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A市贫民窟的一家小诊所。
小诊所并不正规,卫生环境糟糕,加上药品摆放凌乱,看起来格外拥挤。
然而打开陈旧的后门,却发现直通一个宽阔的房间。
房间面积并不大,之所以空旷,是因为摆放的东西很少——除了一套抽血的设备以外,什么也没有。
屋子里十几个人,四个壮汉,三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剩下一堆男男女女不一,相似之处在于人人摁着一只碘伏棉签在胳膊上,脸上都是高兴的神采。
王月玲也属于摁棉签的一个。
她和一个年龄相仿的中年妇女坐在一起,谈论的话题全是家长里短,昨儿哪里的菜买贵了,今天准备做什么给孩子吃。
王月玲道:“要不是家里急着用钱,谁来做这个啊。要是被我家里俩小的知道,肯定得狠狠骂我。”
“谁说不是呢。”同伴深以为然,叹了口气,“我这次卖了就不做了,卖得多了身体越来越虚,前天差点晕在厂子里。”
王月玲看了下针眼,没冒血珠了,“我也是。要不是前几次的账还没结,今天我都不打算来的。”
话音刚落,有个眉骨处带刀疤的壮汉,拍了两下掌招呼大家道:“今儿就到这,大家可以回去了啊。”
七八个来卖血的你看我,我看你,都稳在塑料凳子上没动。
刀疤脸“嘿”一声,说:“愣着干嘛,等老子请你们吃饭啊?”
一个瘦弱的男人站起来,小声问:“凯哥,不是说今天结钱吗?”
“啊,忘了这茬。”刀疤脸凯哥叼根烟进嘴里,“老板说资金周转不开,下次吧,下次一起结给你们。你们还差几次来着?”
小弟立刻有眼色地接话,“三次。”
“行,老三,记本上。”刀疤脸摆摆手,“撤了吧。”
“站住!”一道洪亮的女声划破空旷的屋子。
王月玲喊完从凳子上站起来,面色不快,“前两天就说了今天结,怎么今天还要拖?一开始说好的就是抽一次结一次,现在算个什么事儿!”
身旁的同伴也站起来,“就是!大家都急着用钱,赶紧结给我们才对!”
刀疤脸脸一横,“嘿你这娘们,在老子面前造反是吧?”
王月玲也不怕他,“我造个屁的反!我就是要钱,在场大家都一个想法,不信你自己问!”
人群里有人附和,“是啊凯哥,我们都急着用钱。”
“要不把这几次的钱先给了吧。”
“是啊,家里孩子还等着上学啊……”
“闭嘴!”刀疤脸吐出嘴里的烟,神色阴沉可怖,朝王月玲的方向走了几步,指着她,“少给我闹事,要钱没有,要打我倒是能给你们一顿。”
话音落,他身后的几个壮汉拎棍的拎棍,玩刀的玩刀,坐着的也站了起来,个个眼神凶狠。
王月玲算是看出来了,这群混蛋想赖账啊。
这种威胁放到寻常人身上说不准真奏效,但被逼到来卖血的,哪个不是亡命之徒,这钱不给,和要了他们的命也没区别。
王月玲挥开刀疤脸的手,往前站了一步,仰头盯着对方,目光如炬,“少拿这套对付我们,今天拿不到钱,你们也别想走!”
卖血的都陆陆续续站了起来,个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倒,但眼里那股不怕死、缠到底的劲儿着实叫人忌惮。
更何况,这些人的血型相当难找,刀疤脸还真不敢弄死他们。
但今天要结的钱他前两天早拿去泡妞了,现在身上一分也没有!
小弟见势不对,附耳道:“凯哥,要不给他们?打死了咱上哪儿去找熊猫血?”
刀疤脸一个眼刀扫过去。
小弟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悻悻闭上嘴。
刀疤脸看向这群人,烦躁道:“今天真没有,明天结给你们!”
说完转身就要走。
王月玲一把拽住他,目光锐利,“我家里人还等着这笔钱,你少装蒜,今天不拿钱别想走!”
“老子都说了没有!!!”
刀疤脸大力一挥,王月玲整个人被腾空甩出去,剧烈的“嘭”一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打人了!!他们想赖账!”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一石激起千层浪,卖血的七八个人瞬间炸开,发了疯一样冲上去!
