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住处在季双宿的竹屋附近,如他本人一般清风明月的二层竹屋边上,有一座丑丑的石头屋。
曾经她的师弟还未身死,天之骄子站在竹屋外,大概从未见过如此粗糙的东西,满脸嫌弃。
她还记得当时八措峰上处处堆压的白雪,反射的日光照在他脸上的美景。季双宿从来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一则是天赋实力,二则是他那张脸,汇集了天地间的钟林毓秀。
“钟……师姐,你还是女孩子吗?怎这么邋遢?”
“季双宿!有你这么跟师姐说话的吗?”她气得冲过去踹他门口的竹子。
那时,她虽被钟家放弃,却还是上有师尊护着,下有师弟让着,一条无忧无虑的咸鱼。天晓秘境的意外,是她穿越后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在那之后,一切都天翻地覆。
如今,那个在现代活过一世,还幻想着回去的钟谙,已经死了。
她要让所有害了季双宿的人,恶有恶报,包括钟熙,哪怕她汇集这个世界的气运而生。
天道让季双宿为救钟谙而惨死,她却不得不感谢天道,在生死关头,让她知道了她穿越而来的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本书。
是的,钟谙车祸后穿越而来,初来乍到却没发现这是个书中世界。
在这本名为《真假千金修真传》的小说里,“钟谙”是抢夺女主钟熙一切的卑鄙小人,她利用手段心机,抢走了钟熙本应该拥有的父母、家世、爱人,还是个善于卖弄,故作柔弱,欺骗男配让他们误会钟熙,陷害钟熙的白莲花绿茶。
书中前期钟熙对“钟谙”尚有一丝善意,却在“钟谙”陷害自己盗取宝物,又看上男主慕容越后慢慢黑化。钟熙在天晓秘境中继承了上古大能的功法,修为突飞猛进,一举拿下仙盟菁英大会魁首。
接着钟熙骂醒父母,让后悔失去她这个出色修士的钟家逐出“钟谙”,当着众男配说清误会,以留影石让大师兄看清钟谙真面目等等……书中后期女主让“钟谙”众叛亲离,把她虐出天际,是一本名正言顺的爽文。
而这本书在钟谙穿越而来后就发生变化,首先是十二岁那年钟熙比原著中提前三年被找回,且之后她假装好意,却十分强硬地要求钟家父母将钟谙立即送去自己的师门——云池仙门。甚至所有男主包括男配全都因为各种原因提前结识了钟熙,钟谙自入门以来就因为钟熙各种小动作,不受门中弟子待见。
原本在书中,她的师弟季双宿一直活到元婴期,潇洒地出门历练云游天下,是唯一女配众叛亲离之后还关心女配的人,也是女主的初恋,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本该活成扬名天下的惊世天才,这一世却为救自己而死!
如此,她要是还不知道这个钟熙是重生的,那她也就白受前世十四年现代教育了。
白衣修士从竹屋中步出,广袖道袍,仙风道骨,面容不见丝毫苍老。以臻羽道君的修为如何不能察觉钟谙归来,他的目光却依旧投向远处的高山白雪。
钟谙想起季双宿,心下涩然,她其实不怪臻羽道君,季双宿是他老人家一直看好的继承人,她这般五灵根的咸鱼没有任何可比性……她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臻羽道君肯定宁愿是她死也不想季双宿以命相救。
“师父,”她上前一拜,态度恭谨。
“嗯,身子如何?”
