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湛盯着罗恕,看出他并非作伪,而是真的有某种极其重要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理由。眼下情况危急,没时间刨根问底。他压下心头的疑虑和火气,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在洞口守着。”他对医士和其他人道。
医士迟疑了一下,但看到齐湛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将金疮药、干净的热水和布巾留下,躬身退了出去。高晟看了齐湛一眼,眼神略带担忧,但也默默退开,守在洞口内侧,背对着里面。
罗恕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体力终于耗尽,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被两名青崖士兵小心抬到一旁救治。
洞内顿时只剩下齐湛和昏迷不醒的谢戈白。
齐湛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身。他亲自救回来的人,总不能真让他因为这种古怪的禁忌而死掉。他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谢戈白早已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紧紧黏在伤口上的衣衫。
随着破碎的衣物被逐渐除去,谢戈□□壮而布满新旧伤疤的上半身显露出来,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看得齐湛眉头紧锁。他拧干热布巾,仔细地、尽量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迹和血痂。
齐湛的动作极其小心,剪刀锋利的尖端避开翻卷的皮肉,一点点将早已被暗沉血渍和灰土浸透硬结的布料剪开。每一下都牵动着伤口,即使昏迷中,谢戈白的身体也会无意识地绷紧,发出极轻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抽气声,听得齐湛心头也跟着一揪。
黏连在伤口上的衣物最难处理,需得用沾了温水的布巾一点点濡湿、软化,再极其轻柔地剥离。这个过程缓慢而折磨人,齐湛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谢戈白肌肉因剧痛而产生的细微震颤。
原本一群医士的工作量,因为这怪癖,让他一个人来,他都服了。
终于,上半身的衣物被完全除去。火光跳跃下,谢戈白的上身完全暴露出来。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轮廓,此刻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可怖伤痕。
旧疤叠着新伤,深可见骨的箭创、皮肉外翻的刀口、还有大片被滚石檑木擦撞出的青紫淤痕,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最严重的一处箭伤在左肩下方,箭头似乎还嵌在里面,周围肿胀发黑,不断有暗红色的血水渗出。
齐湛倒吸一口凉气,眉头锁得更紧。他难以想象,一个人是如何带着这样重的伤势,还能在千军万马中厮杀的。他拧干新的热布巾,温度恰到好处,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先从伤口外围开始,一点点擦去凝固的血块,污泥和汗渍,露出原本小麦色的肌肤底色。每擦一下,他都屏住呼吸,仔细观察谢戈白的反应,生怕加重他的痛苦。
随着污迹褪去,那些伤疤更清晰地显现出来,像是一幅铭刻着无数恶战与生死考验的残酷地图。齐湛的心绪复杂难言,眼前这具躯体,既充满了武将的强悍,又带着一种被残酷命运反复撕裂的破碎感,强烈的对比带来一种惊心动魄的冲击。
毕竟谢戈白从亡国到起势,多少次九死一生,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
他专注于清理工作,心无旁骛,直到需要处理腰腹以下的伤势。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向下剪开裤装和战裙的残片。然而,当布料褪至大腿根部,擦拭的水痕蔓延到更私密的区域时,齐湛专注的目光猛地凝固了,手上的动作瞬间停滞。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火光清晰地映照出那绝不可能看错的,同时兼具两性特征的生理构造。
齐湛瞳孔地震,如同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这惊世骇俗的景象在反复冲击着他的认知。
……双性之体?
齐湛的呼吸骤然一窒,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火光造成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触碰确认了一下。
那触感真实无比。
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齐湛脑海里炸开。
所有的疑团在这一刻瞬间有了答案!
为什么谢戈白从不让人近身伺候?为什么他对此事如此敏感,甚至下达了死命令?
在这个视异于常人为妖孽,为不祥的时代,这样的身体是绝不能被外人知晓的天大秘密!
一旦暴露,不仅身败名裂,更可能引来无尽的歧视,迫害甚至杀身之祸!尤其是对于谢戈白这样身处权力巅峰,以强悍武力著称的统帅而言,这秘密更是足以毁灭他一切的致命弱点!
