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旭日之都。
五光十色的霓虹不均匀地泼洒在夜幕中,地下都市最中央的摩天大厦内,衣着得体却戴着面具的贵客来往如织,互相举杯交谈,仿佛正在举办一场华丽的面具舞会。
一位穿白色西服的年轻人正要进入大厅,却被当班的侍者拦下。
“先生抱歉,请出示您的请帖。”
那名年轻人抬起头,从光脑内调出电子邀约函展示给侍者。
侍者核对邀约函上的照片,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他大概十六七岁左右,长相普通,却拥有一双湖泊一样浪漫宁静的眼睛,唇角始终带着从容的微笑,举止优雅得体,很符合侍者在新闻或各种星网直播中所见过的名流贵胄形象。
邀请函右侧写着他的名字——西斯.卡彭特。
侍者快速检查邀请函的真实性,随后鞠躬道:
“实在抱歉,卡彭特先生,最近半年里已经有两位政商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遭到刺杀并惨死,出于安全考虑,我们不得不仔细审查。”
“理解。”名叫“西斯”的年轻人说,“梅德尔星地下赌场主人凯恩去世的消息现在还挂在星网热搜上,是我我也会希望宴会的审查更加仔细,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感谢您的理解。”
侍者将面具递给西斯,目送他像一尾游鱼融进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名利场中。
“咚,咚咚——”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整个大厅的灯光由明转暗,仿佛被施加了时间凝固的魔法,先前的欢声笑语一瞬消失。
侍者不知何时起换了一批,有序地引导大部分客人们离场。
舞会结束,但正头戏在这时才刚刚拉开帷幕。
舞池中央升起一座巨型高台,猩红幕布紧紧闭合着,只有少数身份神秘的客人有机会被留下,他们依旧戴着面具,按次序落座,安静地等待整个星海最盛大的、十年一次的地下巡回拍卖会开始。
“西斯”坐在后排的角落里,很轻地打了一个哈欠。
所谓地下拍卖会,顾名思义,总是拍卖一些猎奇的、不那么合法的、见不得光的东西,以满足一些大人物们特殊乃至变态的爱好。他认为自己对于金钱的爱朴素务实且大众,通常不会轻易出入这种场所。
因为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特点——贵。而这个特点将对他的爱好造成毁灭性打击。
“今夜拍卖的第三十五件卖品——厄斐那之泪,是自由联盟参议员布莱恩.威斯顿的心腹下属寻找多年的收藏品,那位参议员近来已经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拍下厄斐那之泪后,你有大约百分之三十五的几率能通过他的心腹下属和布莱恩搭上线,然后杀了他为阿莫拉报仇。”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时桢,时桢?”
如雷的开幕掌声中,微型通讯器里传来SL2024疑惑的询问。
然而被她呼唤的人却像是呆住了一般,双眼紧紧盯着高台上幕布拉开后的第一件展品,坐姿由舒展地靠在椅子上改为微微身体微微前倾,通过脑波与SL2024交流:
“SL2024,快帮我看一下,我的眼睛是不是聋了。”
SL2024不解地将数据流接入地下拍卖会网络中,借着角度刁钻的摄像头视觉,它看到展台中央摆放着一个做工精巧的笼子,笼身上缠满漆黑的荆棘与艳红玫瑰,透过这些华丽外饰,依稀可见里面有一位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那名年轻人四肢修长,身材高挑,金色微卷的头发仿佛洒满阳光,在冷峻的灯光下呈现毛茸茸的柔软光泽,而他面向观众席的半张侧脸皮肤苍白,五官仿佛雕塑一样俊美却极有攻击性,尽管眼睛闭着,但……
“你快帮我看看,笼子里的人像不像那谁?”