现场瞬间混乱起来,设备被砸了,凳子被掀了,拳头砸到脸上了。带着方言的谩骂声混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织就一副红黑错杂的荒诞画面。
将近十分钟后,刀疤脸这边的人才把献血的全部制服。
这些人毕竟身体弱,抗衡不了他们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呸!”刀疤脸啐了一口,摸了摸嘴角的划伤,没好气怒吼:“娘的,全部给老子蹲好了!”
小弟清点了一下人数,皱眉,“凯哥,少了一个人。”
“谁?”
“领头闹事那女的。”
众人巡视一圈,发现王月玲面朝上躺在一个木桌角旁,眼睛大大的睁着看天花板,整个人一动不动,最惊悚的是——
她所在的位置有一大滩血水,从身体底下漫延出来。
小弟神色恐惧,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凯哥。”
刀疤脸声音有些发抖,“你去看看她怎么回事。”
小弟连忙摆手后退,“不不,我不敢。”
刀疤一脚把他踹过去,“少废话!”
他打架斗殴的事没少干,但杀人……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小弟蹲下来,颤颤巍巍地伸手到王月玲鼻子下面。他甚至不敢看对方的脸,索性闭上了眼睛。
几秒后,他猛然弹开。
“凯、凯哥……”小弟脸色惨白,冷汗瞬间下来,结巴道:“这婆娘,没、没气了……”
房间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三个医护人员迅速跑上前,拿着仪器蹲在地上查看王月玲的情况。
不多时,三个人面面相觑,神色和那个小弟一样恐惧。
医生:“没有生命体征了。应该是刚才挥那一下,她后脑勺撞到桌角了……”
“怎么可能!”刀疤脸骤然打断,“这婆娘平时身体最结实,老子推一下她就飞出去了???”
话音刚落,他看见了设备台上没被打碎的血,一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劈——身体再结实,如果连着半个月频繁抽血呢……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刀疤脸。
突然,一个蹲着的女人冲向房间唯一的出口。
电光火石间,刀疤脸目眦欲裂,失声叫喊,“拦住她!!!”
小弟迅速反应过来,如闪电一般冲过去。
“嘭!!”
透着一丝光线的门被关上,并双层反锁。
被拦下的女人失声嚎哭,“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地狱一般的阴森氛围笼罩在整个房间。
刀疤脸瞥了一眼地上的死人,对方干净的衣服被浸染得越来越红……
他转过头,目光黑沉,声音颤抖,“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别想踏出这里一步。”
-
“混蛋!!谁让你们弄出人命来的?你们哪里来的胆子?!!”
“啪!”
凌可漫将手边的小琉璃瓶扔出去,正好砸到刀疤脸头上,顿时鲜血直冒。
“大小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刀疤脸砰砰砰磕头,“眼下就只有您能救我了,我真的不想坐牢,看在我努力为您找熊猫血的份上,您救救我吧大小姐!”
刀疤脸来别墅说这个事也有一个小时了,凌可漫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愤怒,能稍微冷静下来。
便问:“知道这事儿的人,全部给钱封口。多少不是问题,能来献血的肯定缺钱。死了的那个,联系他家里人私了,看他们要多少。”
“……这,能行吗?”
“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办法?”
凌可漫知道自己处理事情没太多脑子,但她生活中遇到的事,99%都能靠钱解决,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1万不够,那就10万。
10万不够,那就100万。
100万不够,那就1000万。
总有一个数字,让你拒绝不了。
一条人命而已,凭什么不能用钱解决?她如是想。
刀疤脸眼神怯怯:“别人我倒是不怕,但那个死了的女人,他儿子好像是个明星,要是他发个微博什么的,这事儿就闹大了,我怕……”
凌可漫闭上眼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明星不一样是人?叫什么名字,大不了我多给点资源。”
“好像是叫,叫钟毓。”
凌可漫猛然睁开眼,“你说谁?!”
