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来的是其他的什么人，纪添都可以假装自己没听见拔腿就走。可是傅灵岳不行。
他认命的转过身，拢袖行礼，“掌门师兄。”
“真的是你。”傅灵岳像是忍不住想上前一步，可是当他看到了纪添身边的颜鸣时，他的脚步生生刹在了原地。
颜鸣抱着臂，冷冷淡淡地朝他投来一瞥，身上那没有刻意掩盖的魔气，与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敌意一样毫不收敛。这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却从头到脚给人一种久居上位、俯瞰所有人的错觉，以至于被他盯住第一眼的傅灵岳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张脸上莫名的熟悉感，而是脑内的一根弦猝然紧绷，缓缓出现了两个字。
魔尊。
等到纪添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傅灵岳紧绷的神色，也便知道他认出颜鸣就是魔尊了。
于是他回头瞪了某魔尊一眼，大意是：把你那大尾巴狼似的神通收一收。
颜鸣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从傅灵岳那里落到了纪添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装做很听话的样子，竟然还微微笑了一下。
满场的威压骤然消减了一半。
“掌门师兄……怎么来了。”纪添明知故问。
傅灵岳的脸色却没有缓和的意思，但他的语调依然是沉稳如常的，“异动很大，我过来看看。”
往常多大的异动，哪怕是沉渊谷开谷那天，也不曾见清风山掌门亲自下山来看。傅灵岳不明说，纪添也只好当做自己不明白。师兄弟两人两厢面对面站着，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纪添不知道外面的那些传闻都传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那些话传了多少到傅灵岳的耳朵里，更摸不准掌门师兄对他的信任值究竟还剩下多少。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其实应该早点告辞躲开傅灵岳才好，可是他又怕颜鸣跟傅灵岳打起来，准备着随时冲上去当那倒霉催的个人肉隔离墙。
傅灵岳的视线分明扫视过了地上残留的禁术、以及一片狼藉的环境，眉心又拧深了几分。但他却对这些只字不提，而是直截了当地对纪添说：“跟我回清风山。”
“……不行。”
“不行。”
两个字被异口同声地说出来，傅灵岳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一时不知道是其中的谁说出这两个字更让他震惊些。
“你……”他刚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就看见纪添身后地魔尊突然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把手搂在纪添的脖子上，而傅灵岳从来不曾见过纪添跟谁保持过这样的距离和姿势——纪添却没有推开。
“傅掌门没听清我师尊的话吗？”他笑眯眯地说，“师尊说‘不行’。”
这一句师尊一出来，傅灵岳才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就有的那种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但这也并不能怪他，有时候一个人气质的变化远比面相上的变化更让旁人难以分辨。
毕竟没有人能料到五年前那个门派里最讨喜的少年、资质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而他那曾经最把他视作宝的师尊此时就站在他身边，神色晦暗不清，像是早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你是……你是颜鸣？可你不是五年前就已经……”
纪添抬起手，缓缓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发现，哪壶不开提哪壶这项技能，可能是每个清风山人与生俱来的。
颜鸣的神色果然冷了下去。
纪添原本在想怎么救场，可是他一瞬间突然愣住了——如果没有记错，上一世全恒跟他说过，他的大徒弟是五年没见踪影。为什么傅灵岳却笃定颜鸣五年前并不是失踪，而是死了？
难道五年前他动手将颜鸣刺下沉渊谷的事，傅灵岳也知情？
“在这里！”
不远处的声音彻底打断了纪添的思绪，他抬眼看过去，顿觉不妙。应该是那帮被他放信号弹引过来清理战场的人已经到了。
麻烦的是颜鸣就在这里，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这样大大咧咧地闯进一群人，纪添真保不准这位祖宗会干点什么。
“岳掌门？纪仙尊？”有人认出他们两人来，但是却没人认出颜鸣，所以一时也没有发现这三个人奇怪的站位有什么不对。
随机就有人发现了地上躺着的袁投一行人。
“这是……”
傅灵岳平静地看向纪添。
纪添尴尬地笑笑，手指背在身后，偷偷捏了个法术。
地上的人这才悠悠转醒，一脸懵地看着越聚集越多的人。
袁投一醒，便将像是要杀人的视线挪向了纪添。
身边有人将他扶起来问：“这不是袁掌门吗？这是怎么了？”
袁投一脸阴沉地掸了掸灰尘，半晌，才像是忍辱负重一般憋出来几个字，“遇到了几头难缠的魔物——”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纪添，“幸得纪仙尊相救。”
纪添谦逊点头：“应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纪添把他们从殁千里上踹下来，确实是救了他们一命，虽然他好像并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很显然，纪添赌对了。
殁千里毕竟是禁术，如果他们选择把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那么他们自己也终究要被押上仙刑台受审。这时候闭嘴不提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选择。
袁投这样开了头，剩下的人便也纷纷顺着这样说了。
能认出殁千里的人恐怕当世没有几个，即便是已经死了的非云，也可以解释成是被魔物所害。那么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便不会再有人知道。
