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过一阵,天气便开始转凉,晚秋的霜寒留在冬日里,飘飘茫茫,似会延伸到很远的时日。
这是谨玫陪同住宿的第一天晚上。
傍晚起了风,临到夜晚,风势愈来愈大,拍打在窗户上,似有人咚咚砸门。谨玫关了灯,室内忽而黯淡下去,一片黑暗中,窗外闪过一阵又一阵树枝的光影,伴随着汽车鸣笛与风的呼啸,更显得气氛诡异。
谨玫的心像蹦到了嗓子口,下意识慌乱地去摸开关,又把灯给打开了。
再回到床上,谨玫已然没了睡意。
她住的地方离学生宿舍不远,等学生下晚自习回来,能听见细碎嘈杂的声音,但似乎隔得很远。她背靠在冰冷的墙上,似乎这就能离得声源更近些。
谨玫拿出手机,想看看是否有父母的消息。
朋友圈数字显示,提示有新消息,她打开朋友圈,第一条便是幸川的消息,没等她反应,那些字句便径自映入眼帘。
——真冷。
底下好几个人的评论,无一例外都是关照他多添衣,但他一概没回,只回复了其中一条。
——幸处今天又值班吗。
——对。
谨玫又看了一遍。
幸川今天值班吗。
可是今早她才看过排班表,幸川是下一个周。
可能他和别人换班了吧。
今晚天气格外异常,似要与谨玫作对一样,风呼啸到半夜,还未有止息的迹象。她靠在床上,抓着被子也不敢睡,睡眼惺忪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直到一阵电话的响铃打断她。
谨玫睁开眼,顿时清醒,她抓起手机,只见屏幕显示的是一个固话号码。
号码一看便来自学校,有着与办公室同样的序列。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喂?”
谨玫试探地问了一声。
“我这里是5号楼男宿宿管,你是今晚的值班老师?材料11应用化工二班打架了,赶紧过来处理!”
旋即宿管便报了房号。
谨玫愣了一秒,立马掀开被子,夺门而出。
这个出事的班级,恰好是她带的那个。
一路小跑过去的这一段时间,她设想了很多种严重后果,此刻谨玫的脑子就像一团缠了又缠的线团,根本没有一个纾解的出口,她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股对未知的焦虑感让她的理智渐渐被埋没。
谨玫狠狠摇了下脑袋,告诫自己要冷静。
终于到了五号楼下,抬眼看向三楼,静谧的夜色里,嘈杂声格外清晰,谨玫惴惴不安,将车熄了火,便赶紧三步作两步地连上台阶,脚步匆忙。
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可到了宿舍门前,还是被眼前的境况惊呆。几个血气方刚的学生被分别架在两边,地上杂乱,砸碎的电子产品,水杯,散乱了一地,无序的场面,能轻易而举窥见方才搏斗的痕迹。
好在,地上没有血。
谨玫松了口气,走进宿舍来,便说了一声,“别打了。”
为首的那个男生转过视线。
是时聿。
此时他一改那天安静的神态,一脸的混不吝,眼神凌厉,眉头紧蹙,使得他轮廓更加锋利而迫人。
见谨玫到来,那被打的男生便开始诉苦,他指着时聿,却不敢看他的眼睛,“老师,我没想,这样的话,是他先来骂我,又打我——”
这男生说话有点颠三倒四,谨玫不得不仔细听,才能辩出其中的意思。
谨玫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她正要说话,忽然时聿抬脚,正正踹到了男生肚子上,谨玫惊呆了,下意识去拉时聿的袖子,“不要打架!”
然而她的声音弱得就像蚊子哼哼,在一群高大的男孩面前,根本无济于事,时聿没看谨玫,自顾自地还要继续,他只轻松地一挥臂,便将束缚他的男生摔到一边,连带着谨玫,也被一同甩到一旁。
谨玫艰难地爬起来,手臂传来一阵疼痛,她顾不上疼,脑海里飞速想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这种灾难。望着一屋子的男生,谨玫身体抖得像筛糠,她心里怕得要命。
——如果时聿再出手,我是不是得去别的宿舍先把其他男生叫来。
谨玫看了眼情势,在场的人除了被打的男生,其余人都围在时聿周围,可见都是他的朋友。
绝对不能硬碰硬。
也绝对不能折在这里。
“吵什么!”
谨玫微喘着气,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她望向门口,幸川就像突然降临似的出现,他不似往日那般漫不经心,鹰隼一般的目光扫视过来,谨玫便后背发凉。
他大概是第一时间过来,身上只随便套了件连帽卫衣,打扮休闲,只有迫人的气场,尚在宣示他的身份。
场面立时安静。
时聿慢慢垂下胳膊。
幸川走进来,踩过地上的碎片,他没看时聿,第一时间先去安慰那个男孩,“不要紧吧,感觉还好些吗。”
那男孩哆嗦着声音,“好——”
谨玫从没见过幸川这样,温和得好似不是他这个人。
据谨玫观察,幸川对待他们,无非秉持一种态度,无论领导,抑或下属,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或许在他看来,工作就是工作,在相处中牵连起任何别样情绪,都是工作的越界。如果有人想介入他的生活,哪怕是试探,他也会立马叫停,甚至不惜以更为冰冷的姿态劝退。
那男孩在幸川的安抚下,说话也渐渐平稳,开始条顺起来,被人架出去后,幸川这才望向时聿。
“我不处分你,是我给你面子,时聿,我劝你好自为之。”幸川的语气冷若冰霜,“如果再让我发现有下次,我会立马通知学生处,别忘了,你现在已经留校察看,再有一次,可以直接滚蛋了!”
