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咸阳的天还不见亮,城外的树叶上结了一层晶莹的水珠,冷雾弥散在空气中,白色雾珠落在江面,水天相接,自成一色。
虞蘅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里,她和父母一起围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个圆形的取暖器,鹅黄色温暖的光从铁线圈里层层包裹虞蘅,她舒服地眯上眼,准备打盹。
突然,一声铃铛响起,玻璃门被推开,冷风呼呼地涌进来,吹得虞蘅脸上刺骨的疼。
她揉了揉被风吹僵硬的脸,一睁眼,鸡窝头女孩正离她只有一公分的距离,看样子要是她再不醒,对方可能会做出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
虞蘅咻地一声坐起来,只见其他的六个人已经早早地收拾好,或坐或站,无疑是在等她。
她往外面望了一眼,小鱼站在门后面的昏暗处,见她看过来,目光随即移开。
小鱼是虞蘅用她的姓给狗蛋儿取的名字,毕竟,好好的一个男孩子,她实在叫不出口。
“快点,别磨蹭!”
胖胖的男孩见她一直拖延,脸上不由得露出厌烦之色。
“怎么了?”
鸡窝头女孩见虞蘅脸上疑惑不解,虽然也很烦,但还是开口解释,“每天早上我们都要去送牛奶的,你睡迷糊了?”
虞蘅不知道原主此时该做什么反应,她应了一声,迅速地穿好衣服和小伙伴出了门。
此时天还没有亮透,咸阳街上一片寂静,家家户户门口挂着一连串的红灯笼,巡城的士卒秩序井然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虞蘅提着小桶紧跟其他人,她目光不停地张望打量,咸阳街道非常干净,以平整土为主,周围房屋建筑是砖瓦木结构。
虞蘅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在历史上有太多朝代是这样的房屋结构了。
草场在城外,虞蘅他们需要走上半柱香的时候才能到达。
老板娘是和他们合作很多次的熟人,一见几个小孩子来了也不多说什么,招呼着他们依次去领牛奶。
虞蘅个子小,垫脚好几次都提不起来牛奶桶。
旁边的小鱼瞥了她一眼,眼里隐隐含着痛快之意,他正准备提着桶离开,就见刚才还一脸苦大仇深的虞蘅弯腰握着横梁转头直愣愣瞧他,嘴里催促,“小鱼快过来帮阿姊一下!”
“哦……”
虞蘅满意地看着小鱼放下木桶走过来,欣慰不已,小孩子就是好说话,心肠也软,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记恨她。
他们送牛奶的地方是御史大夫府,御史作为本朝刚设置起来的官职,负责监察百官,迎来送往,门庭若市。
虞蘅他们到达府邸时,已是巳时,由小厮领着,穿过侧门后长长的走廊,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四面暗红色的扇门浮现在眼前。
中间两扇门微微开着,侧廊的菱枝花纹木窗开着,廊下摆着两张藤木编织而成的椅子,廊上挂着几盆吊兰。
廊下一白衣男子,头戴玉冠,手执书卷,俨然一副儒生模样。
虞蘅看得出迷,不知不觉步子远远落在最后。
“怎么了?”
小鱼停下脚步,回头朝着廊下望去,再看虞蘅羡慕的样子,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语气也变得生硬。
“不要痴心妄想,御史家长子不是你一个小乞丐可以攀上的。”
虞蘅回过神发现小鱼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教育她,再联想到他说的话,就知道他误会了什么。
她收回目光,小跑两步跟上大队伍,没有解释误会,只是突然感慨似的说道:“小鱼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读书。”
小鱼不解,“你喜欢儒生?”
那种瘦瘦弱弱的白面儒生有什么好?
虞蘅沉默,她突然想起穿来之前的最后一节历史课,古姜国只存在十年,就是因为少年帝王没有上过学堂,目不识丁,也不懂帝王之道,只知道施行暴政才会被推翻。
“总之,不管在那个时代,好好读书才会有出路。”虞蘅高深莫测道。
小鱼没理会她,自顾自地朝前走。
虞蘅走在他身后,目光紧盯,“你重复一遍我刚才的话。”
小鱼被她的目光盯着,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他侧过脸,不情愿地重复她虞蘅的话,“好好读书才有出路!”