纪添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准备告辞，赶紧把颜鸣带走。
却不想这时候，一个惊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是在众人耳边炸开的雷。
“那个人是……魔尊！”
纪添抬起眼朝声源望过去，好悬没把手上的剑鞘捏碎。
从后面拨开人群走出来的，赫然是那个于枫。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于枫是真正见过魔尊，却还活着的。
他这句话一出来，几乎是瞬间，所有人心头大震，纷纷唤出了兵刃——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看见纪添就没有放下过戒心，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魔尊竟然就大大咧咧地站在一边，一声不吭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而那于枫对上纪添那像是要吃人的视线时，也不知道是装得还是真的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又缩回了人群去。
他这一来二去，倒像是证实了他之前到处传说，自己撞破了纪添与魔尊的关系而险些遭灭口的事实一般。
“魔尊？真的是魔尊？”
“纪仙尊，你是不是该给个解释？你身边的究竟是不是魔尊？”
纪添无声地沉了口气，缓缓地转过身去面向人群，平静地抿着唇，一言不发地默认了。
今天是注定不能善终了。
传说中的魔尊本尊就站在他身后，微微扬起下巴，视线懒洋洋地越过纪添的肩，平等地分给了在场每一个人一个不怎么放在眼里的眼神。
除此之外，他倒是什么都没做。但此刻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招致所有人的警觉。
有那么一瞬间，气氛紧张得可怕。
简直恍然又回到了那场剑拔弩张的仙魔大战，只不过这一次玄门众人之首站着的是傅灵岳。
与之对立的却成了纪添与魔尊。
“魔道功法，擅长蛊惑人心。”傅灵岳的声音很缓、却很有力地响了起来，像是在给这场令人费解的局面一锤定音，“纪长老，现在我等都在这里，你不必再受魔尊的胁迫，先跟我回门派。”
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傅灵岳这是在给纪添台阶下，还是那种铁打的台阶。修真界默认的第一大派的掌门发了话，说纪添是受人蛊惑的，那将来整个修真界的统一说法，就是他是受了蛊惑——只要他这个时候站出来，跟傅灵岳走。
在场几乎没有人能替他想出拒绝的理由。
一声轻笑传进了所有人耳中。
之间他们万分忌惮的魔尊伸了个懒腰，然后无比自然地把自己的右手搭在了一言不发的仙尊肩上，微微侧低下头，亲昵而私密地贴在纪添耳畔，但却故意把这一点声音用内力一个不差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问：“师尊，怎么办啊，你要不要告诉他们，我蛊惑你了吗？”
纪添对他的居心，以及这句话一旦说出口的后果一门儿清。
但他嘴唇动了动，像是呼出一口气。
然后缓缓地说：“没有。”
颜鸣满意了，像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一样，像是安抚又像是奖励般捏了捏他的肩。
纪添眼睛都没斜，任由他去了。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一时间，谁也说不清究竟是清风山纪仙尊当众反水更难以置信一点，还是他变相当众出柜更惊悚一点。
傅灵岳很显然也没有料到。他试图从纪添的眼睛里看出一点被胁迫着说谎的端倪，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
纪添说的是实话。
从头到尾，没有人蛊惑他。
傅灵岳的拇指按在腰侧佩剑的剑柄上，如果不是那把剑是神武，恐怕早已被他拧折了。
他像是强忍住心头翻涌的冲动，把自己的声音压地镇静：“师……纪长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纪添一手握着剑端指地的祭天，一手扶在其上，行了一个一丝不苟、端端正正的礼，嘴里说出来的却是离经叛道的话。
“掌门师兄，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与诸位一别，下次相见不知是何等境况，愿诸君各自安好，”
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一起死在魔尊灭世大计下了。纪添一哂。“也请掌门师兄与诸位同门……不要再来寻我了。”
他捏诀把祭天收回了自己的灵台，转身却扯了扯魔尊的袖子，淡淡地说：“今天很累，带我回去吧。”
颜鸣似乎对他的这个动作很受用，眉眼一弯，看神情好像真的是一个师尊说什么就听什么的乖弟子。
只见这比师尊高出半个头的乖弟子微微俯下身，带着一点尊敬与隐秘的冒犯，抄起了纪添的膝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纪添闭着眼睛，任由他抱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沉渊谷口。
“不能让他们走了！”
有人叫嚷着，没有忍住向前迈了一步。
傅灵岳眼疾手快，捏了一道结界拦了他一下。
下一刻，那人脚下突然多了一条半尺长的沟壑，前襟顺着惯性向前荡的玉佩“咔”一声，无声无息地碎成了无数粉末。
若不是傅灵岳拦了那一下，现在化成灰散落一地的恐怕就是他的骨灰了。
那人后知后觉地留下冷汗。
“你疯了吗？那是魔尊！”他身边的人把他拽了回来。
颜鸣脚步顿了一下，微微侧了一下头，只对身后的众人露出了半只带着寒意的眼眸，声音却是带着笑的：
“你们该庆幸的是，我的师尊不太喜欢看我杀人。不想死的，半个时辰内，全部滚下沉渊之巅。”
为什么国庆就过完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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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想苟，但不想苟且（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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