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既是清风山的弟子，也算是你的半个师弟。再说他的闯入只是为了寻我，既然我说要留下，他们日后便不会再来了，你何必杀他呢？”
颜鸣眼睛弯了弯，竟然真的把手背到身后，“好啊，都听师尊的。”
纪添松了一口气。
于枫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突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别处飞过来，正巧滚在了于枫脚下，把他绊了个马趴。于枫好不容易重新爬起来，不经意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个人头骨，像被什么东西直接从脖子上撕下来的一眼，断口还在狰狞地冒血。
那张停留在生前最后的惊恐的脸他还认识——就是跟他一起出来寻人的弟子之一！
一只魔骤然现身，爪子上还挂着狰狞血肉，猩红的兽眼霎时间锁定了于枫。
纪添此时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颜鸣答应得这样快了——因为根本就不需要他动手，这里到处都是巡视的魔。
于枫徒劳地拔剑护在自己身前，手已经抖得溃不成军。他只能绝望地求助于现场唯一一个可能救下自己的人，甚至忘了他身边站着的就是魔尊，不顾一切地往他的方向爬——“仙尊，救我……我是清风山的弟子啊……您不能不救我——啊——”
眼前的魔物一脚踩碎了地上的头骨，血浆迸溅。
惨叫声撞进纪添的耳朵里，他原以为这一世的自己能做到完全袖手旁观，到头来还是发现不行。
这些人原本不该死的，却都是为了来找他的。掌门师兄如果知道了，会怎么看他？
纪添把目光转向了颜鸣。颜鸣眼里盛着淡淡的笑和冷漠，背着手岿然不动，像是在欣赏一场杂耍兽斗，冷静地有些残忍。
纪添收回那道有些求助意味的视线，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明白了。
这一场所谓的“杂耍”，他何尝不是其中一个供人玩赏的表演者？
眼见魔物扑了上来，于枫抬起了手上的剑，却连他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螳臂当车，根本经不起魔物的一爪。
就在魔物与他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时，于枫的手腕却被人稳稳地握住，出手如电，剑尖刁钻地刺进了那魔物的眼睛里。
魔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于枫吓得下意识想把手上戳进它眼睛里的剑丢掉，那双手却又稳又坚定，毫不拖泥带水地抽了出来。
纪添顺势一脚踹过去，让那魔物顺着惯性连退几步。
“松手，剑给我。”纪添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能让人镇定下来的奇特效果。
于枫没有发觉这个长老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只觉得他一出手自己就有救了，迅速地把剑递给他。
纪添接过剑，往他手里拍了一张符，声音压得很低。“传送用的，就这一张，别弄丢了，你等一下找机会用掉。”
于枫点点头，把符攥在手心里。
“然后，你一会能不能给我供一点灵力？”虽然难以启齿，但是纪添还是说出了口。“一点就可以，在我搞死这只魔物之前不要断就行。”
刚才的一击不过是趁那东西没有防备，但是真的正面刚上，一点灵力都没有，拿了剑也是一块废铁。
于枫迟疑了一下，惊疑不定地又点了点头，他双手捏了个诀，一根细长的、淡金色的线连接到了纪添身上，为他注入着微量的灵力。
纪添活动了一下关节，脚尖一点，就将长剑送了出去。
纪添很多次怀疑过自己是个什么修，一直不觉得自己是剑修，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拿着剑的模样在别人眼里是怎样一幅光景。衣袖翩然、身法轻盈，却能将一把剑劈出白虹贯日的气势，很难想象此人此时一身的灵脉都被封得一干二净，仅仅靠着一个修为末流的弟子的稀薄灵力。
颜鸣看得很专注，还不忘赞叹道，“不愧是师尊，没有灵力也能如此强。”
纪添没理他，因为他刚被魔物一爪子震得头晕眼花。
这魔物倒不是什么高阶的魔物，身法笨重，只是力气大。
剑在操控下戳向它的另一只眼睛，而纪添却如同游鱼一般滑到了魔物的身后。魔物想挥开眼前的剑，纪添却踩着点张开五指，剑势一偏，从魔物的上肢缝隙里穿了过来，握在了纪添手里，他向上一斩，直接绞断了魔物的一只手。
失去了眼和手后，那只魔物几乎暴走，愤怒的咆哮震得人头皮一麻。
于枫好不容易从那声咆哮中回过神，突然觉得，纪添到现在为止都只斩断了一只手臂，成功杀死魔物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那魔物撕碎了纪添，下一个就会是他。
纪添微微吐出一口气，甩了甩剑尖上的黑血，视线已经锁定了魔物身上的一处——是他方才试探出来的弱点。
他没有犹豫，趁着魔物还在为失去的一条手臂愤怒的时候，提剑而上。
就在最关键的那一瞬间，为他输送灵力的带子突然悄无声息地断掉了。
他这一剑堪堪刺穿了魔物厚重的皮肉，却没有彻底送进去。
纪添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见那个于枫已经燃起了传送符，眨眼间就进了传送阵。
纪添甚至都来不及骂一句脏话。
魔物霎那间彻底暴走，扬起仅剩的一只爪子，狠狠地、深深地从上而下扎进了纪添的左肩肩头。
一瞬间，鲜血瀑流，深可见骨。
