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走远,一人走近,耳畔的脚步声停下时,扶灼只听得一声:“......他说的是真的?”
但赫连浩壤似乎又不需要他这句回答。
因此话一出口,赫连浩壤又往前几步,睁着一双墨色翻涌的眼睛,道:“扶灼?”
扶灼抬起眼睫,脸上神情如同照在身侧的月光一般,淡然且不带多少温度。
终于,赫连浩壤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眼珠慌乱地转动几下,已经有些口不择言:“天山雪莲生长在西域,即便你那秃子郎中和下贱奴仆使劲浑身解数,都不可能帮你取来天山雪莲!所以你劝我回西域上阵杀敌,表面上说什么救民于水火,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哄骗我重回故土,取得雪莲替你解毒?!”
“......你是不是早知我身份?在书铺时,还是更久之前?!”赫连浩壤腾地站起了身,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握住扶灼瘦弱的肩膀,轻易就包住了他大半肩胛,“难怪你先前给我假住址,你从一开始......就没想把我当朋友,是不是!”
他的力气实在是大,捏得肩膀都在隐隐作痛,无法动弹。
扶灼略一蹙眉,冷声说了两个字:“放开。”
但赫连浩壤的情绪已难以控制。
他有力的五指略微放松,却仍然没有将扶灼放开的意思,黑沉沉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前的人,显现出一种极其危险的阴郁:“你回......”
嘭——
赫连浩壤这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身侧的一道铁锹猛地打开:“畜生!你放开他!”
肩上桎梏散去的瞬间,扶灼抬起眼睫,看见了铁牛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铁牛力大如牛,刚才那一下更是没收着半分力气,若非赫连浩壤及时察觉侧身躲过,恐怕此刻已经被那道冲着他后脑拍来的铁牛打死在地。
眼见二人还要继续争斗,扶灼拧眉望向铁牛:“铁牛,够了。”
铁牛动作一滞,狠狠瞪了赫连浩壤一眼,而后将手中铁锹往身侧的土地上猛地一插,守在了扶灼身侧。
赫连浩壤左侧的手似乎已经无法抬起,稍一动作额角便渗出一层冷汗,但他却像是察觉不到疼似的,又朝着扶灼的方向走了几步,咬牙道:“你回答我!”
扶灼坐在桌旁,任由天边清辉和院中昏黄的烛光糅杂在一起,轻飘飘地笼罩在了他单薄的身形上。
他看着赫连浩壤眼中越发明显的红血丝,淡声说道:“因为我想活。满意了么?”
“想活?”赫连浩壤捏紧拳头,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等笑完了,他又将阴沉的视线重新投放在扶灼身上,“那不妨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想活!”
赫连浩壤这话一出口,始终守在扶灼身侧的铁牛便察觉到了危机感。
他往前一步,牢牢地将自家主子挡在了身后。
但扶灼却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臂,而后平静地望向一脸怒容的赫连浩壤:“你想做什么?”
赫连浩壤盯着他,眼中流露出讥讽的笑意,“我要你同我回西域,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你们中原的兵士打得落花流水!等我将来犯的匹夫尽数刺死在沙场,莫说一朵,即便你要将天山脉上的雪莲尽数收入囊中,我也绝不会有二话!”
“如何,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扶灼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字:“可以。”
这话一出,铁牛的双眼中当即浮现浓浓担忧,而赫连浩壤嘴角的弧度也不再掩饰。
他将先前捞在手中的铁叉往地上随意一甩,讥讽道:“你还真是高风亮节!为了活命,竟不惜叛......呵!既如此,明日午时,我就亲自来......”
扶灼淡色的唇瓣一动,打断了他:“我可以跟你走,但不是明日。”
“怎么,”赫连浩壤死死盯着他眼下那颗红痣,“你是反悔了,还是担心沦为阶下囚,抑或是又想找什么理由来哄骗我?”
点点月辉从扶灼卷翘的睫尖落至瞳孔内,显出一种如玉质般的漂亮与温和。
他抬起眼眸,却像是在想着什么人似的,视线穿过了赫连浩壤的脸,望向更西边的地方:“我要再见一个人。”
“什么人?是朋友,是奸夫?还是又一个被你引诱诓骗的无知平民?”赫连浩壤皱起眉头,嘴角却依旧带着古怪的笑意,“好啊,那我就再等你几日。他日你与我共赴西域,你这所谓的友人也不会错过你在阵前杀戮同胞的风姿!”
说罢,赫连浩壤将桌上未动过的饭菜猛地扫翻在地,拔腿离开。
院门被狠狠关上。
铁牛嘴唇一抿,在扶灼身前半蹲下来,将先前煨好的红薯包在帕子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微微发凉的双手中,“先生......”
