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皇帝老儿果然在车里,这下他可跑不掉了!”
其中一个提刀土匪喝了一声,紧接着便开始“两岸猿声啼不住”,嬉笑起哄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回声荡漾在山野之间。
“区区两个良民,无需劳动大哥,兄弟俺一个人就能对付!大哥,你且在此处等着,待俺拿了那皇帝老儿的人头,再挖了他的心肝给咱兄弟们下酒!”
“也好叫咱们都尝尝,这天底下最富贵的赵家老儿,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说话的土匪正好冲在队伍最前方,当即放出一段豪言壮语。
见老大王庆没什么反应,他便紧了紧手里的朴刀,准备上前与护着赵佶的方金芝兄妹搏斗。
谁知刚跨出去一步,背后突然传来一句:“慢着——”
土匪停下步伐,眼里闪过一抹阴鸷。
他就猜到,大哥不会轻易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拱手让人!
房山寨的土匪们虽然都没读过书,却也多少能够预想到:今天谁要是亲手擒住了皇帝老儿,那他今后在寨里的地位,绝对是说一不二!
虽然王庆只承诺了第二把交椅,但真到了那个时候,这头把交椅和第二把交椅之间,恐怕也就只有称呼上的不同了。
土匪回过头,果然见自家大哥面色不虞,正斜着眼睛瞪向自己。
不等他答话,王庆眉毛一横怒道:“这前面不是还有个汉子的吗!你是眼瞎还是莽撞,就要胡乱往上冲!”
他所说的汉子,正是指的提刀挡在赵佶前面的方杰。
被斥责的土匪幽幽瞅了方杰一眼,当下便有些不忿,“大哥,这汉子虽然又高又壮,可也是一身良民装束!还有那女子,一看便知是来这里上香的,一刀结果了便了,有什么好小心的?”
“呸,你懂个鸟!”
王庆啐他一口,又朝那土匪腚上踹了一脚,“此人一看便是个有身手的,你怎知他不是乔装打扮的皇帝护卫?还良民,良你奶奶个头!”
不再搭理自己的手下,王庆兀自朝前走去,在距离方杰还有几十步的地方停下脚步,冲对面喊道:“诶,前面那大汉!俺们与车里这人有些私底下的仇怨,与你等无关,识相的就休要多管闲事,将人交出来,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否则......”
王庆挥一挥手里的刀,威胁道:“否则,俺们兄弟可就要不客气了。”
“好汉,好汉救命!”
赵佶一听便急了,悄悄后退两步,对方杰央求道:“朕,朕是当今皇帝!今日若你能够从这帮叛贼手中将朕救下,便是救驾有功,将来想要什么赏赐,即便是封侯加爵,朕也能依你!”
不管是王庆一帮土匪还是此时的赵佶,都没把方金芝放在眼里。只把身强力壮、一看便不好对付的方杰当做动摇局势的关键,眼巴巴只盯着他看。
不料,方杰听了两边的喊话,却是优哉游哉看向了身边的女孩儿,“妹妹,你来拿主意。”
方金芝淡淡瞥赵佶一眼,还不等王庆等人反应过来,便冷声说了一句:“动手吧!”
下一瞬,她从袖中掏出暗器抛射出去,动作稳准狠,正正好命中距离她最近的几个土匪。
暗器直直戳进几人的喉咙,鲜血迸溅。
他们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得及发出,便伴随着“砰砰砰”的闷声,一个个接连栽倒在地。
“不好,来者不善!”
刚才方金芝一直刻意大幅度呼吸,不让敌人察觉她的功力,进而寻找机会偷袭。
现在看到几个兄弟不声不响倒地,王庆才终于意识到形势严峻。
原来他们要对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而且他们也并不是什么上山上香的百姓,而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男子力大无穷,可一招一式尚且是他们这些绿林中人能够预测的;但那女子,虽然看上去娇小柔弱,内力却异常凶猛,绝不是寻常之人能够抵挡的。
王庆甚至觉得,就算他带来的这些房山寨顶尖高手加起来,都不一定是那女子的对手。
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缩的可能。
尽管明白此行很可能是送死,王庆也只能狠狠咬牙,扯着嗓子发号施令:“冲啊,兄弟们!跟皇帝老儿拼了!”