齐湛的手僵在半空,心脏狂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低头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谢戈白,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
谢戈白的意识如同在深海中挣扎了许久,终于冲破层层黑暗与剧痛的束缚,浮出了水面。首先感受到的是全身无处不在、尖锐而沉闷的疼痛,尤其是左肩和几处较深的伤口,火辣辣地提醒着他昏迷前那场惨烈的背叛与围杀。
然而,与预想中阴冷潮湿的囚牢或直接面临的死亡不同,他身下是相对干燥柔软的行军榻,身上盖着保暖的毛皮,伤口被仔细包扎过,虽然疼痛,却不再有失血带来的冰冷与虚弱感。
他还活着。而且,似乎被人救了。
这个认知让他高度警惕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瞬,随即又立刻绷紧。是谁救了他?目的何在?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有些模糊地扫视四周。这是一个简陋却干净的山洞,洞口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倚靠着石壁坐着,身上缠满了渗血的绷带,正是罗恕。看到罗恕还活着,谢戈白心中稍安。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洞内。
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背影映入眼帘。那人身姿挺拔如松,正专注地看着悬挂在石壁上的一幅简陋地图。
似乎是听到了他醒来的动静,那人缓缓转过身。
火光跃动,清晰地照亮了那张脸。
谢戈白的呼吸猛地一窒,颜狗看到了美人,连伤口的剧痛都短暂遗忘。
那是一张极其妷丽的面容,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与艳色。眉眼精致如画,鼻梁挺直,唇瓣即便紧抿着也天然带着一抹诱人的绯红。然而,这般堪称绝色的容貌,却被一双过于冷静深邃的眼眸生生压住了艳光,赋予了一种疏离而危险的气质,让人不敢轻易亵渎,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竟然是她?!
震惊如同冰水浇头,让谢戈白瞬间清醒。怎么会是青崖坞的齐国公主?她怎么会出现在鬼哭涧?又怎么会恰好救了自己?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脑海,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与她,虽未正式敌对,但彼此心知肚明,是潜在的对手,甚至可说是敌人。他之前还盘算着如何探查乃至吞并青崖坞,甚至曾带着几分玩味将其视为有趣的猎物。
而现在,自己竟落到了对方手里,还是以如此狼狈脆弱的状态,对着这样一张冲击力极强的脸。
一种极度不适的,混杂着惊艳与屈辱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维持住自己惯有的强势姿态。却猛地牵动了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又无力地倒了回去,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谢将军还是躺着为好。”齐湛的声音响起,清冽如泉,与他秾丽的容貌形成鲜明对比,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的伤势很重,医士说需静养。”
“你是男人?!”
齐湛演技差点裂开,装好的腔调差点噎着,废话!他当然是男人。“重新认识一下,谢将军,我叫齐湛。”
“……”谢戈白死死盯着他,这货居然能在他眼皮底下活下来!“齐王?”
“咳,算是。”
谢戈白死死盯着齐湛那张秾丽却写满坦然的脸,最初的震惊过后,一股极致的荒谬和难以抑制的嘲讽涌上心头。
他扯动嘴角,因为伤痛和情绪,那笑容显得格外冰冷而扭曲,声音嘶哑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呵……齐王?好一个齐王!”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为了活命,齐王当真是能屈能伸,连男扮女装、潜伏于仇敌身边这等事都做得如此驾轻就熟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上下扫视着齐湛,试图从这份坦然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羞耻或难堪。
“想必当初在本王身边,故作柔弱、步步为营时,心里很得意吧?看着本王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谢戈白的语气越来越冷,带着一种被愚弄后的滔天怒意,“堂堂一国之王,竟甘愿以女子身份苟且偷生,齐家的列祖列宗若是知晓,不知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他刻意将话语说得极尽刻薄,既是发泄被蒙骗的怒火,也是在试探,试探齐湛的底线,试探他救自己的真实目的。他甚至希望看到齐湛被激怒,失态,那样或许能让他重新夺回主动权。
然而,齐湛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齐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瞎了!我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