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添静静地让他抱了一会,却迟迟没有感觉出他要松手的意思。
他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侧过头,“今天又是什么事?”
身后的人沉沉地呼吸了一下,收紧的手臂勒得纪添肋骨都有些隐隐作痛,但他却很轻地把自己的下巴搁在纪添的肩窝上,目光垂落在桌上,像是闲聊一般问:“师尊在看什么?”
“书。”纪添面不改色地回答。
“嗯。”颜鸣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兴趣。忽的,他没头没尾地又冒出了一句:“师尊,若真有一天,我在你面前与仙……与清风山的人对上,你会帮谁?”
纪添想。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我可能谁也不帮,我选择紫砂。
但是他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忍不住问:“你觉得呢?”
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人好像僵了一下。然后他就笑了,几乎是贴着纪添的耳廓说:“本尊自作多情了,想来师尊选谁,都不会选我的。”
这个问题实在很难评,纪添不知道为什么从里面听出了经典“我和你妈掉进水里你救谁”的诡异味道。
可是颜鸣真要发起癫来想杀什么人,他选择哪一边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是觉得怎么回答都不太合适,他干脆选择了闭嘴。
晚夜的微凉随着风卷进屋子,纪添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些发凉,被人用怀抱裹住的地方却是温烫的。
颜鸣也不是第一次半夜闯进他屋子里,但也算不上是经常,像今天这般一天之内跑两趟的倒少见。纪添有时候就该做什么做什么,权当他不存在,他站上一会也就走了。
只是今天好像莫名其妙地粘人。
“我困了。”他说。
颜鸣飞快地问:“我今天可以在师尊这里睡吗?”
纪添一顿。就在颜鸣觉得他就要厉声拒绝并反手给自己两巴掌把自己轰出门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句淡淡的:“随你。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想睡哪睡哪。”
颜鸣的神情好像被点亮了一般,仿佛没有听出后面一句话中的讽刺,而是追着问:“那我可以抱着师尊睡吗?”
纪添一肘子向后顶过去,撞地颜鸣弓了一下腰:“别得寸进尺。”
纪添走到床边,搂起自己的那床被褥,准备着往地上放。然而几乎是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人扣住了,随后就是一个影子压了上来,猝不及防得让他连着手上的被褥一起栽进了软绵绵的榻里。
一口气从被压迫的胸腔里挤出来,纪添眉头还没来得及皱,刚要蹬出去的腿竟然也被人压得严严实实——他现在是一个面朝上仰着头的状态,与居于上位的颜鸣仅仅隔了一床薄被褥,却仿佛能清晰地感触到两人的心跳此起彼伏。
此时的纪添很想问他发的什么疯,但是却生生咽了回去——几步之遥的书案上的油灯照到床尾已经很微弱了,但依然能隐约看清颜鸣的眼睛——不是平日沉甸甸深黢黢的纯黑,而是泛着一点熟悉猩红。
好的,发的什么疯已经很显然了,是心魔在发疯。
这个时候最忌对着来,这是他上辈子总结出的经验。
纪添维持着平躺着投降一样的姿势,试探地问:“颜鸣?”
对面的人却不说话,只直勾勾地看他。那双眼睛深得可怕,像是能把目之所及的东西一并囫囵吸进去绞碎。
纪添这下相信他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了。
他下意识试着挣扎了一下想要直起身,却没想到颜鸣反应很激烈,几乎是一瞬间就把他重重地按回了床上,铁环一般的双手力气之大捏得人直皱眉。
“我不动了,你冷静一点,”话是这样讲,可纪添自己恐怕此时也冷静不到哪里去,他终于松开了全身与之对抗的力道,整个人便完完全全展开在了颜鸣面前。“我让你抱,你先……啊——”
尖锐的虎齿划破皮肤,一道细细的热流顺着脖颈滴在身后的床单上,腥甜的味道在床幔间散开。
纪添曾在这个人手上受过何种各样的伤,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是被人拆吃入腹般咬上一这么口。
纪添有点恼羞成怒,眼看灵力已经在掌心汇成一个能拍死人的光团,一只本来按在腕上的手忽然上移,盖在他的手心上,轻易就将那微弱的光覆灭了。
上面的人微微抬起上半身,语气里仿佛有些调笑的味道,“刚刚不是还说‘不动了’吗?”
纪添瞬间反应过来,这孙子的语气,哪里像是失去了意识?
