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希最后直接昏睡过去。
过度损耗的精神力不仅没有让他在晚上看到塞法修的西装，而且——
亚里希扒着书房的门缝往里看。
塞法修沉着脸坐在书房里，对面是四个低着头不敢说话的研究员。
声音严厉，“多长时间了？”
左右都不吱声，身为队长的萨塔科只好硬着头皮回话，“从......亚里希和您在审判庭回来那天开始。但一直只是抽血，仪器这个我们只是今天想着试一下......”
在塞法修越来越冷的视线里，萨塔科的声音越来越小。
当时看到亚里希昏倒，几个研究员直接慌了，知道再也瞒不下去，只能去找塞法修。
要不是检测仪器上数据显示亚里希只是疲劳过度，估计他们几个现在应该和老师排排躺在小山坡上。
塞法修捏捏眉心。
刚才在实验室里看到的画面太有冲击力——亚里希脸色苍白晕倒在实验仪器上，乌青的嘴角溢出鲜血，双手无力地垂下，脱落触点的仪表盘上是一道没有波动的平线，地上是粉碎的矿石，旁边洛特在那里哭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几乎心跳要停止。
塞法修看着面前几个害怕的研究员，无力地叹息。
也确实不能全怪这几个孩子，他们一定是经过亚里希的首肯，不然以萨塔科沉稳的性格不会这样轻易的冒险。
看到几个研究员也确实被吓到，塞法修放松语气，“我能理解你们做研究迫切的心情，但有些事情绝非朝夕间就能完成，太过冲动和莽撞反而会延缓进度。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一直觉得亚里希刚分化不久还没稳定下来，所以拖着没有同意让他加入。没想到，却让你们躲着我，不顾后果地做实验。”
四个研究员把头低得更矮，呼吸声都放得很轻，洛特被吓到眼眶都红了，欲哭不哭。
塞法修看向其中最年长的萨塔科。
“萨塔科，我选择你作为组长，是希望你能协助我管理好研究组，而不是让你纵容他们这样冒险。”
“即便不是亚里希，你们就能在不知道后果、罔顾潜在的风险进行试验吗？那和星盗有什么区别？”
几个研究员不说话，尤其是萨特科身为组长被点名批评，更是不敢抬头。
但先生或许会放过他，他的组员不会。
左边的洛特吓得直抖，拽着他的衣袖不松开。
右边的达里尔也一直拿着手指怼他，让他说话。
进退维谷，萨塔科闭闭眼，心一横，硬着头皮道歉，“对不起，先生，是我们违背了实验前规，下次不会了。”
看到这里，门后的亚里希也缩了一下。
拉达曼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他，挑起眉就要说话。
亚里希赶紧摆摆手隔空把他压下去。
这还是亚里希第一次看到塞法修这么生气，有些心虚地不敢进去。
可俩虫这些小动作怎么能逃得过塞法修的眼睛。
塞法修扶额叹气，“进来吧。”
亚里希轻轻推开门，二话不说，直接扑进了塞法修的怀里，又露出脑袋，摆摆手，示意几个研究员赶紧走。
终于得到解放，萨塔科做了个感谢的手势，立刻带着队员直接溜了。
塞法修没有出声阻拦，只是伸手牢牢护住怀里的小雄虫，关切地问，“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别生气了。”亚里希吧唧亲在塞法修的侧脸上，“我错了~”
怀里的小雄虫眨着一双黑瞳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毛茸茸的黑发蹭在颈间，塞法修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却更加后怕这几个年轻虫如此不顾后果的冒险实验，若是真的导致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他该如何是好。
塞法修收紧手臂，微微叹息，声音温和，“我没有生气。”
怀里的小雄虫立刻挨挨蹭蹭起来，塞法修哪里舍得对他生气，继续说，“我知道你是想帮我，怎么可能会对你生气。”
“但是不考虑后果的行动就是莽撞，如果你真的受伤，让我如何自处？”
“亚里希，于我而言，你最重要。”
塞法修心疼地摸摸亚里希右臂上的青紫。
知道自家的小雄虫过分自卑、患得患失，于是过分努力拼命，一定要体现价值才有“配得感”，塞法修心中满是疼惜。
往日抽血，因为精神力可以正常运转，所以伤口很快就会愈合。
可是今天精神力过度损耗，自愈能力减弱，右臂上的针口泛起青紫微肿。
塞法修拿起旁边研究员送过来的外用修复剂，抽出一根棉签沾取药液仔细地擦拭伤口，“下次万不可这样莽撞，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会冒险了。”
