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给老妈打了第二遍微信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他盯着手机屏幕，轻微皱眉。
“小伙子，你到底买不买啊？”鱼摊老板催他。
菜市场喧闹，来来往往都是人，地面些许泥泞，菜叶子滴水，四处都给人黏糊糊、水淋淋的感觉。
钟毓把手机揣进兜里，指着一开始看好的那条小的，“就这个吧。”
他本来还想问问老妈，怎么看哪种鱼比较新鲜的。
看来只能凑活买了。
买完鱼，微信余额已经不足，钟毓拎着塑料袋走出菜市场。
出口处人多，被溅了一身水，胳膊上甚至沾上了泥点子。
正准备随便擦擦，一张白净的纸巾递了过来。
钟毓接过，抬头道：“谢——”
后半个字没说完，脸色骤沉。
“是你？”
十分钟后，咖啡馆。
上官星海将咖啡上的拉花搅碎，轻呡一口：“这里的咖啡很不错，不尝尝？”
他微笑着，补了一句，“我请客哦。”
钟毓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红塑料袋里的鱼渗出丝丝半透明的血水，蜿蜒在咖啡桌面，滴到地上。
“我没打死你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上官星海闻言反而笑得更欢，“终于猜出来了？”
钟毓冷眼沉默。
性骚扰事件中，那杯奶茶至关重要。当时的他以为不喝就好了，没想到人心难测，险恶之事防不胜防。
上官星海双手一摊，“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敢打我吗？岂不是更进一步坐实了你打架斗殴的本性？让我想想起个什么标题好——《爆！钟毓梅开三度，当街殴打流量小生上官星海》，这个怎么样？”
钟毓桌下的拳头已经攥死了，一拳挥出去，上官星海恶心的笑脸必定缺颗牙。
但他不能这么干。
绝对不能再冲动……
钟毓起身就走。
“这么急做什么？去见卫导？”上官星海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钟毓脚步一顿。
“不用去了，”上官星海的语气不无得意，“我已经替你把人找来了。”
钟毓转身，对上上官星海挑衅的目光，不知怎的，心里冒起一股紧张，“你到底想干什么？”
“钟毓，我今天刚得知一个关于你的秘密。非常、非常、非常重要。”上官星海故弄玄虚，“你要是主动让出男一号，退出剧组，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如风一样从外面冲了进来。
卫磐岩一拳揍过去，骂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告诉你，就算全天下的演员都死光了，你也别想演我的主角！”
钟毓一惊，赶紧拦住老爷子。
同时警惕的四下看了看。
好在他们在私密性较好的隔间，不然导演打演员这种新闻铁定是要上热搜的。
上官星海摊在沙发里，捂着鼻子，指缝中流出鲜血。他放下手的一瞬间，钟毓看到了一个被打歪的鼻子。
然而再一眨眼，鼻子又回去了。
卫磐岩满眼嫌弃，“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鼻子稍微一打光就透，微表情都做不出来的人工脸还想上我的大荧幕？做你的青天白日梦！给老子滚！”
谁料上官星海不仅没恼，反而冷笑一声，“卫导，我今天要找你聊的可是大事。”
卫磐岩大手一挥，脸都气红了，“去你的狗屁大事！你这种心术不正的人说来说去不就那点事？滚蛋！”
上官星海扯出两张纸堪堪堵住鼻子，用湿巾擦干净手上的红，而后慢悠悠站了起来，整整衣服，“那我祝老爷子票房大卖。”
随后看向钟毓，嗤笑一声，“至于你——”
他并未说完，转身出了门。
人走后，老爷子情绪才平复一些，问钟毓：“没被吓着吧？”
钟毓摇了摇头，神色严肃而紧张，“我去找老板要监控，不能让人看见您打人。”
吃一堑长一智，自己吃过的苦不忍心看别人再受。
卫磐岩拽住他，“哎回来回来！”
“我的人在外等着呢，这些事他们比你清楚，放心。”
钟毓松了口气。
坐下后，便问：“卫导，您今天找我是什么事？”
“先不聊这个。”卫磐岩将平板递过去，“看看喜欢什么，咱边吃边说。”
钟毓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接过平板，坐下来，认真查看每一款饮品和甜点。
最后点了一杯摩卡、一份提拉米苏。
一只小橘猫悄无声息来到了脚边，伸出爪垫拍了两下钟毓的小腿。
卫磐岩笑着，“还记得阿福不？咋俩第一次见面还是因为我去找这小家伙呢。它可喜欢你。”
这点不需说，看都能看出来。
小猫咪不仅“拍拍”钟毓，还伸脸蹭了蹭。
钟毓笑了笑，将小猫咪抱在怀里，轻柔地给小家伙顺毛。
就这么呆着，让一直阴郁的心情也变好了不少。