他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师德仙风了,张嘴就道:“你他妈……”
盖在上面的手蓦地收拢,指尖挤进了纪添的指尖缝隙,掌心贴着掌心,都沁着一点微凉的薄汗。
颜鸣不笑了。
他说:“师尊,我喜欢你。”
空气凝滞了一瞬。纪添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仿佛被这短短六个字抽离了意识。
有些东西很有意思,你隐约猜出来是一回事,流言蜚语是一回事,被拐弯抹角地告知是一回事,被猝不及防的、毫不掩饰地直接从这样一个人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他从踏进这个世界的第一秒,从谷风猎猎的山巅上遥遥对峙的第一眼,他和颜鸣之间的“我”和“你”这两个字间仿佛注定只有“恨”,辗转了三个轮回,再没有其他的字句能贸然加进去。
颜鸣说“我恨你”,他习以为常。
颜鸣说“我想杀了你”,他能躲、能扛一阵子。
哪怕颜鸣说,“我想上|你”,无非是各中折辱的一种,他甚至也能理解。
可是颜鸣说,我喜欢你。
他手足无措。
中间的被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抽走了,最后一层隔阂消弭之后,所有的摩擦都透过层层衣料,每一分触觉都变得敏感而燥热。
躁动的空气流窜在四周,干燥得仿佛一点就要燃烧起来,让人几乎透不过气。
纪添最终尝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在牙关被迫打开的那一瞬间。
潮湿、腥甜、温热,几乎蔓延到口腔的每一个角落,一时说不清是被掠夺得更多还是予取予求得更多。
手掌依然被紧紧扣着,他的指尖微微颤动,像是无力地蜷缩了一下,没有人知道这是拒绝还是挽留。
半阖的眼帘终究还是闭上了。
*
“鸦青大人,你说仙师醒了没?他平时都醒得早,今日怎么没动静?”
“醒了还能不出门?”
“说不定在屋子里看我那本书呢……”
妙龄少女带着个少年叽叽喳喳地走近木屋,手上挎着半竹篮的鲜花饼,全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照着纪添某天突发奇想描述出的方子。
“门合得紧,看来是没出过门,”云夕仔细看了遍门缝,嘀咕了两句,就要上手敲门,“纪仙师,我今天又做了……”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云夕本是兴冲冲得一抬头,却突然嚇得变了神色,连篮子都没挽住,直挺挺地往下掉。
“尊……尊上……”
鸦青头都没抬,躬身行礼。“尊上。”
颜鸣直起微弯的腰,伸出手——手里稳稳当当拎着那个装点心的篮子。“拿回去去自己吃吧,他暂时是吃不了了,等他醒了再做便是。”
此时云夕无暇想些有的没的,只飞快地接过篮子,连声应承。
“本尊近日有事出谷,看着他些,不管他什么时候醒过来。他要是跑了,回头找你们俩算账。”
云夕不清楚,鸦青却在想:这人要跑,我们俩哪里拦得住?
可颜鸣语气轻松,像是笃定人跑不了似的。
颜鸣走之后,云夕才恍忽道:“尊上怎么会一大早从仙师房间出来,尊上的意思是仙师竟然还没醒吗……”这句话还没说完,她的一双大大的杏仁眼忽然瞪大,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与鸦青对视一眼,缓缓拉开门,探了半个脑袋进屋子里。
鸦青顶着一头问号,看着她又缓缓而庄重地重新合了上门。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云夕脸上的笑容的弧度,好像和在看某些小黄本的时候如出一辙。
*
苍穹六道山,山峦叠嶂,六座主峰纵深排列,呈阴爻走势,环抱灵湖,且不说其地形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光是灵山地脉勾连,赫然就是一个偌大的法阵,守阵人往山中一站,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调动整座山的机关排布。
两个弟子排了灵湖南角巡查的岗,两个时辰前还绕着山脚兢兢业业地探查异动,此时已经蹲在湖边的石头上歇着去了。
“师兄,看我这个,凌波跃龙!”
那一枚石子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出一道弧线,一次次擦过水面的一刻又高高的跃起,一连拍了足足十次水面才沉入湖水。
被他称为师兄的人蹲在他身边,手上的石子抛了又接住,懒散地夸了几句。
“无聊死了,几个月没出山门了?”再有意思也玩腻了,师弟也并排蹲了下来,满脸愁容,像是憋坏了。
“出什么山门,等着被魔物吃吗?”
“说得好像蹲在山里就不会遇上魔物似的。”
师兄指指面前的湖,又指指连片的山。“你知道,四百年前沉渊谷洞开,南岭往北数千里,唯一从出谷魔物的践踏里坚守的门派是哪个吗?”
“莫不是咱们门派?”
师兄叼着半截草,半闭着眼,点点头。“苍穹六仙峰加上这六道湖,自成卦象,易守难攻。自几年前清风山的那位仙师指点后稍作调整,便成了守山法阵,管他是魔物还是魔尊,一旦踏足,就只能——”
他身体微微后倾,食指一弹,那枚手中把玩的石子就被随意的打了出去。
他摇头晃脑道:“在此沉没堙灭。”
师弟瞪大眼睛,大呼小叫道:“师兄,你这虽然没打出几个,但是这水波到现在都没消呢!怎么做到的!”
本就是随手扔出去的,师兄大概也没想那么多,听着他的呼喊才懒洋洋地吐出嘴里的草,把视线移到了湖面上,果然看见波纹荡漾,并且还在一圈圈地扩大——而那范围早就超过了一枚石子能激荡出的波动,一圈接一圈,已经盛满整片湖泊。
霎那间,师兄嘴唇发白,仔细一看竟然仿佛在微微颤抖。
“不……不对。这不是我弄出来的,这个征兆——像是灵山的地脉不稳!”
他双手扳住师弟的肩膀,“你快上山去找田师叔——”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透过层层地脉的连接与空谷回音在耳畔炸开,几乎要震裂耳膜。
他猝然回头——
苍穹六道山南角的主峰塌了一座。
猜猜成没成hhh
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想苟,但不想苟且(20)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