“并无大碍,孽徒谢过师父在掌门面前求情……”不过七日的寒泉之苦,对于她做下的逆天错事来说,相当于隔靴搔痒,大事化无。
“为师并非为你求情,”臻羽道君语气清冷,言辞无情,“不过是不想你师弟白白牺牲,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是。”
她弯着身子一直到臻羽道君离去,才缓缓站直。她的师父今年三百岁,修真界有名的剑修,此时修为元婴后期,正值巅峰。
在书中一开始的剧情里,臻羽道君曾在外偶遇自己死对头,三个元婴期魔修围攻之下,重伤流落上南区域。
也是那个时候机缘巧合之下,“钟谙”随手救下他,之后拜入云池仙门时,臻羽道君见五灵根的“钟谙”在门中没有立足之地,才特地收了她做弟子。
难怪当时她拜师的时候这位师父不情不愿的,原来是没了原书那段救命恩情。重生后的钟熙怕是极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提前回钟家,抢在钟熙之前,救下了臻羽道君。
可惜阴差阳错,自己这一世没救臻羽道君,救下的是他唯一的爱徒季双宿。
钟谙穿越而来的第三年,她十二岁,那时候的她还不叫钟谙,叫钟熙,是的,这个名字其实属于“钟家大小姐”。据说是钟夫人怀孕期间梦中感悟,受仙人指点取的名字。
记得那会儿是个雨季,整个上南地区都笼罩在连绵不绝的雨水里,接连半个月不见天日。
钟谙穿越的这几年,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五灵根废柴的事实,虽然她五条属性的灵根全是地品,且非常均匀,无奈此界五灵根的功法失传千年。剑术什么的她也使得马马虎虎,术法倒是学的极好,可惜钟家是剑修世家,并不重术法培养。
如今钟家的正牌千金被找回来,她这几日早就做好了随时随地被扫地出门的打算。
好在修真者通常亲缘寡淡,穿越了三年她也没和原主的爹娘亲族培养出什么感情。好笑的是,即便穿越前是个孤儿,她身边的亲友也都时时能让她感觉到温暖。
正牌千金据说天赋极高,天火天金的双灵根。早早拜入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云池仙门,师父是内门十三峰之一坐忘峰峰主定渊真君。她随师门来上南招收新弟子,巧合之下被钟家人发现长相与钟家主夫妇极为相似,这才被钟家认回。
“熙”这个名字也还了回去,她倒无所谓,她前世姓钟,单名一个“谙”,就随口说自己以后就叫“钟谙”,也无人管她。
如今她在钟家身份尴尬,干脆也不出门,无事可做整日里练习剑法术法。可惜即便如此,还有人不愿意让她清静,钟熙回来的第三天,就带着钟家父母来她院子里找她。
“这就是谙儿妹妹吧?”
钟熙穿着翡翠绿的仙裙立在廊下,娉娉袅袅体态婀娜,她身背长剑,发髻高束,和还是个豆丁的钟谙形成鲜明对比。钟家主钟会离与其妻钟夫人一左一右陪在她身边,目光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钟谙一时半会儿不晓得怎么称呼她,犹豫片刻道,“钟大小姐好。”
钟熙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她叫的这般直接,当即摆摆手慌乱地解释,“妹妹,你怎叫我钟大小姐?你放心,我没有让爹娘赶走你的意思。娘说你大概是当年照顾我的乳娘的孩子,小我几日。只是乳娘身死无从求证,既然如此日后我就把你当妹妹如何?”
钟家夫妇面色不太自然,对于养育多年的女儿不是亲生这件事,他们本说不上有多难过。钟夫人生女时伤了根骨,修为倒退。所以对于女儿有些怨气,一直是让下人带着,自己潜心修炼。
谁想着就是自己的失误,导致亲生女儿被下人李代桃僵。
如今意识到这点,看着优秀的钟熙,她反而生出愧疚,决心以后好好待找回来的亲生女儿。况且钟熙年仅十二已是练气大圆满,比钟家同龄的所有孩子都优秀,还是云池仙门元婴道君的亲传弟子,说起这个,她当母亲的也与有荣焉。
钟夫人骄傲地想,自己的血脉果然不是钟谙这个练气中期都突破不了的五灵根废物能冒充的,她就说她和夫君怎么会生出个五灵根来。想到这些年被妯娌用钟谙明里暗里地挖苦自己,钟夫人看这个假女儿心生厌恶,只觉得这些人冤得很,为了她白白憋屈。
对钟熙,她早已没有曾经生女时的埋怨,只想对她掏心掏肺弥补自己为人母的失责。至于钟谙,本就没什么感情,若是她想留下,钟家也不在乎多养个闲人。
钟家主倒是一直挺喜欢听话懂事的钟谙,哪怕如今发现女儿弄错了,看着钟谙也依然十分慈爱,他听了钟熙的话很满意,本以为亲生女儿会对钟谙生出怨怼,没想到她如此懂事。
“你姐姐说的对,熙,哦不,谙儿,你就留在家中,一切照常。”
钟夫人语气微凉,“既然熙儿这么说,那谙儿就记作我们膝下的养女吧。”
钟家主一愣,他本是想说对外就说当初钟夫人生的是双胞胎,只是其中一个流落在外,这样两个女孩子都是他们钟家的小姐。但他一向宠爱钟夫人,她这般说后,钟家主也就不再出声。
钟熙笑着来拉钟谙的手。
“这感情好,我小时候在凡人界长大,上头三个兄姐和睦,对我却不好,我小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才懂原来不是一家人。如今回来了也有了自己的亲爹亲娘,还多了个妹妹,也算是弥补了我心里的遗憾。”
钟夫人闻言瞬间动容,红了眼睛咒骂乳娘一家的卑鄙狡诈,不得好死,又对着钟谙趾高气扬道,“今后你可得听你姐姐的话,万不可使小性子不尊她。”
听话?她是钟熙的丫鬟吗?