“我也不想念了,有本事,直接开除我好了。”
时聿吊儿郎当,满不在乎,他回身走到自己位置,踹了一脚地面的碎片,哗哗的声音,在静寂的凌晨异常刺耳,像把无形的刀,凭空撕裂了夜色。谨玫眼睁睁看幸川攥紧了拳,筋节分明,似下一秒就要抡圆了扇在时聿头上。
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时聿。”幸川语气缓和下来,“这次是因为没酿成什么过错,不是我想原谅你。”
“好自为之。”
说着,幸川便拉了谨玫胳膊一把,将她拉到屋外。
幸川找了一个男生,与他说了一个房号,眼见着男生搀扶着被打的男孩,两人一同远离在走廊的尽头,这才转过头去。
谨玫追上去,“您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我的值班室,无论如何,今晚他不能在那里了。”
谨玫心有余悸地回望一眼,“不用在这里继续看着吗。”
幸川头也不回。
“剩下的几个都是时聿朋友,他们不会再捣乱了。”
“这是怎么回事。”谨玫还在追问,“校园暴力?”
幸川睨她一眼,“你很惊奇吗?”
她确实惊奇,谨玫是一路顺风顺水的女孩,家庭和睦,朋友关爱,上帝像格外宠溺她,从中学到毕业,她也一直在最好的班里。
校园暴力这个词太模糊了,让她骤然听来都觉得恐慌,上学时她只听人说过,可即便是道听途说,也只是小打小闹。更遑论这种场面,支离破碎,凌乱不堪,那吊灯摇摇欲坠,似随时倾斜下来,划破时聿戾气裹挟的脸颊。
她确实从来没见过。
谨玫还在问,“那为什么不给调宿舍?”
“那男生不是这个班的,这学期他们正好换了新宿舍,他大概率在他们班落了单,就被分到了这里。成为了他们的新目标。”
“不知道现在去找学生处,还能不能协调好宿舍——”幸川思路很清晰,他显然早已想到这个问题。
谨玫脑子已经完全懵掉,机械地听着幸川的话,她还没从恐慌中回过神来,瑟瑟发抖得像一只鹌鹑。
幸川看她这样,皱了下眉头,“你好像现在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我知道时聿不好管理,可班长只说他是小打小闹——”
幸川听罢,面露愠色,“她说什么你就信了,你为什么不多找几个人问问情况。”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谨玫极力回想,“您——说过吗?”
她逼迫自己回忆,在记忆的夹缝里,好像确实有一个瞬间,幸川告诫她先要摸透班里情况,但初来乍到,那天又横生一段插曲,她勉强应付过突发情况,而幸川说的话,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谨玫地下声音,“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幸川看着她局促的样子,有点怀疑之前判断,他认为自己再次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只凭借几段对话,几个情况就兀自认为谨玫与别人不同,结果到头来,她与别人没什么区别。
“这男生状态不好,先送去心理研究中心,看看精神状态吧,如果状态不好,联系他的导员,记得赶紧把情况通知到位。”
幸川忽然看向她,“记住,一定要保护自己,划分好彼此的责任,你不要太热心过了头。”
谨玫下意识问,“噢噢,好的。”
幸川看着谨玫这一头雾水的样子,经过这一折腾,他也头脑有些发昏,幸川是真的不喜欢凡事简单化的人,接过一个工作,自我带着想当然的意味,结果搞得一团糟。
除此以外,他更有点懊悔自己,他以为谨玫是个聪明人,今晚的结果告诉他了,她并不是。
幸川大步向前,他准备带男生先去值班室,起码度过今晚,走出几步后,他感到身后空落落的,扭头一看谨玫正低着头看手机。
幸川要气晕过去了,“你在干什么!”
“我——”被幸川一喊,谨玫猛地抬头,她的手还在发抖,声音也打颤,“我想先联系他的班主任,我一定明天一天就把这个事情给办下来。”
幸川眉头忽地就纾解开了。
他望着谨玫的脸,看到她委屈而难过,心里忽然像一根针尖挑动似的难受。他对她太过严厉了罢,她本就是个女孩啊,没什么力气,也没五大三粗的体形给人震慑,何况她方才的勇敢不是假的。
没有在最初就告诉谨玫所有的注意事项,这何尝不是他的过失呢。
“你还是先顾一下自己,再去管别人吧。”
幸川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谨玫抬起头,见他指了指自己的手。
她下意识低头。
血似凝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正横亘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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