如听到这番话，心神狠狠一颤，她……怎么什么都敢说？可是，又说得那么有道理，说到他心坎上了。
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想相信，专注地盯着少女，内心上演着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历史上，哪一场政z运动会持续几十年？你要相信，黎明总会到来，你要相信，充满鲜花自由的美好世界，它一定会到来。”苏雨浓的神情诚恳而真挚，她想到这些收到有心人迫害的无辜人，轻声鼓励道：“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呢？”
苏雨浓真的很想告诉眼前迷茫沮丧的青年：就在明年，一九七六年十月。
可她不能说，历史的大势不可逆。
莫泊如内心震撼，白皙的喉头剧烈滚动着，久久没发出声音，整个人木愣愣地立在原地。
“所以，暂且避开朱主任的纠缠，那就定亲，等过几年你调走了，或许我也去上学了，这个定亲我们可以不作数。到时候我们双方有各自喜欢的人，送上祝福即可。”
苏雨浓前面铺垫那么多，终于把最后这些话讲出来了，心里像放下一块大石头。
“你，愿意吗？”
青年眼里那潭清冷的水，静静地在深处翻滚沸腾，他点点头：“好，我明日就到你家提亲。”
说完，他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其实，苏雨浓也觉得怪怪的，怎么搞得像她在求婚一样？
“那……好，明天在家等你，我，我走了。”
丢下这句话，她大步走向苏老大，苏老大见她神色不对，脸一下子拉得很长，似乎还瞪了莫泊如一眼。
“那小子不答应？”
问这话的时候，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弯着腰，表情和语气一会儿凶恶，一会儿小心翼翼。
“答应了，我跟他说了，以后我要不喜欢他了，随时解除婚约。”苏雨浓故意骄纵地说，其实是给父母打个预防针，当前权宜之计，以后方便各自嫁娶而已。
苏老大这才满意，问什么时候提亲。
“明天就上门。”
“这么快？”
苏老大又不满意了，这么快，哪里有时间准备提前的事？
他黑着脸，暗想：明天定要给那小子一个下马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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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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