亚里希抬起雾蒙蒙的黑瞳，露出无辜可怜的表情。
他知道塞法修最吃这一套，无论他要求得多过分，只要用这个表情，塞法修每次都会顺着他。
可这一次塞法修没有顺从，“上一次你也是这么答应我的。”
亚里希欲哭无泪。
好像——确有其事。
装可怜不得，亚里希抱紧塞法修的脖颈，双腿夹在对方的腰腹上，继续撒娇，“好困哦，抱抱。”
塞法修唇角勾起微笑。
俊朗成熟的面容露出温和的笑意，更添几分儒雅斯文。
亚里希呆住，一瞬间只能听到自己砰砰乱响的心跳。
在亚里希呆呆地注视下，塞法修俯身将掉落的拖鞋穿在小雄虫白皙的脚上，温柔地拒绝，“乖，你累了，精神海还没有恢复好，我就不陪你睡了。”
“乖乖自己回去？”
这还是塞法修第一次拒绝他。
亚里希有些失落地往回走，走两步又回头，看见塞法修拿着钢笔认真地批改文件，明亮的灯光打下来，照在顺滑的银灰色长发上，像是温柔缱绻的月光，可是那双好看的湛蓝色眼眸却没有抬起看向他。
亚里希只好转回去，往卧室走。
脚步极慢，带着不情愿，一步三回头。
塞法修一直用精神力观察小雄虫，见此还是于心不忍，放下钢笔，站起来快走两步，抱起失落的小雄虫，“真是败给你了。”
亚里希这才开心地弯起眼睛，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去，这次亲在了塞法修的薄唇上。
帝星的雄虫大多暴虐，稍微不顺心就会扬起带着倒刺的钢鞭挥舞——反正雌虫也打不死，打死了还有更多。
哪会有像亚里希一样可爱的雄虫，委屈巴巴地窝在怀里，抬起脑袋小心翼翼地索要亲吻。
塞法修失笑，抬手拍了拍小雄虫的脑袋，再次认真的说，“亚里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无论做什么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好吗？”
“好的！”
怀里小雄虫夸张地点头，恨不得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躺进被窝里，小雄虫确实累极了，拽着塞法修的衣袖很快睡着。
亚里希很没有安全感，夜里总会不自觉地蜷在塞法修的怀里，一定要嗅到塞法修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才会继续沉睡。
或许是今日被失败的实验吓到了，小雄虫睡得不安稳，眉头蹙起。
塞法修揽过小雄虫，轻柔地拍哄，“乖，我在这儿呢。”
被熟悉的岩兰草香气包围，耳边是温声的安哄，亚里希才逐渐放松，沉沉睡去。
几个研究员回去熬了一宿。
拿着亚里希留下的实验数据，模拟了好几百遍，用了无数个模型，更替了几万个参数，才终于在日头缓缓升起时找到一些思路。
这个思路是——
“要不我们去找凯文卡吧！”
立刻得到了所有研究员的同意。
自罗丹一事后，凯文卡自动退出了研究组。
走之前，塞法修和他聊过，温和地告诉他立场不同不代表个虫的对错，想要劝他留下来。
可凯文卡只是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看到执拗的凯文卡，拉达曼很生气，“走吧，走吧，没了你我们还不会研究了咋！”
他说话一向不过脑子，嗓门又大。
离开的凯文卡脚步顿了顿，然后走得更快了。
而时过境迁，此刻拉达曼恨不得给凯文卡跪下来，假哭哀嚎，“求你了还不行吗，没你我们真的不会研究啊！”
凯文卡局促地后退。
他清减了不少，面颊凹进去一大块，眼下全是乌青，嘴唇也干裂苍白。
明明一周前，他们去偏远星球派发营养液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即便被风沙迷住眼睛，也没有遮掩住眼里的光芒。
可现在，凯文卡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紧攥着裤子宽松的布料，“你们......不怪我吗？”
凯文卡飞速地抬头，扫了一眼面前四个熟悉的伙伴，又很快垂下去，忽而有液体滴到裤子的布料上，晕开一个个湿痕。
“哎呀，我也是一时说气话嘛！”
“再说了，你和那个罗丹沆瀣一气的，神经病一样，我看着就烦！”
拉达曼大声嚷嚷。
不像是道歉，更像是吐槽。
眼看着凯文卡的头低得越发厉害，萨塔科使了个眼色，达里尔也凑上去，“抛开这一切，我们曾经一起吃过的苦、挖过的矿、做过的实验、记录下的数据都是真的，你永远是我们的伙伴。”
“也许我们立场不同，但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们。”