“冲啊!!!”
“杀!!!”
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嘶吼声,几十名黑衣人齐刷刷涌了过来,迅捷的脚步掀起了地上落叶,武器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声响。
方杰混迹江湖多年,这种场面再熟悉不过。
他大喇喇往前方一站,强大的气场便仿佛形成了一堵坚固无比的墙。方杰挥动随身的短刀,迅速结果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土匪,然后捡起土匪掉落在地的长刀。
顷刻之间,便获得了称手的锋利兵器。
得了长刀,方杰便像鱼儿入了水,大开杀戒,好不快活。
他擅搏斗,因而在前方与敌人厮杀。
方金芝受身形限制更擅远袭,所以她交代赵佶躲在马车后面,自己则一跃跳上车顶,开始用袖箭和暗器替堂哥解决周围的隐患。
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不知是否为了配合眼下的肃杀气息,林子里又吹来一阵阵妖风,猎猎风声掺杂着一声声凄凉的惨叫,直叫人不寒而栗。
在方氏兄妹一前一后的攻势下,黑衣人倒下了一个又一个。
很快,对面便只剩下王庆一人。
房山寨也是牵制朝廷的一大势力,方金芝并不想对他们赶尽杀绝,有心放王庆回河北东山再起。
她已经提前交代过方杰,此时见小喽啰们都已死绝,担心方杰杀红了眼,便又沉着唤了一声:“堂哥。”
听到小妹的声音,方杰缓缓放下了刀,不再有进攻的动作,只是提防地看着王庆。
突然而至的平静让王庆怔了一瞬。
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厮杀,他身上挂了深深浅浅十几道伤痕,就连脸上都被溅上了兄弟的鲜血。
他踉跄两步,看到昔日追随他的兄弟们都已变成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禁不住悲由心生,神情怆然。
“完了,都完了。”
他带领弟兄们不远千里前来刺杀皇帝,虽是背水一战,却也是抱着必胜的希望来的。
原以为能够攻其不备,打皇帝老儿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想,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赵佶特意留两个乔装打扮的高手在身边,明显早有防备。
可他的刺杀计划本应是密不透风的。
究竟是谁,是谁泄露了风声?!
王庆又怒又恨,但凌驾其上的,又是深深的绝望。
事到如今,再怎么悔恨也无济于事了。
他用刀尖杵地,整个人借力才堪堪立住。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再抬起眼时,已是双目赤红。
“堂哥,他要自戕!”
见状不妙,方金芝连忙从车顶跃下,朝王庆所在的方向奔去。
方杰晚一步反应过来,也追了上去,可惜为时已晚。
——许是实在不愿落入敌人手中遭受折磨,见二人直奔自己而来,王庆便毫不犹豫举起刀,用尽全力在自己脖颈上狠狠划去。
汩汩鲜血涌出。
下一瞬,这位也算得上是一世枭雄的传奇人物就侧倒在地,再没了声息。
“明明刚才可以逃跑的,他却不愿抛下弟兄们独活,倒也是个英雄。”
方金芝缓步走近,垂首看着王庆死不瞑目的尸体,惋惜的发出一声喟叹。
人无完人,即便王庆专横跋扈,看不得在寨里有人逾越他的权威,但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到底还是守住了落草时和兄弟们歃血为盟的承诺。
“堂哥,让他安息吧。”
在方金芝的示意下,方杰蹲下身子,替王庆阖上了双眼。
做完这些,二人返回马车附近。
来回找了两圈,才在车厢底下发现了瑟瑟发抖的赵佶。
“出来吧,无事了。”
方金芝扯着赵佶的衣服,将他连拖带拽揪了出来,将灰头土脸的皇帝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好奇问道:“喂,那人刚才是不是说你是皇帝?”
