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
琵琶声声入耳,身姿曼妙的华服女子葱白指尖于弦上翩跹,端站在二楼窗口;
一群锦衣少年骑在高大马背上,沿街飞驰,笑闹叫骂,争夺一颗球;
街角匾边,不知从哪移栽来的圆叶刺棕榈、宽叶竹芋、鹤望兰、春羽叶,为此处繁华带来一片簇拥的绿意。
秦竹带着人浩浩荡荡走进这处地界,要不是她确定出门时瞥见那个兰欢头顶青紫肿胀一片,恍惚以为自己睡一觉又换了方世界。
“走吧,逛逛。”
不同于昨日沿街摊贩的热闹,这里更像是城中专供享乐的地方。
秦竹环顾街景,朝一处有幡巾做宣传的乌瓦房舍走去。
溪冬手持羽扇,有节奏地为秦竹打风,眼尖地瞅见秦竹额上冒出的汗点,目露担忧,“热不热?要不先去喝点凉饮子?”
在她看来,也就这小半年,小竹身体似乎好了点,前些年,不管是天热风凉,还是雨多雾重,总要生个月把的病,蔫蔫的,浑身没劲儿。
秦竹摇头,她喝了昨日多买的甜酒酿才出门。
【我这雌鹰般的女子竟然有朝一日败在了没有厕所上,真是无语】
荥阳城再怎么好,大多还是猪圈连坑的老式茅房,她实在受不了,除非在院子里,要不然她尽可能在外憋着。
“喜儿!传给我!”马蹄震颤地面,那伙儿在打马球的少年再次折返,快要掠过时,一个扎着短髻,丝绢缠发当头巾的粉衣少年笑喊一声,手中变形的木棍高高举起,蓄势以待。
那个被他唤作“喜儿”的黑皮少年咧嘴一笑,腰背扭转,那球打着旋往秦竹的方向飞来。
“啪——咚!”
任谁叶没想到,寒光一闪,一把剑截住球的轨迹,直接被劈砍落地。
贰伍没有任何炫技的意思,剑华也没挽,剑入鞘,安静站着。
秦竹:......
那群少年的脸瞬间通红,是气炸之后的红。
秦竹无可奈何地扶额,她其实也想退后一步躲开那就差贴脸过的球,贰伍抢先了一步。
“你们谁啊!赔我球!”一身衣料都绣满花样儿,骑马少年中看上去最骄纵的粉衣驱马前行,停在离亲族两米远的距离。
秦竹气笑,她很久没看到这样的小孩了。
【小屁孩,要是在我那儿,高低给你整个寻衅滋事!】
见秦竹压根不理会他,转身就要走,萧歌瞬间怒了,再次夹腿驱马堵人,不依不饶非要他们陪他球。
贰伍没说话,只是将插回鞘中的长剑再次拔出来。
“你们!”萧歌快要气死了,这荥阳城就他爹官最大,从未有人敢这样无视他!
专门被萧老爷聘用的退役护卫几个呼吸间就围了过来。
秦竹还是没说话,扭转手腕,瞧准那高马的鼻子,又悄咪咪搓了搓指腹的玉戒,分析究竟是用匕首不显眼还是直接撒辣椒粉。
贰伍站在秦竹面前,用旁人听不到的腹语嘱咐溪冬,“溪冬,一会儿打起来带秦竹离开这。”
巴忻听到了,往前走了两步,冷声道:“巴淮,看着秦内史。”
萧歌气极反笑,手一扬,就要命人打断这几人的狗腿。
“住手!”耿庆平从茶肆走出,怒目看向萧歌。
这萧县令什么都好,就子嗣过多,且多是偷鸡走狗一辈,也不知道这苗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歪的!
