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池素太可怜，林鸿和许茹并没有因此而轻待她，反而对她更好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许茹带池素逛落光的夜市。
街道上人头攒动，欢声笑语萦绕耳畔，处处张灯结彩，烟火气息很浓厚。
池素拿着许茹给她买的糖葫芦，身后是翠英和桃红，她们提着好几个包裹，都是许茹给池素买的东西。
有衣服，有首饰，还有吃食，唯独没有护身的灵器和符箓。
池素觉得许茹的防备有些多此一举，因为就算那些东西放在她面前，她也不知道如何使用。
她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那些灵器在她面前不过是一堆废铁，符箓不过是普通的黄纸。
但这些东西却能轻而易举的要她的命。
池素有些懊恼的咬了口糖葫芦，脆甜的糖衣在口中碎开，舌尖上弥漫着山楂酸涩的果香气。
好吃。
池素又咬了一口，有些尖锐的糖衣在柔软的口腔中搅动，但边缘很快融化掉，变得圆润而甜蜜。
池素的注意力全在那根糖葫芦上。
周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大声吆喝的摊贩，讨价还价的修士，油嘴滑舌的商人，他们都在灯火中融化，如帷幕般缓缓落下。
这一瞬间她看见了糖葫芦上的每处细节。
糖浆中无数个小气泡，山楂表皮粗糙的纹理，柔软洁白的果肉，甚至上面还有她的齿印。
就在她看的入迷时，一束白光如同利剑般撕开混浊的帷幕，把池素从玄之又玄的状态中拉出来。
喧嚣的夜市重新出现在池素面前，喊叫声和怒骂声充斥在耳边。
天上是五光十色的法器和飘来飘去的修士，地上是仓惶逃窜的凡人，不乏有趁机闹事的修士。
池素有些愣神。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一阵浓郁的血腥气钻入池素的鼻孔。
她回头，入目一片血色。
啪嗒一声，糖葫芦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不动了。
池素呼吸困难，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逆流，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不切实际，一分钟后池素才从惊惧中找回一丝理智，强迫自己开始分析现在的局面。
她所在的位置是一条小巷，原本应该在大路上，但许茹想去夜市中心的新月桥，为了尽快到达只好选了一条小路抄近道。
好处是她还活着，翠英和桃絮死了，许茹死了，林鸿派来的小厮和侍卫也死了。
坏处是……
不，没有坏处。
池素的手微微颤抖，惊惧和害怕过后，狂喜像洪水一样席卷而来。
跑。
池素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她毫不犹豫的解开狐裘披风，扔进血泊中后头也不回的跑走。
狐裘虽然保暖，但逃脱时笨重又显眼，她不想让别人过多注意到她。
不能在城里久留，等暴乱过后，林鸿肯定会派人找她，到时候公布她的画像，就算躲的再严实也会被人发现。
池素准备躲在郊外，郊外多山，易于躲藏，虽然有灵兽出没，但总好过被林家抓住。
躲在郊外可能会死，但被林家抓住一定会死。
初春的晚风顺着袖口灌进来，池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迈开腿，越跑越快。
小巷弯弯绕绕，池素按原路返回，很快看见了出口。
夜市的主街上依旧十分混乱，甚至有趁乱杀人的暴徒，池素不敢多看，她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顺着边儿偷偷溜走。
就在池素往城外跑时，凌之扬带着林宥正往城里赶。
“城里应该会有些乱，你记得跟紧我。”
林宥点点头：“豪德师兄！”
落光城此次暴乱混入了几缕魔气，凌之扬感知到后立刻往城中心赶，荀老还把林宥塞给了他。
凌之扬最开始拒绝了，他怕到时候打起来顾不上林宥。
结果荀老说：“你打你的，不用管他。”
凌之扬这才敢带着林宥去城里。
一大一小飞快前进，很快就到了城中心。