“……”
SL2024沉默下来。
但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确认。
不少人已经开始为第一件展品展开竞价,在一声比一声高的叫价浪潮里,时桢始终保持沉默,双手交叠着,内心有一种看到仇人下海的尴尬与复杂感。
遥想上一次见面还是半年之前,他和那谁合作杀了首领,他那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帝都,于是用两枚星币雇佣那谁代替自己为阿莫拉报仇,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彼此的消息。
要不是今天这出戏剧性的相逢,他甚至以为两个重获自由的杀手这辈子也不会再产生交集。
虽然伊尔加泽确实猎奇、不那么合法、见不得光,符合地下拍卖会卖品的一切特征,但唯一有一样——他不是个东西,且不该卖到五百万星币这么高昂的价格!
台下喊价声还在继续,伊尔加泽身价一路攀升,SL2024问:
“他应该不是主动的,要救他吗,时桢。”
时桢陷入纠结。
他和伊尔加泽当了8年死对头,互相合作也互相谋杀,看不惯又干不掉对方。如果是以往的话,见到伊尔加泽沦落到这样的下场,时桢觉得自己只是拍照记录并且袖手旁观就已经算是心地善良心胸开阔了。
但偏偏伊尔加泽在半年前同意了那一场两枚星币的不公平交易。
时桢至今讨厌并且看不惯伊尔加泽,但这并不妨碍他不想欠对方。
何况他还有一些疑问需要对方解答。
想到这里,时桢动摇了一下,摊手:“你知道的,我赚钱也不容易,花销超过两枚星币的话我会心疼,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主动的,万一人家愿意当小白脸呢?”
“不管他吗?”
“最多拍卖会结束后我跟上去确保他的安全,花钱不行,我们的资金全是为厄斐那之泪准备的。”
“好吧,那……”
SL2024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在时桢旁边轻轻落座。
时桢状似不经意地打量身边的人一眼,那个人也轻轻颔首,对时桢报以礼貌微笑。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时桢忽然对SL2024道:
“今晚不行了,我们不仅不能拿到厄斐那之泪,还要尽快撤。”
坐在他身旁的那个人身上有淡淡的烟草气,那种烟草来自于遥远的珍珠星,因为不受欢迎且原料中含有致幻成分,早已停产二十年,但却格外受长期星际旅行、大半生都待在星舰上的星盗喜爱。
很少有人知道这种烟草,但时桢从前执行任务时长期混迹星盗群中,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
那个人的右手上戴着一只名表,但手上没有保养痕迹,无意漏出的手指指腹有握枪多年才会出现的厚茧,左手插在兜里,落座时右手的动作很不自然。时桢猜测他的惯用手应该是左手,他杀人的动作一定格外利落。
对方是星盗,竟然有星盗堂而皇之地混进了旭日之都地下拍卖会的会场。
时桢意识到事情有些大条。
这里的人虽然都戴着面具,但无一不是背景深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以他们对自身安全的重视程度,就连他和SL2024想捏造身份混进会场也精心准备了整整半年,而现在一个星盗就坐在他旁边,对方想要干什么不用脑子想都能明白。
唯一疑惑的一点是,旭日之都作为联邦调查局的主场,星盗都混进会场了,许朔是真的一点也不知情还是另有所谋?