洛特适时将纸巾盒递过去，“别哭了，我们很需要你。”
凯文卡松开攥着裤子的手，泛白的指节变红，抬起头，露出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真的吗？”
迎着这样的目光，仿佛回到十年前凯文卡第一次来到老师的工作室，那样的意气风发，同样是期盼的眼神，却如此不同。
萨塔科点头，“真的，回来吧。亚里希阁下需要你。”
“我们也需要你。”
凯文卡又回到熟悉的实验室。
属于他的实验服和柜子一直完好地放在那里，实验服被洗得很干净，熨得平整，胸前的名牌都擦得光洁如新。
拉达曼嘀嘀咕咕，“看我干嘛，我才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虫！”
凯文卡穿上研究服，眼底是释然的笑意。
几个研究员把亚里希的情况和感受复述一遍，凯文卡一边听着，一边查看提取精神力波的数据。
一直听到洛特提出的大胆命题。
凯文卡点头，赞同道，“我家原来的藏书里，确实有隐晦的提过雄虫的精神海支撑源，可是没有说过雄虫精神海同样有星核。”
“不过，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
凯文卡合上记录本，“千年前的星源战，高等级雌虫作战持续力远不及现在，是需要后方雄虫补给的。但具体的资料已经不可查了，也没有相关文献记录，这段历史已经完全被消除。没有虫知道当年低等级无法上前线的雄虫，是如何供给能量源的。”
“但是如果雄虫有星核，这一切就通顺了。”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种群消除。”
消除一个种群，首先就是让大众习惯性的遗忘。
几个研究员不说话，俱都思考着，又听到洛特问，“所以，雄虫的星核就是皇室关闭的？你的家族认为历代虫帝为了霸权，所以有意在削弱雄虫的实力？”
“没错。”凯文卡点头，“我太祖曾是星源战时前线的军医，留下过一部战地手札，包括那本雄虫精神力图解都是在当时我太祖一点点记录下来的。只可惜，我看的不多就被抄家时搜走了。”
“之前我们在探测亚里希精神力时记录的图解时，我就说过，只是相似度很高，不是一模一样，总觉得差了一些什么。”
凯文卡将数据翻到后面，指着快抵到峰值那一段，“可你们看这段，和我记忆里书上记载的几乎一样。”
“我敢肯定，就是因为星核没有开启，才造成了现在帝星上雄虫精神力不具备高攻击力，雄虫的体质才这么娇弱，死亡率极高，而孵化率极低。”
凯文卡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大，越发激动。
“现在虫族整体战斗力下降，军雌的死亡率高，很大原因也是因为后方没有精神源补给，暗物质无法自我愈合不是吗？”
确实。
军雌可以说是和亚雌一样在虫族里最不受欢迎的群体，大老粗、容易沾染暗物质这样的标签贴在身上，除了那些贡献点高的军官能有幸匹配到雄虫维持精神海平稳外，更多的军雌寿命极短。
“如果紫荆矿石中的伽马能量波可以短暂开启星核，必然会通过一种媒介，可惜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还是需要做实验来验证猜测。”
“等等。”
萨塔科赶紧止住话头，“亚里希为我们做得够多了，我们先把精神类提取仪完善好，再说下一步。”
“是啊，要不然亚里希再来两次都得——唔。”
拉达曼被达里尔粗暴地捂住嘴，达里尔吼他，“你说话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啊！”
拉达曼不满，“就知道欺负我！”
研究室里又恢复吵闹。
窗外红日初升。
萨塔科拍拍手，叫停了研究室内的喧闹，“这绝非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千万别急功近利反而自毁前路。”
几个研究员点头。
“太阳出来了，走吧，我们先去庆祝一下凯文卡的回归。”
推开繁重的大门，晨光熹微，前路宽广敞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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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番外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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