虞蘅满意地点头,虽然读书对于小鱼他们来说是妄想,可是有这种意识总比没有好。
走到后院,几个小厮把他们分别带去各院。
最近咸阳兴起用牛奶沐浴,富贵人家都是各大牧场的常客,一个十岁左右的侍女带着虞蘅进了后院。
虞蘅提着牛奶走进沐浴的房间,屋内水汽袅袅,氤氲朦胧,虞蘅不敢多看,按照侍女的指示把牛奶倒进大桶,然后垂着眼离开房间。
还未等她离开院子,突然听见外院传来一阵喧闹声。
其中大多是男孩子的嬉笑,虞蘅没有多想,继续朝着来时的路离开。
“哟,这小乞丐还挺犟。”
虞蘅的脚步一顿,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指引她脚步不停地朝着声源方向前去。
外院翠亭之上,五六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围在一起说笑,配合着身后的山林碧湖,恍如画中一般。
如果不是看见被蓝衣男子按着头跪在地上的小鱼,虞蘅真想为此景叫好。
虞蘅跑过去,回忆起御史府侍女的样子,双腿跪地,俯首做礼,“请贵人高抬贵手,不要与一小乞丐计较。”
蓝衣男子见突然跑出来一个小丫头求情,与好友不屑地交换目光,他伸腿踢虞蘅俯下的肩膀,“这小子弄脏了我的鞋,我让他舔干净,可是他不愿意,要不……”蓝衣男子不怀好意地打量虞蘅,声音戏谑带满恶意。
“你来?”
虞蘅没有答话,她虽然已经认命接受了自己处在一个封建制度的时代,但不是每一样都能接受。
“不行!”小鱼跪在她身边,铿锵有力地拒绝。
虞蘅心里慰籍些许,不愧是她看好的弟弟。
“跟你说话了?!”
蓝衣男子被激怒,压着小鱼的手越发用力,想要把他的头压到地上,可是后者强硬犟着脑袋不低头,两人一时间僵持不行。
“你们都是瞎子?!没看见我需要帮忙?”蓝衣男子气愤地吼了两声,一旁的小厮才反应过来,齐齐地走上前帮忙压着小鱼。
虞蘅也急了,直起身推开伸来的手,“请贵人高抬贵手!”
她试图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其他人,可惜亭子里能说话的人都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虞蘅这才心灰意冷地意识到她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乞丐的命根本不值钱。
两拨人相争不下,蓝衣男子脸上的怒意越发明显,虞蘅不敢多看,只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
“易之,昨日先生布置的课业可有温习?”一道清润的男声从亭外传来,亭内所有人的目光移了过去。
刚才的御史家长子站在湖边,一袭白衣,眉头轻皱,仿佛是在表达不满。
只见刚才还非常嚣张的几位男子霎时变了脸色,其中蓝衣男子尤甚。
“……兄……兄长。”
御史长子缓步走上前,不经意地瞧地上跪着的两人,说的话不轻不重,却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怒气,“父亲在前厅寻你,说是你上月打了郡丞家的二郎,对方禀报了陛下,现如今带着旨意正在前厅坐着。”
蓝衣男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讪讪地看着兄长和好友,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不快去?”
“哦……哦哦。”蓝衣男子不住点头,招呼好友忙不停地朝着前厅去,因为心急,在下台阶时,措不及防打了个趔趄。
陡然失去了压力,虞蘅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御史长子看了亭内跪着的两人一眼,转身带着小厮离开,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回去吧。
一时间亭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虞蘅赶紧拉一旁的小鱼起身,她以为会在对方的脸上发现惊惧之色,却没想到对方脸上只有冷静,甚至一本正经地赞同了虞蘅先前的观点。
“读书很有用。”
虞蘅:“……”
他们耽搁了这一会,出去时其他五个人在门外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见两人出来,胖胖的男孩率先发问,“你们怎么才出来?”