见她不答话,钟夫人又骂了几句乳娘。钟谙神情冷淡,仿佛听不见他们骂的人可能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侧头看了看拉着自己亲热状的钟熙,若还不明白这个姐姐的手段,那她上辈子也就白活二十年了。
“钟大小姐好不容易回来,我也不愿碍在此处惹她伤心,”她淡淡一笑,笑容中似有无限伤感,又恰到好处地坚定,“今日我便从这院子搬出去。钟家主、钟夫人,你二人本就是钟大小姐的亲生父母,我再叫你们爹娘算什么样子。”
钟家主一脸不可置信,“谙儿,你是要离开?”
钟熙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像是再看另一个人,“你,你不想留在钟家吗?”
不可能!钟谙怎么可能不想当钟家大小姐?她离了钟家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本就不是钟家人,留在此处招惹是非遭人非议,不如把一切都归还钟大小姐。”
她虽然不知道钟熙为什么对自己有敌意,可是以现在的身份留在钟家,日后只会越来越糟,既然如此不如早早离开做别的打算。
“遭人非议?你的意思是养女的身份怠慢了你?”钟夫人目光凌厉地瞪着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谙刚想解释,钟熙便红了双眼,拉着她胳膊哭道,“我一来妹妹就要走,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惹你不快的事。好妹妹,我晓得自己不孝,是你替我在爹娘膝下承欢十几年。你就当我贪了些,只想着一家人齐齐整整阖家欢乐,也让我享受一回家人团聚和睦之乐吧。”
好家伙!她一开口钟谙听着就觉得情况不对,再一看钟家夫妇沉下来的脸色,果然事情变得不妙,这个钟熙真是不简单,她这般一说,自己如今倒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怎么做都是错了。
“孽障!你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若不是熙儿觉得你可怜,想着以后同你姐妹情深,你当自己还是钟家的大小姐?使什么性子!”钟夫人厌恶地指着她教训,一把拉过钟熙,好声安抚,“娘的乖囡别哭了,她不领情就罢了,你什么身份?竟还委曲求全!”
钟家主原本对钟谙还有几分感情,听亲生女儿一说,脸色也不好看,对钟谙道,“你该知道哪怕是钟家养女,也比外面乱七八糟的身份高很多,谙儿,知足常乐。”
钟谙明白此时已经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时候,她现在不能和他们硬碰硬,要想离开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她也不与钟熙争辩,垂着眼,低声道,“是我说错话了,钟家主钟夫人钟大小姐勿怪。”
见她依旧是改了称呼,钟家主摇摇头,有心杀杀她的脾气,“也罢,等你想明白了,我们再正式收你为养女吧。”
钟谙只觉得荒唐,这二人自自己穿越而来就没尽过父母的责任,如今这些话里的意思,是把她当作贪心不足扒着钟家不放的狗皮膏药吗?
求求你们放我走!她心中暗暗计划,一定要找个机会低调地跑路。
钟夫人安抚好哭得泪眼朦胧的钟熙,瞥了她一眼,道,“这几日你先从这个院子搬出去,至于别的,你爱如何就如何,只是若让我知道你在外嚼舌根或是欺负了熙儿,我定不饶你。”
“知道了。”钟谙随口应道。
彼时她尚未多想,只觉得钟熙十分怪异,按她若有似无的敌意,该是恨不得自己滚出钟家越快越好,这般留她又要踩她,钟熙葫芦里卖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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