点好的东西很快上来，两人沉默地吃着，银叉和瓷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卫导……”
“钟毓啊——”
两人同时开口，却也默契的都没有后文。
钟毓搁下勺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等着最后的宣判。
“您先说。”
“唉，我就不绕圈子了。”卫磐岩以叹息起头。
“《贾榛》这部电影，我保不了你了。”
熬了这么多天，最后的铡刀终于落下。
其实前几天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工作，半夜失眠的时候，他翻来覆去地想能不能保留这个机会。说演艺梦想都是虚的，但他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眼下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连续多日绷着的弦猝然断开。
脑子里一幕一幕闪过的全是被混混追债的画面。
潮湿的、恶心的、痛苦的。
琥珀色的眼眸中溢满迷茫。
“卫导，能……再争取一下吗？”
钟毓不喜欢求人，高三的时候班主任想组织全班给钟毓捐款，要求是钟毓站在讲台上当众念一下自己的家庭情况，越惨越好。
他拒绝了。
一想到要将自己所有的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那些怜悯和同情的目光就如同盐水一般让人煎熬。
但眼下确实退无可退。
“孩子，不是我不帮你。”卫磐岩只说了这一句，而后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钟毓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羞愧、尴尬还有强烈的失落笼罩在头顶。
卫磐岩这些天做的努力他是看在眼里的，几乎是没日没夜在沟通和公关，只是收效甚微。甚至他们这边但凡做出点洗白钟毓的动作来，网上对他的风评反而反弹得更厉害。
而资方是要赚钱的，这样的演员必然不会留在剧组。导演再厉害，没了钱一样什么也做不成。
“没关系的卫导。”他扯出一个笑容，“对不起，把事情弄成了这样。”
“砰！”桌子被拳头砸得一声响。
六十多岁的老导演，竟然红了眼眶，“他娘的。”
半晌，卫磐岩抹了把脸，起身道：“这几天让阿福陪陪你，小家伙可乖，没事你就摸两把。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喵~”小猫咪通人性似的，在怀里蹭了蹭，用尾巴勾住了钟毓的手腕。
透明的玻璃窗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水痕——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啊。
A市的夏天就是这样，时不时来一阵雨，让炎热的天气变得潮热。
也让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加烦躁。
上官星海蹲在路边一处隐蔽的屋檐下，旁边是被一脚踹翻了的垃圾桶。
电话里传来小助理慌张的声音，“海哥你再等等，我马上就来接你了，今天路上有点堵车……”
“快点！”上官星海不耐烦道，“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停在跟前。
驾驶座走下来一个身着考究西装的男人，撑一把黑伞径直来到上官星海眼前。
“上官先生，我们家少爷有请。”
上官星海缓缓站起来，眯着眼打量眼前的人，“我对你有点印象，你是……陈特助？你家少爷是汤少？”
“正是。”
闻言，上官星海眼神飘忽一瞬，问：“他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我并不知道。”陈特助神色平静，侧身让开一步，“上官先生，请上车。”
半小时后，汤家后花园。
雨已经停了，湖面水光潋滟，正是风景最宜人的时候。
上官星海跟着陈特助一路往前，走过草坪上蜿蜒的石板路，停在湖边。
“少爷，人到了。”陈特助颔首，说完便转身离开。
上官星海有些意外，“凌大小姐也在？”
“听说你上午来找过我？”汤宸截断他的话，微笑道：“都上楼了，怎么不坐坐再走？”
这话一出，上官星海知道自己在门外偷听的事暴露了，顿时冒出冷汗，“汤少……”
“听说还去找钟毓了？你和他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还是说——”汤宸托腮看着他，眼神却叫人不寒而栗，“你要告诉他一些很重要的事？”
“我没有！我没说！”上官星海脸色煞白，连忙辩解，“我只是想让他退出剧组，让出男一号。其他的我真的什么也没说！”
