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惨淡,映照得这抹红色更是突兀。
谨玫下意识将手握起,缩到身后。
“没什么事。”
幸川看着她,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幸川是觉得她勇敢,可那种勇敢就像肾上腺激素骤涨,不经过大脑,全凭神经自主作祟,一腔孤勇。
她与他不同,幸川是理性的,审时度势的,做一件事前势必考虑后果。
于幸川来说,谨玫方才无视自身能力,想去阻拦一个高大男学生的行为,无异于将后背亮给对方。
**裸地将弱点示人。
他发问,带着一点严厉,“你觉得刚才做的很对?”
谨玫怔了一怔,“什么?”
他指了指谨玫手上的伤痕,“自己几斤几两掂不清楚,跑上去逞什么能?我不需要有人逞能上来,去表现什么,证明什么。而是揣度好自己的能力,然后再去做事,这是工作的基本原则。”
谨玫怔怔地望着幸川,她有些委屈,以为给幸川造成了麻烦,愧疚心生。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也没多想,只是感到自己好像处在有利的地形,能抓住他的胳膊。”
“我没想到,他能使那么大力气。”
幸川撇过视线,继续前行,背过身去时,谨玫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下次注意些吧,时聿这人,发起狠来,从不管男人女人的区别。”
幸川说,“去包扎一下吧。”
谨玫抬起头,“校医院现在应该关门了?”
“校医院都是24小时值班的。”幸川回望她一眼。
“噢——”
谨玫下意识闭嘴,怕多说别的,再惹来幸川更多的训斥,便顺着他的答道,“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没事,谁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辅导员初到学校,都要经过学生处培训,你半路出家,接下来随同他们,慢慢熟悉了就好了。”
幸川语气终于有了松懈,“去包一下,不然伤口感染了会很难受。”
谨玫面色惊讶。
幸川这是在关心她?
以她这段时间对幸川的观察,他说软话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大概是维护作为上级的迫人气势,总一副冷冰冰的姿态。
底下人怕他,可又承认他,谨玫想,他或许很懂厚黑学拿捏的那套,尺度总能把握得很好。
诚如现在。
她竟生出几分感激。
可等谨玫的大脑散去余热后,她清醒地发现,幸川并不是在真的关心她,此时他的关心,与方才他对学生的温和大致相似,更像是一种镇静剂,在人遭遇到极大的事件后,直入惶惶人心,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安慰。
他本身就不是容易接近的人。
自然连关切都类同公事公办。
谨玫跟随幸川脚步,来到校医院,房门虽然紧闭,但幸川敲了敲门,果真有人搭腔。
一女工作人员揉着惺忪睡眼,走了过来,松开锁,“怎么了。”
幸川推开门来,“一名老师手受伤了,明医生,请您包扎消毒。”
那女子见是幸川,顿时清醒过来,忙打开门让二人进去。
谨玫随明医生坐到病床上,她环视四周,忽见幸川自然而然地坐在沙发上,他顺势拿起桌上一个物件,与明医生攀谈,看起来很是熟稔。
趁明医生整理物品之时,谨玫不由望向他,“看来您的知名度很高,连校医院的值班老师都认得你。”
“不是幸处知名度高。”那女医生将器械盘端来,拉起谨玫的手,“是他班里那个时聿知名度高。”
“时聿?”谨玫抬起头,“您也知道时聿?”
“是啊。”女医生仔细挽起谨玫的袖子,“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的学生,我这里的常客,我还能不认识?”
“顺带着,连幸处也认识了。毕竟是他带的班,我总要有个联络人才行。要不是幸处厉害,哎呀,这种学生谁还能镇得住了。”
女医生眉眼带笑,望向幸川,“怎么样,他现在还省心吗。”
“现在班级移交给谨老师了。”
幸川靠坐在沙发上,手指划着手机屏幕,“现在是她带着。”
“可不容易,总算把这个烫手山芋给让出去了。”明医生笑眯眯的,“怎么弄的?”
幸川漫不经心,“闫处发的话。”
明医生便顺着他的话说,“也是,你任务多,带班也确实不适合了。”
“还好。”
那女医生诧异道,“那这个伤,不会是——”
幸川嗯了声,回她,“就是时聿弄的。”
“那你可得小心点。”女医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孩子混不吝,怎么说也说不听的,连家长都没办法。”
“你想想,哎,有这么个孩子在班里,你可有的受了。”
她颇为同情的眼神刺痛了谨玫,谨玫小心翼翼地问,“真这么严重?”
女医生倏而抬起头,口罩遮住了她半边脸,使得眼神也意味深长,“那你看着吧。”
话语能带给人的震撼,从不在于多,而在于少,谨玫下意识捕捉到这一点,顿时怔在原地,或许在这名女医生看来,她所经历的比谨玫多得更多,而在这一时之刻,她根本不胜枚举,索性沉默下来,教谨玫自我琢磨。
谨玫还想再多问两句时,明医生便开口道,“处理好了,记得别沾水,要记得观察,如果继续加重就要去医院,看是不是要缝针之类的。”
谨玫心有余悸,一步步缓慢踱出校医院,红色霓虹灯下,她回过头,见幸川正将门阖上。
那股湿润的潮气裹挟而至,显得夜色冷寂,幸川走在前面,顺势拉开了车门。
“幸处。”
她忽然说,“今天谢谢你。”
“这么郑重其事。”
幸川漫不经心,修长的指节搭在门框上,“搞得和多大事一样。”
“今天你怎么会值班的?”