时桢现在一点也不想被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阴谋中,他了解许朔,一旦被许朔发现099重回旭日之都的端倪,对方又会像鬣狗一样紧紧咬住他不放,给他的一切行动造成困扰。
机会可以再找,现在必须尽快离开。
想到这里,时桢表面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水,然后加入第一件商品的所有权争夺战中。
他敢肯定,整场拍卖会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伊尔加泽,他只要把对方买走,然后装成色狼急不可耐地把对方带回去就是最不引人怀疑的快速离场方法。
“六百万。”
“六百五十万。”
“……”
“八百万!”时桢报价。
部分人扭头看向角落里带着狸猫面具的少年,隔着面具,时桢云淡风轻地朝每个人颔首,内心却实打实在滴血。
毕竟他从来没有觉得伊尔加泽可以贵到这种地步。
第一件商品拍卖结束,侍者带领时桢去看他买下的商品并结清货款,时桢强迫自己用色眯眯而不带嫌弃的眼神盯住伊尔加泽,随后朝侍者露出心照不宣的微妙笑意。
侍者也露出意会的微笑,带他们从私密通道离开摩天大厦。
离开的过程很顺利,时桢将伊尔加泽扔进后备箱,坐上驾驶位,按下飞梭启动按钮。
十分钟后,枪响和尖叫声响彻摩天大楼,将霓虹的光线搅动得无比扭曲。
时桢将伊尔加泽的手臂搭在肩上,将人扶回酒店,然后扔在室内柔软的地毯上。
城市的夜色被光污染切割成无数不规则的小块,星光黯淡,远处的警笛声不断闪烁,星网上有关拍卖会遇袭的匿名讨论也充上热搜,压下赌场巨鳄凯恩的死讯。
时桢按下按钮,打开落地窗,夜风扑面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独属于旭日之都的迷醉与混乱空气被压入肺中,再长长吐出,熟悉的感觉令人晕眩。
他站在窗前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远处摩天大厦的动乱已经平息,才终于回头,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伊尔加泽,试探道:
“那谁,醒醒。”
伊尔加泽依旧没有动静,仿佛死了一样安祥。
时桢皱着眉,缓慢而谨慎地靠近,在他身边蹲下,然后探了探他的脉搏。
坏消息是人还活着。
好消息是他的体表温度很高,衬衫腰腹部的位置有大量鲜血渗出,马上就快死了。
时桢捏着鼻子扒开对方的衣服,果然发现伊尔加泽身上有大量的伤口,甚至还有一枚稀金子弹卡在他的右肩胛骨上,伤口暗红发肿,一旦处理不好就会有感染去世风险。
本着花了钱就不能亏本的心态,也为了以后能二手贩卖掉伊尔加泽,时桢简单为对方清理并重新包扎了伤口。
做完一切后,他想了想,实在把握不住神经病睁眼见到他会做出什么非正常举动,于是干脆把对方的右手腕拷在墙头,头上套上麻袋,做足安全防护措施。
*
上午七点,一轮初升的旭日高高悬在旭日之都上方,太阳的温度将夜晚纸醉金迷的迷乱气息蒸烤干净,森严感和科技感共存的大楼朝天矗立,远处的贫民窟蜷缩在高楼大厦铁灰色的影子里,像巨人身上微不足道的流脓疮口。
旭日无比公平,将夜晚羞于示人的一面悉数暴露在大众视野中。
伊尔加泽缓慢地睁开眼,视线首先接触到的是一片灰蒙,些许亮光从灰蒙布料的缝隙里漏进他眼中,提示自己身处在一个明亮的环境中。
长期藏身在阴暗里的人没有一个喜欢将自己暴露在光线下。
他皱着眉,果断地翻身而起,直到右手腕传来叮当碰撞的锁链声,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囚禁了。
而他制造出的动静似乎也惊扰了屋里的另一个人,那个人刻意制造出明显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属于中年男性的沙哑又怪诞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
“你醒了,手术很成功,你现在已经不能算一个男人了,以后乖乖跟在大爷身边当宠物,做得好大爷可以考虑解开你手上安装了炸弹的锁,做不好的话大爷就把你卖给星盗,听清楚没有?”
麻袋下的面孔沉默了一秒,忽然放松紧绷的肌肉,然后开口:
“你要是真的很闲就去看狗血电视剧,那些拙劣注水的剧情都比你讲的套路有趣,时桢。”
“老实说,某人还能活着出来蹦跶,让我感到很惊讶。”
伊尔加泽活动了一下手腕,自顾自地摘下套在头上的麻袋,眉梢一挑,那张安静时还算英俊的脸上,凉薄又欠扁的笑容让时桢一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他抱着手臂,同样针锋相对:
“但那谁落到现在的地步,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怎么样,八百万,居然被自己最讨厌的人救了,恶心吗?”