凌之扬看了一眼天上打架的修士，发现全是花架子没有真本事，他的注意力回到街上，反手砍掉了一个被魔气控制的修士的脑袋。
林宥学的有模有样，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这些修士大多意志不稳，道心残缺，所以才会轻易被寄生。而魔气入侵后会率先摧毁识海，控制修士开始无意识杀人，这些人被称为人儡。
魔气无法在人体内消灭，只能斩杀。
随着人儡的减少，主街上逐渐平静下来，甚至有外出寻人的城民。
凌之扬上前拦住他们，希望他们过段时间再出来，人儡还没有被完全消灭，此时外出很容易受伤。
林宥在原地等着凌之扬，他终于有时间擦拭刀上的鲜血，再抬头时，就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儿被两个人儡死死追杀。
是林家马车里的那个女孩儿。
池素此时恨不得自己有八条腿。
当时她走了一段时间就发现不对劲，暴起杀人的修士似乎失去了神志，黑色的瞳孔极大，几乎没有眼白。
而且街上人越来越少，到时候没人第一个死的就是她，为了护住自己的小命，池素只好从小路走。
结果一个拐角碰见了两个，还不如在街上。
不过这些人动作不是很灵活，池素在小巷里七拐八拐，倒也甩开了一段距离。
她跑到街上后也尽量往两边的小摊上跑，摊位之间的间隙很小，只有小孩子才能钻过来，这样一来就能把他们困在外面。
池素的体力消耗的很快，这样牵制下去不是办法，她要找到人求助。
凌之扬和林宥解决人儡的动静不小，池素飞快朝那边跑。
她的鼻腔里嗓子里满是血腥味，池素不知道是由于剧烈运动导致的毛细血管破裂，还是人儡身上的鲜血。
身后的杀意越来越重，池素后背的汗毛瞬间立起来，生的本能让她跑的更快了些。
“救……救救我！”
池素用尽全力奔向那名小男孩，他和他身后的青年一看就不简单，是有灵力的修士。
来得及，来得及。
一束白光从池素眼前掠过，凌之扬控制灵力轻松杀掉人儡。
惯力让池素无法立刻停下，她猛地撞上林宥。
林宥刚想开口，就见面前的女孩儿口鼻溢出大量鲜血，面色瞬间灰败下来。
“凌师兄！”
……
濒死的感觉并不好受，池素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逐渐流逝。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丧失了身体控制权，池素感觉自己沉溺在冰河里，又黑又冷。
她早该想到的。
林屹防了她八年，看了她八年，怎么可能会让她自己去落光。
原来他有把握自己不会轻易离开林家，不会摆脱控制。
毒发那一刻心脏的绞痛，连带着灵魂都在颤栗。
她这颗棋子，用不到就要毁掉。
林屹不知道给她下的什么毒，五脏六腑都是细细密密的疼，仿佛有上万条带着尖刺的蠕虫在她的血管里疯狂扭动。
池素觉得自己被疼死的可能性比毒死的要大。
本以为觉醒了记忆可以改变原著里的结局，但老天还是硬要喂她杀青的盒饭。
只能这样了吗？
但似乎只能这样了。
死了就不用被人唾弃，死了就不用被人利用，死了就不用担惊受怕……
本就是注定的结局，在命运的蛛网中挣扎的越激烈，也是作茧自缚，何必呢？
接受死亡是当下最好的结局，那么久了，你不累吗？
歇一歇吧，池素……
狗屁。
她怎么可能这样死掉？！
她的死对那些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她的死百利而无一害，因为他们觉得她该死。
她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意？
她偏要活着。
她要好好活着，她要修炼要变强，要狠狠的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
那些欺辱她的人，那些伤害她的人，她怎么会放过！她怎么能放过？！
她不甘心！！
强烈的生存意志让逐渐减缓的心跳重新跳动起来。
正在为池素默哀的林宥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无数金黄色的光芒从女孩儿的心口处涌出。
那些金色光芒随着心脏的跳动，一下比一下亮，几乎照的林宥睁不开眼睛。
“师……”
林宥还没喊完，荀老和凌之扬就已经出现在他身边。
下一秒透明的灵力结界升起，把小院笼罩的严严实实，连院内院外的灵力都被隔离开。