谨玫冷不丁问道他,“我记得你好像下个周才值班。”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更不知想证明什么,大抵是很想看到他下意识的反应,抑或想搞清楚,这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巧合。
“我换班了,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他答得很自然,还是那心无旁骛的表情,像在陈述一件工作交接,甚至连半点感情的语调也没有。他的话出口,谨玫像一下子醒了,她隐隐感到失落,可又不感到意外。
她能指望幸川给什么反应呢。
他本该不就是这样吗。
谨玫问他,“那我还要回去值班吗?”
“当然。”幸川偏了下视线,示意她上车,“距离八点还有六个小时,不过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走吧,我带你回去。”
忽然,幸川伸出手来。
谨玫一怔。
“怎么了。”
“手,伸出来。”
“哦。”
她抬起手,下一秒幸川的手便伸过去,他的指节触到她的手腕,有冰凉的触感,在如水朦胧月色下,谨玫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还疼吗。”
他低下头,右手松松箍着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包扎完好的手背上。
“以后别逞强。”
谨玫的思维一片空白。
她的手机械抬着,任由幸川握住,他的力道很轻,专注力都在她的伤口。谨玫很想告诉自己,他对自己或许有一星半点的别样感觉,可他那脸,实在太过薄情了,薄情到她自己都几乎相信,他哪怕拥有数段感情,也不会对谁钟情。
“上车吧。”
两人一路无言,到达了目的地,谨玫眼睁睁看幸川离去,她看着手上的纱布,一股无名的,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独感顷刻将她包裹。
究其根本,谨玫知道,自己不过是外强中干。
坚强是一道保护罩,筑起来给外人看的,她望着四周黑黢黢的夜色,路灯昏沉,罩在幸川后背。
这道亮光随着幸川的离去,慢慢失去了轮廓。
树叶在风中摩挲,沙沙作响。
“有什么事情,你再叫我。”
谨玫听到了,倏而抬起头。
幸川站在不远处,面向着她。
“我好像还没有您的电话。”
幸川再次回过头,“办公平台里有。”
“好。”
车子开走了,幸川离开了。谨玫望着一地尘埃,打开手机办公平台,开始搜索幸川的名字。
那一串排列整齐的数字落在手里,竟感到沉甸甸的。
她将号码保存下来。
在写联系人姓名时,她下意识写了幸川。
谨玫想了想,还是改成了幸处。
周围重新归于平静时,她忽然很想念原先在阮江的时刻。
而不是如今,一个人在一个陌生之地,举目无亲。
唯一的一点温情,是幸川给她的。
情绪酝酿在眼眶,她咬着牙,不断告诉自己冷静。
幸川开车离开了,但没有到达目的地,他就停在了半路。望着漆黑的夜色,幸川眼前总浮现出谨玫的伤口,今天的意外来得突如其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包裹了他,挥之不去。
“你不该让她承受这些。”
“我明明只想去锻炼她。”
幸川摇了摇头,他到底怎么了,最终的拍板是闫明宇决定的,与他幸川何干。
工作交接是最普通不过的事,过去他做过多少次,从没有有过超过两分钟的心理活动,怎么如今为了一个菜鸟,好像还生了几分情绪。
虚无缥缈的,不真实。
“跟我有什么关系。”
幸川发动了车子,目视前方,但他久久未开动。
而后,他拿出手机给一个人发了一条消息。
——
谨玫慢慢熟悉了工作,尽管还是没有自己的模块,但她还是尽力做好,哪怕一些杂事,她也做得很是认真。这里不比企业,没那么多光鲜亮丽,谨玫远离了舞台,那些灯光与掌声,像慢慢离她远去了。
偶尔,她会上到顶楼,向下瞭望。
顶楼很安静,安静得过分,像人与她所在的八楼不同,八楼是热闹的,人来人往的,不时穿梭着形形色色的人群,附带具体事务的探讨,他们说着谨玫听不懂的名词,而她捧一摞乱七八糟的文件,与他们擦身而过。
她望向窗户,视线向下,像深渊望不到尽头,能望见的,不过是氤氲扩散的荒芜。
一楼的某个角落,时聿半靠在一辆摩托上,他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天色一洗先前的昏沉,湛蓝无比。
“时聿,一会还去玩什么?”
景睿插嘴道,“去网吧吧,我那游戏还没通关呢。”
孙希拍了景睿的头一巴掌,“你多嘴什么,听时聿的!”
“随便,你们拉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吧。”
时聿咬着根小花的根茎,懒洋洋地发话。几个人见时聿没有要求,便自行商量了下,一拍即合。
时聿没听清他们说去哪里,只知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寻乐子之地,他早已流连过无数次,没了兴趣,但依然坐在后座,任凭摩托轰响,带他逃离这禁锢之地。
风刮起他的衬衫,时聿漫无边际地望着前方,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空虚。
“聿哥,要不要去找嫂子。”
时聿散漫地搭了声,“去也行,不去也可以。”
这个女朋友交往了三个月,时时刻刻缠着他,渴望他陪,时聿说到底,已经有点腻味。
他搞不懂为何女孩原本很可爱,可在一起了总患得患失,剥夺他的自由,只为那虚无缥缈,说不清楚的安全感。或许他本就是无根的浮萍,不属于任何人,随风飘到哪里,便是哪里。
自然便不愿受到牵制。
“生活,真是无趣。”
他的眼前,忽然晃过谨玫的影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