“别那么紧张。”汤宸微笑着，“我们今天约你来也只是想聊聊天，毕竟大家都是好朋友，你说对吧，可漫？”
凌可漫受不了这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上官星海，你敢不敢帮我们——”
她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
上官星海以为自己看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什么？！”
“凌小姐，你别开玩笑，那可以是一条人命啊！”
凌可漫皱眉，“别装了，你知道什么意思。既然我们的打算已经被你听到了，你要么加入，要么……”
凌可漫并没说完，只冷哼一声。
上官星海看向汤宸，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眼神饶有趣味。
他知道，自己已然被拉上了贼船。
汤宸却忽然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但我喜欢做生意。星海，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和可漫做好这件事，我保你拿下《贾榛》的男一号。”
男一号。
这三个字重重敲在上官星海心上。
他在娱乐圈浮沉多少年，从小龙套走到今天，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白眼，就为了一个男一号。
动摇的神色溢于言表，凌可漫见状冷笑一声，“我还以为真是不想杀人，原来是好处没给够。”
上官星海嘴巴张了张，最后又默然闭上了。
“行了，事也谈成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凌可漫拿起自己的包，最后看了一眼汤宸，“你那边一定要安排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我们可没有回头路了。”
凌可漫走了，留下一抹苗条纤细的倩影。
紧张地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上官星海顺口笑言：“凌大小姐也太瘦弱了点，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
汤宸：“是弱了点，所以我找了你帮忙。”
上官星海望过去，沉默了几秒，“我不明白。难道大小姐的办事能力您不放心？”
“论资源论财力她自然甩你几百条街，但女人就是这样，多数时候办起事来都没脑子。”汤宸说，“所以需要你帮着，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上官星海暗自腹诽，女人很多时候办起事来可比男的聪明多了。
但眼下他自然不会出声顶撞。
只问：“既然这件事这么重要，汤少怎么不亲自上阵？”
汤宸似笑非笑，“你说呢？”
上官星海最怕的就是对方这个表情，干笑一声，“是我多言了。”
汤宸这个人，让人最忌惮的点就在这里——不到18岁，心机却深。
圈子里这些富二代，若是仔细翻找过往经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几件不干净的事。可汤宸没有，他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抓不到半点把柄。但交往较多就会发现，这人不是“真君子”，只是每次办事都不会亲自出手，所以能把自己摘出去。
“但是汤少……我还是冒昧问一句，您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明明还有很多其他的办法解决这件事。”上官星海顿了顿， “……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不该你知道的少问。”汤宸声音有些冷。
上官星海立刻讷讷闭嘴。
两人待了一会儿，不多时，上官星海也离开了。
四下宁静，湖泊的气息清新而纯澈。湖面笼罩着淡淡的薄雾。树上的叶子滴落水珠，在湖面卷起一圈圈涟漪，不断扩散，仿佛要延伸到天际。
手机叮咚一声，汤宸打开回复了几条消息。退出时，目光落到一份还未关闭的文件上——那是一份亲子鉴定书，结果显示，检测的两人存在母子关系的可能为99.99%。
汤宸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目光落到远方。
乌云漂浮在天空，黑沉沉就要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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