“是...是。”
这话仿佛提醒了赵佶他的身份。
在确认周围真的不再有危险后,他也渐渐找回了一些理智,连忙抬手扶正歪掉的发冠。
“真的是啊?”
方金芝佯作惊讶,与方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两人才一同退后两步,伏地向赵佶行叩拜大礼,口中高呼:“草民参加皇帝陛下。”
“起来吧。”
赵佶终于找回了往日的尊荣,摆摆手让他们兄妹二人站起来说话。
待到方杰和方金芝从地上爬起来,他又负手而立,对二人道:“此地不宜久留,难保这些刺客没有其余的同伙也埋伏在附近。”
“你兄妹二人身手极好,若能将朕平安护送至距离此处最近的官府,朕一定会厚赏你们,君无戏言。”
闻言,方金芝和方杰对视一眼。
距离此处最近的官府乃是青溪县衙,那县老爷和朱勔都是一伙的,要是此时将皇帝送过去,那他们处心积虑演这场戏,岂不是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这等蠢事,她方金芝可不干。
“陛下,”
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张了张口,又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有些话,民女不知当不当说......”
赵佶挑了挑眉毛,心想眼下自己的性命都搭在这兄妹俩身上,还有什么话她不能说的呢?
“但说不妨。”
他摆出帝王气度,“若是虚言妄语,朕只当没听过便是。”
“多谢陛下。”
方金芝福了福身,紧接着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近年来苏杭两地民不聊生,以至于绿林间强盗横行,皆是因一祸害而起。”
“这祸害在江南一带横行霸道,卖官鬻爵,强抢民财,已有数年之久。奈何他位高权重,又颇得圣宠,其他官员无力违抗,只能与其沆瀣一气。”
“江南原是风景秀丽的鱼米之乡,近些年来,却变成了人间炼狱。也许陛下看到的不是这样,但那都是因为他们妄图蒙蔽圣听,粉饰太平罢了。”
“久而久之,老百姓便对朝廷心生怨怼。今日陛下遇刺一事,论其根源,也是因这些人而起,老百姓只是走投无路,被逼到了绝路上而已。”
方金芝句句控诉,神情愤慨。
赵佶不痴不傻,听了两句,便已猜到她所指何人。
在这苏杭两地能够做到如此只手遮天的,唯有朱勔。
然朱勔是奉旨开设的应奉局,搜罗各地宝物奉入宫中,也都是按照自己的旨意行事。
若是他的所言所行惹怒了百姓,说到底,也是因自己而起。
身为帝王,赵佶自然不能承认做错了。
摆了摆手,说句“朕知晓了”,便想将此事敷衍过去。
可方金芝也不是好糊弄的。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绝不能让赵佶就这么回去。
“陛下!”
她左移一步,拦在赵佶面前。
方才的恭敬畏惧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视死如归一般的决绝。
“除了城中权贵,活不下去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只能乞讨为生,然而不久前,这些人全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了。”
“陛下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方金芝用手指着一个方向,声音染上几分悲痛,“就在那个方向,他们的尸体就被埋在那里。”
“密密麻麻的尸体,填满了好几个大坑,数不清是几百人,还是几千人......”
“陛下,他们都曾经是在此地安居乐业的百姓,只因被官府剥削,才走投无路沿街乞讨。可那些狠心的狗官,嘴上喊着‘清正为民’,却只为了掩饰自己劣迹斑斑的政绩,向陛下呈现一个虚假的‘吉祥和谐’之景,就打着发放救济粮的名义,将这些可怜的百姓统统毒死,然后活埋。”
“这......”
赵佶一个没站稳,后退两步,满眼震愕。
他近来尤其崇信道教。
在道经中,就连“射飞逐走,发蛰惊栖,填穴覆巢,伤胎破卵”这等杀生之举都会有损阴德,更何况活生生几百甚至几千条人命?
南巡是他下的旨意,官员们也是因他才会杀死这些百姓。
那这些报应,岂不是也都会应在赵佶自己,还有赵家后世的龙子龙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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