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番极具侮辱性的嘲讽,齐湛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仿佛谢戈白唾骂的是别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谢戈白,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等谢戈白说完,气息不继地急促喘息时,齐湛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冽平稳:
“谢将军骂完了?”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若骂完了,便省些力气养伤吧。”
他顿了顿,向前倾身,就这样俯视谢戈白,两人面对面,齐湛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着谢戈白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活下来,才有资格谈尊严,谈祖宗基业,谈复仇雪耻。若连命都没了,空守着所谓的男儿气节和王室尊严,不过是让仇者快亲者痛的愚蠢之举。”
“至于将军是否被耍……”齐湛笑了起来,“彼此彼此。将军当初将我强掳至军中,难道不是为图美色存了折辱掌控之心?乱世之中,你我不过各凭手段求生罢了,谁又比谁更高贵?”
他直起身,不再看谢戈白骤变的脸色,“将军现在该想的,不是追究过往谁戏弄了谁,而是想想如何活下来,如何向背叛你的燕国,向宇文煜和陆驯,讨回这笔债。”
“毕竟,有些仇,总得亲自报才痛快,不是吗?”
这句话如同精准的箭矢,瞬间刺中谢戈白最敏感、最恐惧的神经,将他所有的愤怒和嘲讽都堵了回去,只剩下冰冷的窒息感和对眼前这个美貌青年深不可测的忌惮。
他彻底明白了,在齐湛面前,任何情绪化的攻击都毫无意义。这个人,冷静、理智、目标明确,为达目的能屈能伸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们相顾无言,齐湛怕他太激动,包扎好的伤口又绷开了,走过去看看。
随着他的靠近,那张逼人的妷丽面容在火光下更清晰,几乎有种不真实感。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冷静乃至冷漠的气场,却像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任何旖旎的遐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戈白,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警惕与狼狈,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审视的平静。
“你为什么救我?”谢戈白激动骂人过后,又没喝水,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几乎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他紧紧盯着齐湛,试图从这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找出痕迹。
“恰逢其会。”齐湛的回答言简意赅,似乎不愿多谈救援的过程,“燕军势大,总不能看着你就这么折在他们手里。”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谢戈白深知鬼哭涧的重围是何等凶险,能从宇文煜眼皮底下把他捞出来,绝非“恰逢其会”那么简单。青崖坞的实力,远比他预估的要强。
“为何救我?”谢戈白再次问,目光试图保持锐利如刀,但重伤之下,在那张秾丽面容的注视下,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你我之间,似乎并无此等情分。”
齐湛迎着他的目光,并未躲闪,那张漂亮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谢将军是聪明人,何必多此一问?”他缓缓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魏楚相争,渔人得利的是燕国。若你死了,楚国崩解,燕国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届时我青崖坞独木难支。救你,不过是唇亡齿寒,不得已而为之。”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符合势力博弈的逻辑。谢戈白心中疑虑稍减,但并未完全消除。他总觉得,齐湛的眼神深处,在那片冰冷的平静之下,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难辨的东西。
然后他后知后觉感受到身体的清爽,明显被擦洗过,他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比失血过多时还要难看。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甚至压过了伤口的剧痛。
他的身体……被擦洗过了?
谁做的?
是齐湛带来的医士?还是……齐湛本人?!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他太清楚自己身体的秘密意味着什么,那是他宁可死也绝不容许外人窥见的禁区!尤其是……尤其是在齐湛面前暴露!
他猛地试图抬手去触碰自己的身体确认,但这个微小的动作再次引发了剧烈的疼痛,让他无力地跌回去,只能急促地喘息,眼神中充满了惊惶和绝望,死死盯住齐湛,试图从那张过分平静漂亮的脸上找出答案。
“你……”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谁……谁替我处理的伤口?”
齐湛看着他,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惊骇欲绝,那双深邃的眼眸不起丝毫波澜。
“将军伤势过重,若不及早清理上药,恐有性命之危。”齐湛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事急从权,只好冒犯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是谁动的手,但这句“事急从权”和“冒犯”,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谢戈白的心上!
几乎等同于默认了他最恐惧的事情!
真的是他……或者他手下的人……看到了……
谢戈白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羞耻、愤怒、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暴露于天光下的巨大恐慌淹没了他。他一生强势,从未如此刻般感到脆弱和失控。他宁愿此刻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也不愿承受这种秘密被窥破的煎熬。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可怕,充满了血丝,像是濒死的野兽,带着一种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疯狂厉色,死死锁住齐湛。
“你看到了什么?”他一字一顿,声音低哑得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滔天的杀意。即使重伤至此,那属于统帅的凌厉杀气依旧扑面而来。
若是寻常人,在这般目光逼视下恐怕早已胆寒。
但齐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对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他秾丽的面容上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谢戈白那足以令百战老兵心惊胆战的威慑,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谢戈白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良久,齐湛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谢将军多虑了。你伤得很重,失血过多,需要休息。”
他避而不答,语气甚至带着一种安抚般的淡然,但这份淡然在谢戈白听来,却比任何肯定的回答都更让他心头发冷。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谢戈白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刺破皮肉,身体因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他看着齐湛那张无可挑剔,却冰冷得令人心悸的脸,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力的绝望感。
他要杀了他!
洞中的对峙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却又只在瞬息之间。谢戈白眼中翻涌的杀意与绝望最终敌不过重伤带来的虚弱和剧痛,他眼前再次发黑,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和攥紧的拳头,昭示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精神煎熬。
齐湛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他片刻,那双深潭般眼眸里的复杂情绪,很快又归于沉寂。他转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吩咐洞口的高晟和医士进来。
“将军情绪激动,又晕过去了。小心照看,务必稳住伤势。”他顿了顿,补充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是处理伤口和擦洗之事,暂由我亲自负责。”
高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并未多问,只是恭敬应下。医士虽觉奇怪,但齐湛气场强大,命令不容置疑,也连忙称是。
接下来的几日,队伍在齐湛的指挥下,小心避开燕军的搜捕路线,朝着青崖坞的势力范围迂回前进。路途颠簸,谢戈白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他总是沉默着,用一种冰冷刺骨、充满审视和杀意的目光盯着齐湛,除非必要,绝不开口。而齐湛则仿佛完全没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寒意,该换药时换药,该喂水时喂水,动作冷静专业,神情淡漠疏离,绝口不提任何可能触及那致命秘密的话题。
这种刻意的回避和冷静,反而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谢戈白的神经。他宁可见齐湛借此要挟、嘲讽,也好过这种完全看不透的沉默。这沉默让他觉得自己最大的把柄落在了对方手里,而对方却丝毫不显山露水,让他无从判断,无从应对,这种失控感几乎要把他逼疯。
终于,在一场夜雨之后,队伍抵达了青崖坞一处隐蔽的山中别院。这里守卫森严,环境清幽,适合养伤。
谢戈白被安置在一间干净宽敞的房间里。齐湛并未将他交给旁人,依旧亲力亲为处理他的伤势,但每次换药擦洗,他都屏退了所有人。
烛火摇曳,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
谢戈白咬着牙,忍受着伤口被触碰的疼痛,更忍受着那种无所遁形的羞耻与愤怒。他能感觉到齐湛的手指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皮肤,那指尖微凉,动作却稳定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在对待一件需要修复的兵器。
这种极致的冷静和公事公办的态度,比任何形式的折辱都更让谢戈白难堪。
“你到底想怎么样?”一次换药时,谢戈白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打破沉默,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试图从齐湛脸上找出破绽,“不必假惺惺了。直说吧,你的条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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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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