伊尔加泽重新调整了坐姿,笑容更加愉悦:“很抱歉,中二病先生,我没钱。”
说完还嫌不够,又补了一句:“有也不还。”
时桢心平气和地将他的挑衅照单全收,还理解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你虽然是个神经病,但脸长得还勉强能看,在我的运作之下,把你卖二手的价格一定会比八百万高。”
“为表感激,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把你的消息出卖给全世界。”
“你提醒我了,得先把你的舌头割了手指剁了打成傻子再卖。”
“……”
两人一句赶一句地互相挑衅着,直到SL2024出声提醒,时桢终于记起正事,来到伊尔加泽面前,半蹲下身道:
“我救了你,作为交换,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放你离开怎么样?”
伊尔加泽盯着时桢的眼睛,金色眼眸里浓郁的玩味和好奇堆聚在一起,泛出邪恶又孩子气的恶作剧的颜色。
他大大方方地说:“你问。”
时桢将一切都看在眼底,但他不需要伊尔加泽诚实的回答,一个人偶尔流露出的微表情、小动作同样可以判断话语的真实性。
“第一个问题,你刚刚是怎么在第一时间认出我是谁的?”
时桢对自己乔装和潜行的技术很有信心,一个杀手如果没有高明的伪装技能的话早就死在执行任务的第一天了。
他自认为刚刚没露出什么破绽,也没有暴露过多的信息,但偏偏伊尔加泽总是能轻易认出他。不只是这一次,而是每一次。
“气味。”
时桢古怪地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根本没有多余的味道。
如果伊尔加泽没有说谎,他只能将一切归因于狗的嗅觉神经是人类的一万倍。
“第二个问题,你明明很讨厌我,很希望我早点去死,为什么那个时候选择开枪?”打偏了本该刺向他心脏的刀锋。
他说的不清不楚,但伊尔加泽听懂了他口中的“那个时候”,仰脸看他,以懒洋洋的遗憾腔调回复:“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只是想先一步杀你,谁能料到子弹打偏了呢?”
他说到这里话锋又一转,“还是某人觉得自己魅力无限,关键时刻感化了我所以让我选择和你化敌为友不顾一切地救你?”
时桢甚至懒得搭理他。
伊尔加泽见他不信,感慨道:“看来世俗的毒打终于治好了你的中二病。”
“但世俗好像拿你这个神经病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
时桢知道两个人再说下次只会又一次没营养地吵起来,没有过度纠缠于这个话题,表情严肃地直视伊尔加泽的眼睛,进入了这次问话的核心,
“第三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伊尔加泽。”
“我指的不是八岁那年我们在暗域走廊上的第一次见面,而是在更早之前,那时候我就已经认识你了,是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时桢很久。
他和伊尔加泽水火不容的关系持续八年,他曾经以为根源在于走廊上的初见。
时桢讨厌伊尔加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伊尔加泽讨厌他。
至于伊尔加泽讨厌时桢的原因却始终是一个谜,总不可能真的一见面就讨厌上了吧?
但如果早在更早之前,他们就见过面呢?在时桢记忆一片空白的八岁以前,他见过伊尔加泽,还得罪过他,一切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伊尔加泽听到最后一个问题,唇角的笑容冰冷起来,尽管姿态依旧闲适,但眼神里又重新出现了疯癫的意味,他道:
“你猜得没错,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
“八岁之前的我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你一直恨我到现在?”
“是你先讨厌我的,时桢,因为你讨厌我所以我也讨厌你。”
时桢没想到居然会得到一个这么幼稚的答案,于是追问:
“那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伊尔加泽将头扭向窗外,时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一句像是疑问又像是嘲讽的话语——
“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嫉妒。”
小可爱们,这篇缘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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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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