刀疤脸被吓到,小心翼翼重复一遍,“……钟毓。”
凌可漫脸色惨白。
完了。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钟毓……是那种不能用钱解决的1%。
她在别墅里焦躁地走来走去,半晌,猛然抬头,“去汤家。”
半小时后。
汤家别墅。
汤宸坐在柔软干净的地毯上,脚边是一地的乐高积木碎片。
“我的房间不会有人随便进来,现在可以说了吧。出了什么事,让高高在上的凌大小姐在电话里用‘求’这个字。”
凌可漫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捧着水杯的手有点抖。
喝下一口,开门见山道:“我手底下的人,闹出人命了。”
汤宸搭模型的手一顿,侧目看过去,“你胆子还真是大。”
“他不是有意的!”凌可漫第一次面对这种事,平日里她被父母保护得好,看的都是世界花团锦簇那一面,哪会想到眼下还有这种局面等着自己。
她详细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总之就是这样,我是想帮汤老爷子,也就是你爷爷治病才到处收集熊猫血的,我爸妈不知道这件事。我不敢告诉他们,只能找你帮我了。”
汤宸淡淡一笑,“这话好笑,我为什么又要帮你?”
“我到处找血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家汤老爷子治病!”凌可漫急了,打起感情牌。
汤宸看她一眼,没什么温度,“谁叫你自作主张找血了?”
凌可漫怔住,脸色惨白。
她移开目光,似乎极为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央求道:“汤宸,不管怎么说我终归还是为了你爷爷,我知道你有办法帮我摆平这件事。而且,你知道这次死的女人是谁吗?你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帮我的。”
汤宸轻嗤一声。
凌可漫:“是钟毓的妈妈。”
“……”汤宸拧眉看过来,“你说谁?”
“钟毓的妈妈。”或许是之前整过对方,凌可漫脸色浮现一丝心虚,“手底下的人跟我说,钟毓性骚扰事件之后受到了很多的网络攻击,还有人跑到他家附近去骚扰他们。有个什么亲戚也找他们家还钱,穷得不能再穷了,所以他妈才去卖血。”
“绝对不能让钟毓知道他妈被我弄死了,不然麻烦就大了。”
汤宸轻嘲,“你害死了人,第一反应不是怕警察,而是怕钟毓?”
“钟毓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只蚂蚁!”说到这里,凌可漫骤然黑了脸,“我是怕傅望洲知道这件事会替他出手。傅叔叔把他关在老宅也快出来了,我必须要在这之前摆平这件事。只要你答应帮我,我就谁也不怕。”
汤家,是制衡傅家的唯一对手。
汤宸并未说话,而是继续搭建手里的乐高积木。他其实并不喜欢搭建乐高,但被捡回来那年,父母对他“不爱乐高”这件事表示出极大的震惊,因为在这之前,他是最喜欢乐高的。
于是汤宸重新捡起了这项爱好,一直延续到现在。但不管哪一次,他从没开心过。
可能正因为不爱护,很多套装总会缺一两个零件。
就比如现在这个。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让钟毓永远没办法告诉傅望洲这件事。”汤宸一边在一堆碎片里翻找,一边说。
“什么办法?”
实在找不到,汤宸“啧”一声失去耐心,索性全部丢开。
他侧头望过去,淡淡道:“世上只有一种人绝对不会开口说话。”
凌可漫目光和他对视,猛然慌张道:“不行!已经死了一个,怎么能再弄死一个……”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钟毓闭嘴?”汤宸平静陈述着,“你我都看过他的生平经历,他可不是那种拿点好处就能收买的人。更何况死的是他妈妈,不找出真相,他一辈子都会缠着你。再说了——”
汤宸站起身,悠悠道:“钟毓要是消失了,傅望洲的心上人也就消失了。还不懂吗?”
凌可漫沉默了,神色晦暗不明。
安静的这一瞬,耳朵捕捉到门外的脚步声。
汤宸警觉地走到门边,打开,却空无一人。
他看了一眼坐在远处沉思的凌可漫,说:“我下去拿点喝的,你慢慢想。”
汤宸下楼,到吧台上给自己调了杯酒,顺口问: “王婶,刚才有人上楼找我吗?”
“上官先生来过,说是有剧组的事找您。不过上楼之后听到您在谈事情,就先走了,说下次再来。”
“是么。”汤宸目光幽深,抿了口杯中的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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