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眼神纪添可太熟悉了，上一个这样盯着他看的那个人，已经让他死了两次。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来，下意识地就按着棺材边缘闪了开来。
果然，下一刻，一道雪亮的锋刃就擦着他翻动的袖袍而过，直直地钉在了他方才站立的原地。
若非他身体反应快过脑子，怕是早就被这一剑劈成了两半。
纪添瞳孔骤缩，立刻松开棺材边缘，连连向后退开好几步。
再看向柳昭时，他已经从棺材里翻了出来，那把剑此时正被他握在手里——正是不久前柳昭还宝贝地跟他介绍的那把本命剑。
纪添差点炸毛了，他这是什么运气，怎么收的弟子最终的归宿都是要欺师灭祖？？
但他看到柳昭脸上那让人陌生的神态，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试探性地问：“小柳？你认得我么？我是你……你师尊。”
柳昭似乎能听见这句话，他歪了歪头，甚至似乎还笑了一下，就好像平日里要开始撒娇的前兆一样。
但是眨眼间，他的剑光就到了纪添眼前，直指命门。
纪添早有预感，躲得飞快，脚尖一点又与他拉开了几尺的距离，气急败坏地想，
这死孩子，这一套笑里藏刀阴晴不定说捅刀就捅刀的套路是跟他那走火入魔的大师兄学的吗？！
直到他跳到棺材上往下看，余光瞥见了所在的这快石台上隐隐似有符文流动——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避开柳昭刁钻无比的另一剑，两枚符纸捏在手里，边蹿边嘴里怒喊；
“鬼修无澜，你给老子出来！否则等我揪出来，我让你的尸身连带着三魂七魄碎个干净，你那堂兄扫三天都扫不出一撮灰的那种！！”
片刻后，寒潭里竟然真的响起无澜那幽幽地声音。
“仙尊怕是没机会碎我了，不如先考虑考虑自己——”
在此之前，纪添还真从来没见过柳昭的剑法，眼下倒是让他见了个够。柳昭的剑法其实有些野，不如一些仙门世家子弟花拳绣腿的剑法流畅好看，但是招招凌厉，出剑必指要害，这种剑法若是放在仙盟大会的比试环节上多少会有些咄咄逼人。
但这也不奇怪，柳昭就是个散修。
真正奇怪的感觉，是来源于纪添对这招式行走竟然有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纪添的符纸一张张拍在他的关节处，让柳昭的速度慢下来，又不至于伤到他。但这依然让他左支右绌、非常被动，毕竟这一路过来，他其实已经消耗了很多灵力与体力。
他原以为这样的局面已经够棘手了。
哪知道就像是刻意要刁难他似的，那一直平静的潭水忽然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水底冒出来。
纪添暗道不好，余光扫了一眼，果然看到那水面突然破开——钻出了一具具眼冒绿光的骷髅鬼。
离石台最近的水域，已经有几只尖利的爪子扒了上来。
无澜终于发出声有些得逞的笑，“仙尊，要破此局并不难，你脚下的阵法跟你们两人都挂钩，只要你们之间死一个，这个阵立刻就破了
——你可以选择杀了你徒弟，自然后面就没有一切阻碍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站着不动让他杀了你，如此，他立刻就能从幻觉里醒过来……唔，不过你死了以后他能不能活，就要看我的心情了，所以我真心建议你选第一个。”
纪添闻言险些咬碎自己的后槽牙，一脚狠狠踩碎了一直已经攀附到他下衣摆的骷髅鬼的头骨，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留心脚下，再也无法全神贯注地去拆柳昭的招，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只需要自己躲还不算什么，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习惯了，但是——
纪添眼睁睁看着柳昭一心一意地把自己当成人形木桩子似地扎剑，却看不到伸向自己后心的利爪。
纪添一只手终于逮住柳昭的手腕，带偏他的攻势，另一只手堪堪伸到他后背处，拦了一下。
这一下便让那骷髅鬼的爪子挠了个正着，还好纪添反应够快，丢开柳昭的同时一脚轰散了那具骨头。
但是三道利爪挠出来的血淋淋的口子还是橫在了他的手腕上，虽然只是皮肉伤，也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草，这些骷髅鬼，都不剪指甲吗？？
柳昭仿佛对此无知无觉，只是黑漆漆的眼眸盯着那顺着他小臂流下来的血水，浓墨般的眼睫扑了扑，盖住了眼底的暗流汹涌。
“仙尊现在是想拖延时间吗？”高处凸起的一块石壁上，看热闹的无澜悄然现了身，浑身盖着漆黑的斗篷，像是料定他即使出现，纪添也没有办法分神过来拿他怎么样。