耿庆平由衷感谢巩、冯两家家主非要让他来此议事,要不等萧家小子惹出大麻烦,无论秦内史是否受伤,这荥阳城都得动荡一番。
难得有这么舒心的商贸环境,若非不可避免,他是真不想就因为这点子芝麻蒜皮的事儿惹得咸阳那些大人出手。
萧歌认得耿庆平,能让他爹大晚上在家亲自宴请的人除了洛阳那些人,也就这个据说是在全国首富巴清眼前红人耿管事。
愤愤地扔下尾端弯曲的木杆,萧歌翻身下马,不是很情愿地拱手,“耿管事。”
他飞快瞥了眼秦竹,对着那平静的脸越发生气,手指向那冷脸女侍从,带着控诉指责:“是她们先毁了我的球的,这可是我今儿刚得的新球。”
耿庆平顺势朝地上看去,瘪掉的球九成九要报废,他没说球什么,只是沉下脸训斥,“好了,一颗球罢了,我差人送一箱去你府上,都散了。”
“可是——”未完的话被堵在喉间,萧歌瞄见耿庆平眼里暗含的警告,垂头丧气地上马离去。
秦竹一头雾水,“这人谁啊?”
“都是些被惯坏的孩子,秦内史不要因这些小人影响兴致,这处美食美酒好玩的地儿极多,要不我带路,秦内史赏脸一逛?”
耿庆平收到来自咸阳的飞鹰传书,提前知晓公子高将不日抵达咸阳。
公子高不是皇储,一贯不显山不露水,这次陛下亲口让其来荥阳见秦竹,也不知道是想要做什么。
想到岭南与北边的纷争,耿管事行事单求个滴水不漏。
秦竹想了想,乐得便捷,接受的同时还提出定制化要求,“好啊,你不忙的话就带我们逛逛,对了,我听说这里有兽皮弄的影子戏,咱们先去看看那个。”
“诺——”
这时期的皮影戏怎么说呢?
秦竹看得还挺痛苦。
音韵奇特的吟唱她压根听不懂,兽皮与几根木枝在墙上的倒影毫无美感,只能说新奇。
在城西转悠一圈,暑气更盛,令人心烦意乱。
“小竹,要不咱们回去吧?”溪冬记挂着院里的伤患,眼看着秦竹烦躁地抓过羽扇自个儿扇风,她试探地提议。
秦竹点头,耿庆平刚就被她打发走了,这城西繁华是繁华,细看其实就类似那些景点商业街,逛逛还行,真想买点什么,还不如昨天沿街小贩摊上的物件。
......
县令来一趟后,更显阔绰的院景。
不知从哪逮的大鸟身上有鎏金的颜色,高傲地啄食玉罐中的活虫;拔地而起的六角亭竹帘轻晃,清新惬意;比秦竹从咸阳带的不知道豪华多少倍的马车停在最角落,马槽里巨大的黑马差点顶破棚。
秦竹跨过门槛,险些以为自己中暑走错了院子。
“阿姊!”小五欢天喜地从屋内跑出,怀里鼓鼓囊囊的。
他和二兄去街上买了不同口味凉饮子和糕点,昭昭吃了,笑了好几次嘞!
秦竹还没蹲稳,嘴里就被塞进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嚼吧嚼吧还怪香的。
巴忻和巴淮见状,有眼色的先行将手上大包小包拿去放好。
溪冬故作吃味扭过身子道:“怎地没有我的?小五不喜欢冬冬阿姊了?”
小孩就是小孩,立马急得跳脚,手忙脚乱又从怀里捏出一块糕点,手举得高高的,“这儿呢!冬冬阿姊!啊——”
溪冬乐得弯腰,启唇咬过那边角碎成渣的小方块。
秦竹往里走,站在六角亭前,冲打扫的子桑二喊了一嗓子,“这是哪来的?”