“唔！”纪添生生扛了下来，也被激起了火气，心头怒意翻滚，另一只手死死地握着剑柄，竟然在这种时候依然把剑尖推进去了几分，大有要与这魔物同归于尽的势头。
“你不要命了？”一声咬牙切齿地怒喝响起。
暴戾的魔气骤起，在地上挥下一片阴影。纪添面前的魔物尚未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就被直接劈成了两半。飞溅的血肉还来不及溅开，在半空中便被蚀碎成齑粉。
僵持抗衡的力量瞬间消失无踪，纪添被迫顺着惯性往前栽。
颜鸣一席暗袍已经落在纪添身边，他朝纪添伸出手，想去扶他一把。
“滚。”
冷汗顺着鬓角一路流到下颌，纪添把剑深深扎在身前的草地里，撑住自己下落的身体，看都没看一眼颜鸣。
颜鸣大可以与往日一样，强硬地掰过他的肩膀，把人整个捞起来禁锢在怀里，他反正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可是他愣了一下。
这个字明明冷得像冰，却灼得他心口刺痛。
纪添半跪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攒够了站起来的力气。他把废剑留在了原地，解开了身上套着的那件已经脏透了的大衣，嫌恶地丢在了地上。
温暖柔和的草地终究染上了血腥味，多呆一秒都让人觉得难以呼吸。他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肩头，等到另一只手沾满黏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动作是徒劳无用的，他哪里疗得了伤？
“我……”颜鸣张口说了一个字，才发现自己声音是哑的，他掩饰般清了清嗓子，“本尊送你去外面的医馆。”
纪添抬眼看了一眼已经日头偏西的天，最后还是垂下眼，转身走向来处。“不必了，回沉渊谷吧。”
颜鸣本来想说，我送你出去，你不必再回来了。
再早一点，纪添站在草地中央晒着太阳到处眺望的时候，他想说，你如果喜欢，我便天天带你出来看看，或者在外面给你搭一个屋子，就住在这里。其实只要你不离开，我什么都能满足你。
到这时候已经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他张开手臂，虚虚地抓住纪添的一条手臂，“那本尊……背你回去。”
他怕扯到伤口，不敢抓得太紧，以至于纪添轻易就挣开了。他像在躲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谦卑而疏离地说：“不劳尊上费心了。”
没断手没断腿，这样的伤纪添已经觉得没有什么了。
这句话却在颜鸣心里烧了一把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沸腾。他身上的魔气忽然袭向纪添，直接把人捆了个结实。纪添还没走几步路就被拽回了颜鸣面前，后背直接撞在了一个坚硬结实的胸膛上。
颜鸣低下头，强行扳起纪添的脸，就着这个别扭至极的姿势与他对视，“你到底想怎么样？说你傲气，却是一幅低眉顺眼的样子，要说你卑贱，你倒是三番五次拒绝本尊的一番好意，本尊是给你脸了吗？”
纪添笑了。
笑得颜鸣心惊肉跳。
他眼睛虽然是弯的，可是里面却是从未出现过的讥讽和透顶的失望。
“颜鸣，你是不是觉得，你能轻易掌控别人的生死、自由，因此我需要为你每一次假惺惺的怜悯和高抬贵手而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高贵的魔尊觉得自己是从天而降把他从无间里救出来的神，却从未想过是谁将他推入了地狱。
说实话，他也曾经自我麻痹地动容过，可是这么多次，他也疲乏了。
这一切并不意味着他对魔尊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大概只因为他刚好是一个观赏性极强的玩意，一次次生死边缘的痛苦挣扎恰好取悦了这个冷血的魔头。
仅此而已。
“对不起，”纪添疲惫地说，“我做不到，以后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吧。”
不要说原本那个高傲的纪仙尊，连他也做不到。
他宁可让时间都花在没有尽头的轮回路上。
就像这一世，他本该在清风山无忧无虑的混吃等死一个月，然后来沉渊谷，干脆利落地死，再去下一世。
颜鸣漠然地想，你不该感恩戴德吗？
五年里他独自过着阴暗肮脏刀尖舔血的日子，明明仇恨烧得他日夜辗转，做梦都想要把人一点一点捏碎成渣吞进肚子里。
可是每一次真的看到那张脸，他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妥协。他本是炼狱里爬出来的魔尊，自然而然地享受着顺者昌逆者亡的特权。什么时候沦落到向别人求好的地步了？
真是疯了。疯得可笑之至。
他的手无意识地掐紧，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就已经看见纪添因为痛苦而紧紧拧起来的眉眼了。
“好。回沉渊谷。”颜鸣松开手，冷漠地吐出这几个字。
亲妈：活该你到现在还没老婆^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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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想苟，但不想苟且（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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