扶灼隔着绢帕,轻轻戳了戳掌中柔软的红薯。
已经有些凉了。
铁牛捧起扶灼垂落在地的衣摆,轻轻拂去了上头的灰尘,而后抬头对着他说:“起风了,我扶先生进屋休息。”
但扶灼方才被闹了一遭,此刻却没了再站起的力气。
他摇摇头,将纤细的手搭在铁牛厚实的肩侧,而后半阖眼帘,往他的身前靠了靠。
铁牛心领神会,立刻抄起扶灼的膝弯,稳稳将人抱在了怀中。
看着怀中人没剩多少血色的脸,铁牛的眼中漫着浓浓的心疼,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拂过扶灼单薄的背部,低声道:“先生又瘦了。”
扶灼兀自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没说话。
直到屋外的寒风都被眼前门窗尽数挡住,铁牛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铺了好几层毛毯的藤椅上。
“先生先歇息,我去烧水帮您沐浴。”
“不着急。此去西域,赫连浩壤不会容我带太多人。”扶灼轻轻撑着头,将手中红薯随意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先去准备些行李。这件事,暂时不要让旁人发觉。”
铁牛眉头紧锁,棱角分明的脸上也被昏暗的光线切割出几分浓厚的阴影,“先生,您......”
“此去不知何时能回。你若不愿同行,只备我一人的细软即可。”扶灼声音平静,“等我启程后,你便带着银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铁牛闻言,神色当即变得慌乱,但他仍然是等着扶灼将话一一说完,才在他身前扑通一声跪下,顶着一对隐隐布着血丝的眼珠子看向他。
“先生,您去哪我都跟随!只是......您身子本就没养好,怎能再跟他受那些车马颠簸?一路上又没有郎中跟随,这万一出了什么事要怎么办?!咱们就不能......不能在这儿找郎中、找药材么?那秃......那郎中的师父既给他留下了一屋子医书,难道就真没有什么药材能替了这雪莲......替您解毒?只要那郎中能找出一二,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去为了先生寻来!”
铁牛平日里沉默寡言,甚少说这样多的话,扶灼垂着眼眸安静听着,浅淡的瞳中浮着些许细碎的光影。
见他沉默,铁牛的神色越发不安:“先生......”
扶灼将手中已冷了大半的红薯随意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淡色的唇瓣轻启:“我累了,你出去吧。”
吱呀——
一天内开关数次的木门,终于在此刻彻底合上。
扶灼一手撑着隐隐作痛的额角,一手缓慢揉着眉心。
赫连浩壤的反应远比他预想的要更大,一番应付下来,他也早已筋疲力尽。
他轻叹一声,正欲拿起桌上茶杯,不想眼前光景却忽然摇晃了一下。
是蜡烛晃的?
扶灼视线一转,看向了一侧燃了一半的长烛。
他微微拧眉,随后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抄起桌角的小剪,缓慢地剪去了眼前弯曲摇晃的烛芯。
等烛火变得亮堂些许,他才将手中的剪子推回原处,不想刚一动作,眼前又跟着闪烁了一瞬,连带着肺腑都开始隐隐发疼。
不太对劲。
扶灼按住胸口,心中忽然浮现出些许不安。
如果不是仓库内的居沧草已在损毁边缘,那便是他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但不论是哪种可能,都预示着他将不久于梦境。
忍着逐渐从胸腹漫向四肢的疼痛,扶灼缓慢伏在了桌上,准备独自忍下这阵逐渐连绵的不适。
不想额头刚贴上小臂,他便听得系统在脑内低低了两声,随后身上各处的绞痛便如潮水般逐渐退去。
扶灼抬起被冷汗浸湿的眼睫,浅色瞳孔中难得流露出几分脆弱的迷茫。
半月以来,每每入夜后系统都会消失,莫说帮他止痛,就连正常对话都做不到。
但今日却能......
眼前黑雾逐渐消散后,扶灼支起不剩多少力气的小臂,问系统:“怎么回事?”
系统先是闪烁着眼灯向他回应,而后又无声地调出一堆数据,只是电子音迟迟没在脑中响起,简直像是哑巴干着急。
扶灼拧起眉心,暂时将它无法发声的问题搁置在侧,而后忍着眼前仍未完全散去的重影,一行行地看着面前被系统标蓝的数据。
面板上,华师的提防值已经跌到最低。
昏黄的烛火缓慢跳动,却将扶灼白皙的肌肤映照得越发莹润透亮。
他抬起眼眸,无声地望向窗外的深沉夜色。
下一瞬,铁牛的沉沉的声音便从屋外传来。
“先生,沐浴的水烧好了。还有,”铁牛轻轻叩了叩他的门窗。
“华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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