池素身上金黄色的光芒更盛，荀老神情严肃：“这孩子什么来头？”
林宥想了想道：“好像是林家的亲戚，今天刚到落光。”
荀老皱眉，这女孩儿如果真是林家所出，恐怕有点麻烦了。
凌之扬看向荀老：“您打算怎么办？”
“等她醒吧。”
荀老斟酌再三后道：“上古血脉特殊，一旦泄露出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眼下多事之秋，等她醒了再说。”
说罢，又对凌之扬说：“这孩子是凡人，估计很难撑到觉醒结束，能拉一把是一把。”
凌之扬一口应下：“晚辈必定全力相助。”
林宥对上古血脉的了解不多，他只在古籍中读过寥寥几句。
“神血者，承天命，继大统；主后世兴衰，掌四方时势。”
目前四域里延续下来的血脉大多互相杂糅，所以能觉醒的修士，他们血脉纯度都高的惊人。
但觉醒失败的人不少，重则暴毙而亡，轻则灵脉寸断。
这女孩儿是凡人，她要如何承受住这强大的血液力量？
荀老和凌之扬在努力引导和疏散池素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灵力充斥在池素体内，她的四肢很快浮肿起来。
苍白的皮肤下隐隐约约涌动着金色的物质，像月光中忽明忽暗的流沙。
女孩儿的五窍溢出鲜血，身体逐渐到达极限。
因为没有灵脉和识海，灵力无法被吸收和转化，只能储存在身体中。
林宥看着像气球般鼓起来的池素，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一幕是可怖的，诡异的，凌之扬垂眼，不忍再看。
但荀老目光如炬，神色兴奋，眸中仿佛燃烧着簇簇金火。
他见到过许多濒死的人。
有的跪倒在死亡的痛苦下，有的拼命挣扎苟延残喘，但最后都心志疲懈，死不瞑目。
面前的女孩儿是他见过求生意志最强烈的人。
觉醒血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仙血转化而成的特殊力量，会粉碎你的灵脉，重塑你的每寸骨头。
凡人躯，仙人血。
要想拥有不可企及的力量，就要承担无法想象的痛苦。
反复在生死之间拉扯并不好受，身体上的疼痛已经麻木，最难熬的是灵魂上的撕裂感，堪比数道酷刑同时叠加。
池素已是强弩之弓，但她还硬撑着一口气。
与其窝囊的死去，不如痛苦的活着。
痛就对了，说明她还活着，没有知觉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一晚，池素终身难忘。
……
破晓，地平线亮起的微弱白光试图侵占漆黑的天幕，第一缕晨风被惊起，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片刻的宁静过后，灿烂的朝阳接踵而来。
……
“师父，窝来找泥背书。”
池素听到有人在说话。
只是这什么口音？怎么每一个字都在人意想不到的调上？
“嗯，背吧。”
老者啜了一口清茶，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起，池素光听声音就觉得这茶盏很贵。
“日升月恒，天地人和；万物初始，四时鸿蒙……”
男孩儿背书咬字清晰，吐音正确，仿佛变了个人。
背的内容大概就是讲万物诞生的过程和结果，格式有点像池素上辈子的四字经。
老者很满意：“不错，背得很好。”
但他话锋一转，又说：“就是你平常说话怎么还那样？发音简直歪的没边。”
男孩儿：“屎父对不起。”
老者挥挥手：“你师父我谁都对得起，下去吧。”
林宥刚跑出门又被荀老叫住：“林宥，你去喊你凌师兄，让他来一趟。”
“几道啦。”
林宥，这名字好熟悉。
林宥到底是谁？好像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好像还跟自己有点关系……死脑袋快想啊！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男主。
哈哈原来是主角啊，难怪难怪。
等等。
男……主？
男主！
池素猛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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