她来回城西也就大半天,这太阳还没下山,怎么凭空多了这么多东西。
子桑二抓着大笤帚,认真答道:“萧县令差人送来的,亭子也是刚建的,石头是工匠他们搬来的,金鸟说是想吃可以杀,还有那匹马,说是让我们带回咸阳。”
秦竹拾阶而上,短短几层台阶竟然还铺了白玉,秦竹一边感慨“何不食肉糜”,一边琢磨走的时候能不能整块抠下带走。
冰鉴很快呈过来,还有用洗净切盘的绿果。
安静还没一会儿。
那个在楼船上卖给秦竹布,昨天还要卖身给秦竹的少女出现在六角亭旁。
秦竹躺在子桑二刚搬上来的摇椅上,昏昏欲睡。
“哈哈哈哈哈——”小五肆意的笑声惊得她再次清醒过来。
一转眼,那换了溪冬衣服的少女低眉顺眼站在旁边当摆件。
“何事?”秦竹淡淡出声,滑落至腹部的羽扇再次被她抓起。
兰欢一夜未眠,即担忧哥哥与娘亲未来将如何,也忐忑自己接下来会被安排做什么。
如今她唯一庆幸的是,救了她的大人是女子。
“奴...奴是来谢谢大人的。”
“不用谢。”
秦竹压根没把这年头人动不动卖身为奴为婢的话当回事儿,只想着等人伤好能自主行动后,就把人送走。
兰欢不安地揉搓衣角,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秦竹慢悠悠又道:“我不需要你服侍,你和你兄长可以暂时住在我这,吃喝药钱我提供,一个要求,安静。”
兰欢抬头瞪大眼睛。
“还有,你们与那些人的恩怨我不会插手,自己想要以后怎么活命。”
兰欢瞳孔晃动,眸光淡了些,低低应了声:“嗯。奴知晓了。还是谢谢大人,回家后,奴就与娘亲、大兄一道为您祈福。”
马上又是祭祀社公的日子,她们也要拜祭。
三言两语哄走小姑娘,又来了个小小姑娘。
倔强的小脸五官跟加了锐化一样,浓眉大眼真的让人打眼一看认成小子。
“有话就说。”
秦竹在环球旅游时见过拥有这种眼神的孩子,各有各的苦难,造就早慧与极其懂事。
翟昭与这些贵人相处几天,知道里面身份最高的是秦竹,她拧紧小眉头,受过伤的脸还带着淤青,神情专注大声道:“我要跟在你身边做事!”
困扰她娘的病,只需要小五阿姊的一副药就好上许多,她昨夜听冬冬阿姊说了,这些药都不要钱,她们在伤好前安心住着就好。
至于以后,小五的阿姊要回咸阳,不会住在此处。
秦竹一个激灵差点被果籽呛住,无奈屈膝将脚踩到地上,半直起身,“过来。”
翟昭小心踩着洁白的地板靠近。
“抬头看我。”秦竹望着那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尽可能放缓语气柔声道:“你也看到了,我身边有很多人。”顿了顿,她了然地表示,“你要是害怕那些人,这样吧,我走之前和县令说一声,你到时候就去他家做事?”
出乎秦竹的意料,小小姑娘拒绝了她的提议,转身就走。
【啧,还挺有意思的。】
“冬冬——”秦竹拖长音摇人。
溪冬拍打晾晒衣物的手一顿,三两步走到秦竹身边。
“我有个问题,我刚才和那个翟昭说等我们走后把她和她娘送到县令那边,她决绝了,为什么?”
秦竹是真的迷惑了。
按理说,这是最好的去处了。
溪冬还真就知道,“她们在此生活也有近五个年头,如若县令真管束那些欺压她们的人,也就不会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只是个中缘由牵扯太多,要我说,如果说那些欺辱她们的人她们恨不得生食啖尽,县令恐怕也落不了好下场。”
“这样吗?”秦竹不是很理解。
毕竟,一个地方有好人自然也会有坏人,在她的视角里,这个世界又不是非黑即白,都是灰色的,能独善其身已经很好了。
【退一万步说,要我是老秦人,我肯定也恨不得六国亡国灭种...】
国仇家恨,逝者已矣,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想插手那群“仗身份欺人的恶霸”,对待敌国的人,怎么过分都不为过。
日子很悠闲。
多了匹骏马,还有会发出悦耳鸣响的漂亮鸟,加上每天都有新鲜玩意儿呈上,秦竹足足有五日未曾踏出院门。
午后,被溪冬和小五哄着在院中闲逛的崔氏母女与兰欢围在井边的绿釉陶磨旁看热闹。
秦竹亲自上手研磨豆子,兴致勃勃给大家做个豆腐。
欢声笑语间,院门又一次被敲响。
是萧县令和一个陌生少年。
开门的子桑二不明所以地侧身让人进来。
“秦内史。”
萧柏真的要被逆子给气死了,他前几日忙着河汛加固堤坝的事情,结果回来就听侍从报告幺子萧歌在街上纵马冲撞了咸阳来的贵人,还对其出言不逊,吓得他饭都吃不下去,赶紧领人来告罪。
秦竹松开推磨的麻绳,神态自然地走到一旁净手。
萧柏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一掌将素日最疼爱的幺子打倒在地,急急道:“秦内史,是下官教子无方,冲撞了大人,望大人大谅。”
秦竹真就是想洗个手,她向来就是这样,不是喜欢的人一直反应很淡,她哥也老是说她狗脾气。
萧柏一个巴掌让她把快要忘到脑后的萧歌又记了起来,细细看那身粉袍,她抽了抽嘴角,制止萧柏欲继续打人的动作,“好了,萧县令,我不曾恼过...你儿子,不要打了。”
萧柏胸口憋闷的郁气随着秦竹这一句话终于能够畅快呼出。
瞪了眼还在捂脸的幺子,萧柏再次拱手,“下官收到消息,公子高不日即将抵达荥阳城,不知秦内史是否同下官一道出城门迎接?”