“我也想多看看这副师徒之间的‘讨教’，可惜仙尊怕是要快点做决定了，否则你在洞口设下的那道结界就要彻底……
奥，好像已经破了。”他遗憾地说。
纪添扭头看过去，果然，他在洞口设下的禁制已经被冲破了。来路上追他的魔物都进了洞，不仅如此，那些魔物跳进潭水中——竟然没有被潭水腐蚀！
纪添明白这片潭水是什么了，恐怕就是专门为了豢养魔物的——沉渊池。
要不了多久，这些形形色色的死魔物就会趟过水，跟着那些骷髅鬼一起爬上石台，撕碎台上的两个活人，而它们却比那些骷髅鬼难打多了。
柳昭再次抬起手臂，剑指纪添。
冷汗微微浸湿了纪添的鬓角，但他此时的目光冷静而深沉，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两指一并，双掌相抵，灵力在掌间流转。
凌厉的剑风已经扫到身前，削碎了他的一缕身前发。
一股带着些强弩之末意味的强悍灵力自纪添所站立的脚下而起，随机横扫开来——纪添这次没有动，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灵力将已经爬上石台的与石台周围一圈的骷髅鬼，刹那间震碎成粉末！
然后一缕冷光在纪添的脸侧一映而过，随着一声闷闷的血肉撕裂声，锐不可当的剑尖没入他的右胸，毫无阻碍地从后背穿了出来。
又干脆利落地抽了出去。
一丝丝血流顺着剑身上繁复的花纹纹路被引到剑尖，再一滴一滴拍在地上。
但大部分温热的血则泼了执剑人一脸。
直到一两滴血腥从舌尖蔓延开，柳昭黑沉沉的瞳孔一震，仿佛震碎了一层黑雾，眼里终于映出了地上的满地乱泼的鲜红，和那个白衣浸染的人影。
他好像一瞬间痴傻了一样，几乎一动不动地，手上的剑脱了手，只能恍惚听见他很小声地嗫嚅着：“师……师尊……”
剑一拔出来，纪添就“扑通”一声膝盖砸地，手像是想使力撑住地面，但是试了几次却没成功，最后只能任由自己一头栽向地面。
柳昭几乎是飞速跪了下去，堪堪捞住纪添的肩膀与双臂，才让他没有脸朝地摔下去。
手上的人身体的触感还是温热的，只是一靠近就会发现他浑身的骨架都在发颤，抖得像个筛子。
“师尊，师尊……师尊……”他声音依然很小，神色很奇怪，不像他平日里撒娇的那种啜泣，却像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可惜纪添此时没有力气抬头看上一眼。
脑子里嗡嗡作响、意识涣散挨过去，纪添觉得自己像是已经熬了一个世纪——其实也不过就是眨眼几瞬。
他好像要刻意装出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严重一样，咬着发抖的牙关，逼迫自己撑开眼睛，就看见柳昭眼角红的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兔子。
看样子是已经恢复神智了，但是不会这时候又要哭了吧。
他把手搭在柳昭的身上，像哄孩子一样，反而像把他拢在自己怀里，嘴里挤出有些语无伦次的安慰：“没事……没事了……为师和你……都没事……”
他又无奈又心塞，怎么挨刀的总是他，自己还得反过来哄人，他这师尊拿的到底是什么永爱感化人间的圣母玛利亚剧本啊。
不远处的无澜紧紧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超出控制的东西，神情逐渐沉了下去。
柳昭此时却并没有想纪添担心的一样哭出来，他的额头轻轻地抵在纪添的肩头，一双乌亮的眼眸深如沉渊，死死地盯着他胸口翻出皮肉的可怖剑伤，反反复复，像是要刻进识海里。
但是潭里的骷髅鬼与魔物不会停止。很快又有新的爪子伸向石台上相依的两人。
纪添神色一紧，身前的柳昭突然抬起了头，片刻之间，一股灵力像纪添刚刚一样猛烈地扫了出去，所到之处皆成碎尸。
纪添吃了一惊，他知道这样的招式有多耗损灵力，他一把按住柳昭的手，然后使出仅剩的力气，把自己挂到了柳昭身上，下巴撑在青年宽厚的肩上，身上一股一股渗出的血把对面的人青色的衣襟都染成了红色，但此时谁也顾不上这个了。
柳昭下意识用手托住他的腰，忽然感觉耳根被什么东西轻轻扫过，痒地他险些失神错过那个微弱的声音。
纪添附在他耳边，用气声说：
我看见了，无澜身后有一道暗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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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清风山在逃仙尊（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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