虞蘅瞥了身边的小鱼,见他低着头没有回答的意思,心下明白,男孩子都是好面子的。
于是她编了个迷路的借口,好在几个小孩都挺好糊弄,所以这个借口顺利搪塞过去。
倒是小鱼,很惊讶虞蘅会帮他说谎,慢吞吞地跟在虞蘅身后许久,直到回去时才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虞蘅忍不住笑起来,这小孩原来是傲娇啊。
咸阳的天气越发变冷,破庙每晚需要点起火堆才能勉强度日,一群人围坐在一堆,每人手里捧着一个番薯,这是牧场老板娘给他们的报酬,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虞蘅抱着双腿,眼前的火苗迸裂出火花,柴火裂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小蘅,你确定番薯放进火堆里还能吃吗?”鸡窝头女孩眼神充满担忧地望着火里燃烧的番薯。
就在刚才,虞蘅才发现,其他人拿到番薯居然是直接生吃,她阻止了大家的动作,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把番薯扔进火堆,然后才解释这种做法叫做烤红薯。
一开始大家都不相信她,认为不管什么东西放进火里都会被烧光,番薯是他们晚上的食物,不敢轻易拿来冒险。
但令虞蘅没有想到的是,听完她的话,小鱼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番薯扔进了火堆,以表示支持。
有了带头的,其他几人也跟着这么做,就有了现在的七个人一同眼巴巴地盯着火堆的情景。
火光的倒影在黑暗的墙壁上挥舞,像一条条乱舞的蛇,交织错杂,虞蘅忽然觉得眼前人面容模糊不清,眼前的画面像是水墨画被晕染开一般混杂,所有颜色融在一起,最后变成极致的黑。
然后是刺骨的寒冷。
“打死他!”
“活该!”
“支持义士推翻暴君!”
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在耳边响起,虞蘅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闹热的街市,左右挤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怒气,冲着人群最中央的地方怒骂。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愤怒地朝那边啐了一声。
虞蘅凭借自己娇小的身躯在人群里穿梭,成功挤到了前面,持刀的士兵见她不停往前冲,立马满脸横肉地拿刀挡在她面前,恶声道:“挤什么!推后!”
虞蘅没有在意这人的态度,她的目光全都被几个士兵护着的囚车吸引了过去。
一米大小的囚车,里面关押着的男人倚在车栏,他身上的黑色长袍因为长时间的磨损已经破烂不堪,破烂的袖口在移动间隐隐可见伤口。
男人即使落到坐囚车的地步,也仍是淡笑着靠在栏杆上,他歪着头,长发遮住了容貌,依稀只能看见唇边挂着的血丝,即使被烂菜叶子甩到脸上也一动不动,整个人毫无生气,看上去像一具破烂的木偶。
虞蘅突然觉得一阵心慌,她苍白的脸上强行笑道:“大哥,这是……”
络腮胡的男人凉薄一笑:“这孙子篡位改国,在位期间又荒淫无道,这不让人给推翻了。”
虞蘅看着囚车远去的背影,不确定道:“是……符危止吗?”
“谁知道这小子叫啥名,只知道前任国君是姓符来着。”
虞蘅只觉得恍若一道惊雷劈头,她拉着男人还想再问两句,却被一道严厉的喊声惊了一跳。
“嘿,谁在那!”
耳边一声呵斥惊醒梦中人,虞蘅猛地睁开眼,就被一道强烈的手电筒光刺到,她用手挡住光,从缝隙里看向来人。
保安打着手电,一路小跑到她跟前,“你怎么进来的!不知道景区关门了吗?!”
虞蘅低头看见自己带有破洞的羽绒服,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这一连串的询问压了回去,她这才发现周围景色的不同。
盈盈月光照耀着远处的宫殿,昔日金银做的宫阙如今已是残垣断壁,没有人记得这里的一砖一瓦曾有谁踏过。
保安看虞蘅不说话,以为对方是被吓着了,于是语气变软几分,“你是跟谁一起来的?赶快出去。”
虞蘅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来到古姜国遗址,但是连穿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发生了,这样一想,也就不奇怪了。
虞蘅老老实实地跟着保安离开景区,保安在她前面不停地念叨她这种大半夜闯景区的行为是不对的,然而虞蘅心里装着事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就在即将出景区的时候,虞蘅不经意地往旁边的指示牌一瞥,顿时脸上血色尽失。
这里怎么会是……
郦国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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