秦竹:“......公子高来了?“
【他来这干嘛?】
“是的,说是陛下的旨意。”
“......呃,那你出发前通知我一下。”
“好的,下官谨记。”
送走了县令,秦竹没了兴致磨豆,子桑二接手,三两下就将浆水准备好,交由溪冬处理。
晚风拂面。
六角亭内,秦竹与溪冬闲聊。
“冬冬,你喜欢这儿吗?这好还是咸阳好?”秦竹眺望漫天繁星,悠悠问道。
溪冬在裁剪丝绢,一块块叠放在腿上,闻言她飞快抬眼瞧了秦竹一眼,又忙活手上的活计,“我喜欢这儿,但咸阳住习惯了,还是咸阳好吧。”
她在这吃的,喝的,看的,许多都是过往未曾见过的,很新鲜,但咸阳城外有她爹娘兄姊妹弟在,她还是喜欢咸阳。
秦竹了然地挑眉,又问:“对了,小南和小北马上就要启蒙了吧?要不要接来城中和小五一起?”
“咔嚓”一声,溪冬差点铰到手,惊喜不已,“可以吗?那我就代替他俩先谢谢小竹了~”
能读书识字就有可能走不一样的路,她也是跟子桑二继续念书后才发现原来知道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浅薄,如果小南和小北能够有机会去更好的私塾,她无论花多少钱都愿意的。
只是,籍贯限制,照身贴非咸阳的不能久居,一定时日后宵禁必须离开。
眼下小竹主动开口,她自然赶紧点头应下。
客气什么?这教育是能耽误的?
秦竹只是笑。
比起原来谨小慎微的小侍女,她更喜欢现在和亲姐一样的冬冬。
“对了,兰欢她兄长怎么样了?子桑有说吗?”
“欢欢她兄长骨头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城中大夫说是得好好休养,子桑二每日都会去看他,希望我们离开前他能痊愈。”
溪冬眼神有点伤感。
她大兄也是意外受伤才跛脚的,但是那时候家中无多余的钱,只能靠大兄硬生生熬过去,之后腿脚就不利索,所以到现在还未成家。
秦竹一眼就看出溪冬在想什么,低声安慰:“你想你兄长啦?没事儿,咱现在有钱,等回去的时候,让大夫再检查检查,我听说有些人脚伤后行走不便是因为骨头接错了,如果你大兄可以接受断骨重接,或许以后可以正常走路。”
“当真?”溪冬惊得差点把腿上的东西都摔到地上。
秦竹点头,“嗯,我在书上有看到。”
【拜托,我可是有外挂的,医科这玩意儿,学肯定是不可能重新学的,但是单纯骨科挑出来,还是能看一看经验贴。】
秦竹以前在电视剧里也看过别人断骨再接,只是自己不熟悉骨骼架构,不管胡说,但她有小黑蛟啊。
“等我们回去,咱们就去看看,你阿姊的小孩到时候应该也会讲话了吧?”
溪冬摇头失笑,“还小着呢,等明年才会说话。”
或许是夜色太好,也或许是今晚的米酒太香,秦竹话格外的多。
她絮絮叨叨与溪冬说半天,忽地叹气,惆怅起来,“唉——真不想回去上朝,瞧瞧现在睡到日上三竿,多美啊~”
溪冬笑得眼睛弯弯,哄道:“这不是陛下看重您吗?而且,小竹你可是唯一一个女官呢!可威风了!别人都羡慕不来呢!”
“女官罢了,哪有那儿夸张。唉——”想到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要苟着上朝,秦竹眼前一片黑暗。
【什么时候能凑够一亿善意值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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